菊花的罗曼史 我是夫人我怕谁(二)

作者 : 蒋不听

孝刚微微一笑,又召回那大汉道:“张二,送单姑娘回家。”

单女侠耷拉着脑袋,慢慢爬起身,“不要你送,我自己走。”

情势急转,孝刚一句话就让她没了脾气,这种油盐不进的角色还得靠经验丰富的厨师才能治得了,咱们模不清底细的,劝了白劝。

眼看她已服软,我也松了口气,对那张二道:“还是送送吧,把单姑娘送到家门口就行了,不要与她家人说三道四。”

张二抱拳:“是,夫人。”

单女侠没精打采,拖拖拉拉朝门口走去,嘴上还硬着:“说了不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我看看孝刚,他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是随她。我只好客气一句:“那单姑娘慢走,路上小心。”

单女侠在门口停住,眼睛望着门外愣了会儿神,脚尖在地上搓啊搓啊就是不迈出去。我心道她这又是琢磨什么呢?再不走就到饭点了,我是想留人吃饭,可我自己也才解决温饱却不料她倏地回过头来,冲我道:“我不找丁原了,我找你!”

“嗯?”我一怔,没明白她的意思。

单女侠像是突然悟透了人生真谛,人又活了过来,眼睛里放出光彩,嘴角得意地翘着,嘿嘿一笑道:“丁原不在,飞鹰山庄就是你当家,我找你!”

孝刚再次沉脸,语气严肃:“单姑娘,不要再胡闹了,你是不是真想让我把单老爷子请来?”

单女侠手一叉腰,无谓地昂起头来,“请吧,不就是砸了些不值钱的东西么,我们家赔!反正我又没和丁原见上面,就是我爹来了也说不出我的不是,来飞鹰山庄难道只能找丁原么?我现在要找你们夫人说的是正事!”

这一句话里包含的各种信息让我云山雾罩,看她那从头到脚的混不吝气质,我很怀疑她能说出什么正事来。

“单姑娘,你要真有事谈,赵掌柜就在山庄里。”孝刚还想劝说。

“废话!掌柜算什么,一个分号的掌柜管得了整个山庄的事么?”她手一挥打断,指着我道:“你就说你们山庄现在是不是她当家!”

孝刚看看我,我唯有做出一脸怯缩,且听他道:“是。”

孝刚啊,你为了丁原的名声说违心话,蓦然把我抬到“当家”这个高度,叫人怎么承受得起呢?

单女侠一扫末路气息,周身洋溢着痛快淋漓的感觉:“那就是了,我今日上门,就是要与丁夫人说说镖局的事,你们山庄欺人太甚,勾结官府挤兑各路镖局,现在还要把我们万通吞了!天杀的丁原有这么大胃口盛么?我爹他”她喉咙哽了哽,眼圈突然红了,“我爹被你们气得卧病在床,你刘孝刚还想着给他添堵,你去找啊,你去找啊,你踏进万通一步我就宰了你!”

孝刚脸上闪过一丝失措,他在女人即将落下的眼泪面前沉默了,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单女侠是打定主意不想走了,硬中带软,软中带硬,也是撒泼耍赖的一把好手。我想这时候我得说话,都被架上来了,不处理一下今天这饭是别想吃了。于是清清嗓子,吩咐那张二道:“好吧,就将单姑娘带去前厅请座上茶,我随后就到。♀”

张二弯腰请手,单女侠目的达到,也不再啰嗦,一甩脑袋随人去了。

留下青兰帮忙金香收拾狼藉,我拉上孝刚与我同行,路上孝刚道:“夫人,一阵单小玉说的话听听就好,这女子是全州府出了名的难缠,今日不知在哪里受了委屈,来山庄撒起泼来。”

我笑:“在别处受了委屈不回家找爹娘,反倒来找丁原撒泼,有趣。”

孝刚低声:“庄主与她有些过节。”

“什么过节,说我听听。”

“这”孝刚为难起来,一阵才道:“您听了权当一乐,原先单家想跟庄主结亲,庄主与夫人早有婚约,就回了。自那以后,单家落了心结,许久没有往来。”

原来如此,是单女侠倾心丁原,被拒因爱成恨,恨了些日子又想见他,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进来,这才大闹望月楼。我奇怪道:“先前我与单姑娘说话,她好像并不知道丁原成亲,得知我的身份气得要命,怎么丁原拒婚没有告诉人家自己早订了亲么?”

孝刚解释:“没有,还没来及说情势就闹僵了。那单家的万通镖号五代相传,镖师过百,走得全是大宝,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单老爷子德高望重,膝下仅一养子,年过五旬才得这亲生独女,就是单小玉,掌上明珠一样的养大,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宠的她是一句重话也听不得的。”

“啧啧,怪不得她有那性子,”我听出了苗头:“那丁原是说了什么重话得罪了她?”

孝刚叹气:“唉,单老爷子觉着自己主动开口求亲,必是十拿九稳,言语间有些压人,岂知庄主他年轻气盛,受不得压,直道单小玉长得堪比夜叉”

“啊?真的?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丁原这小子太恶毒了,人家九天仙女似的宝贝闺女让他这么遭践,单老爷子不削他才怪!

说话间到了前厅,我看见单小玉翘个二郎腿晃荡晃荡地坐在主位,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左顾右盼,一派单纯模样。想到夜叉,怎么也压抑不住笑意,咧着个嘴就进去了,“单姑娘。”

单小玉见我来了,欠了欠算作招呼,开门见山道:“我也不跟夫人你多说废话,镖局的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答复,否则别说一个月,就是耗上一年,我也会天天来你山庄说理。”末了又加一句:“我爹也会同意的。”

“嗯。”我颔首应是,“单姑娘来山庄做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过你说镖局,我一个妇道人家,既不知内情,也没法给你答复,怕是会误了姑娘的事,不如”

“我等不了!”她打断我,“你不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啊,听完你就明白了。总之你不听我是不会走的,叫我爹来我也不走,我这是办正事!”

她一直在给自己进行“正事”催眠,以催生更多理直气壮,我看看孝刚,他也是一脸无奈,只好道:“那姑娘说说看吧。”

于是我与孝刚误了饭点,灌了一肚子茶水,用了一个半时辰,听单小玉连蹦带跳,时怨时怒,拍桌子打椅子的说了一个关于“吞并”的故事。♀经我个人消化加工润色和孝刚补充完善后,这个故事的真相应是这样的:

飞鹰山庄一直在做信使生意,也就是私企化邮局。这年代驿传只送官信,不管百姓家书,而老百姓想给父母报安,向妻儿诉情,与友人畅谈,只需花上几个铜板,就能劳动飞鹰山庄的信使为你奔走百里送上一封书信。丁原招募了大批人手深入全国各个角落,以信件交递速度来收取费用,经过几年的运作,各地分号开花,飞鹰爱传万家,不得不说,丁原抓对了商机,是个很有开创性,很有头脑的生意人。

生意上了轨道,丁原的胃口却越来越大,他渐渐不满足于单一的赚钱方式,不能忍受自己尚未而立就堕落进一成不变的工作之中,一度苦思冥想如何开拓业务范围,搞点新花样。直到有一天,一名普通的信使在一座普通的山村递送一封普通的家书时,收信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多付点钱,能不能把这些衣物带给我儿子?天空一声巨响,惊雷劈开了丁原眼前的迷雾,新业务就此闪亮登场。

快递这并不稀奇,镖局也在干同样性质的事。只不过他们都递了些又大又蠢的货物,速度很慢,走一趟镖风里来雨里去,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所以收费不菲。丁原先是顺手捎带些几斤重的小包袱,价格低廉,百姓自然愿意光顾,时间长了,新业务得以广为人知,也有些贵重大件找上门来,丁原顺势开展了贵宾服务,马车拉送,专人保护,飞鹰小旗子一扬,分不清是邮局还是镖局,这就触及了某些传统行业的利益,俗话说,捞过界了。

飞鹰的车队和其他镖局的车队数次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就发生了流血事件,但一般镖局镖师不多,一趟回来歇几天出去还是这几个人,飞鹰山庄则人多势众,一个兄弟倒下了,千百个兄弟顶上去,业务仍是开展的如火如荼。待几大镖局的头头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合计了找上门来闹事,镖局工会的老大哥万通也派了人掺和,试图以前辈资格祖宗规矩来逼丁原退让。丁原接待了大家,请吃请喝请姑娘,婉转揭示了镖局这种行当,只要你有钱有人,上衙门备个案盖个章,谁都可以经营的残酷现实。又热情表达了有钱一起赚的良好愿望。愿意自主经营的继续自主经营,自觉经营不善的,可并入飞鹰山庄,除了换个招牌之外,管理层一概不动,生意将会更好,银子赚得更多。将军不成反被将,当下就有败家子动了心。这其中也包括万通的大掌柜,单小玉的大师兄,单老爷子的养子单天凯。

小单子回去兴致勃勃的一说,单老爷子当天就气尿血了。

单小玉说的声泪俱下,我听的痛心疾首:“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单小玉一跺脚:“什么家门不幸!明明就是丁原欺负人,看我爹爹年纪大了,想哄骗我大哥卖掉祖业,我大哥糊涂,我可不糊涂,万通要是归了飞鹰山庄,我爹爹必不能活,我爹死了,我就到你们庄里来上吊!跳河!抹脖子!”

我尴尬地笑:“单姑娘性格要强,这死也要死的比别人多两回。”

单小玉瞪我:“你取笑我!”

“没有没有,请坐请坐。”我安抚她坐下,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都弄得要死要活,仿佛不说几个死字就凸显不出事件的重要性一样。肚子里咕噜噜叫个不停,不把这丫头打发走,我就少吃一顿饭,少吃一顿饭,我得多吃亏啊。

“你说吧,怎么办!”单小玉往椅子上一靠,端起茶碗仰头灌下,一抹嘴道:“丁原收哪家我不管,只是别打我们万通的主意。”

我咂嘴皱眉:“这不是丁原的事啊,这是你大哥的问题啊。丁原只是提议,既没有强砸万通的招牌,也没有断你家财路,可能你大哥觉得并入飞鹰对万通更有利呢,你说是不是?”

单小玉一拍桌子,又激动起来:“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他没砸万通招牌是不错,可暗中给我们使了多少绊子。光这半年,原先的老客就被他抢去大半,这还不叫断财路么?丁原就算不在全州,生意还在照抢,你们号里那些掌柜的,一个比一个阴坏!丁夫人我看你为人和善才与你说这些,万通是我家五代人传下来的祖业,无论如何不能丢,丢了万通就是要了我爹的命。你今日给我个答复,让我回去跟爹爹交代,不然我就在这儿呆着,谁说了都不算!”

一边架我一边威胁,这丫头胡搅蛮缠的一点也不单纯。我要能当得了丁原的家,现在还会坐在这儿听你忽悠,早飞向广阔天地了。

“你想让我给你什么答复呢?”

“不收万通,断了我大哥的心思!”

“行,这事我就做主了,不收万通。”

孝刚急道:“夫人,不可。”

我还没说话,单小玉已蹦到孝刚面前,上去推了他一把,无赖道:“你算老几,丁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么!”

孝刚被气得脸红唇青,承了她一推也不让步,大声道:“单小姐你太放肆了!”

“怎么样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嗳,不能动手啊。”我忙拉开她,单小玉有能耐,半天把孝刚气炸两回。

单小玉歪着脑袋蹦回去坐下,露齿一笑,大眼睛弯成了细月牙儿,高兴道:“多谢丁夫人了,那,丁夫人还得答应我,把万通原来的客人还给我家,不然你们尽抢生意,我爹还是得气死。”

我低头呵呵笑了,这正在我意料之中,收不收万通有什么打紧,听这前情,丁原本来也没想强行收购,所以我底气十足的做回主无伤大雅,客源才是真正的利害所在。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就来上门胡闹,这种事情我怎么敢随便代丁原发声呢?

“丁夫人?”

“嗯。”我再次点点头,看单小玉脸上浮现兴奋,慢道:“单姑娘,客人既不属于你家,也不属于我家,客人是自由的。”

单小玉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客人有选择的权力,单姑娘一再说飞鹰山庄抢了万通的客人,可这个‘抢’字又从何而来呢?难不成飞鹰庄的伙计跑去了万通镖局门口,见了客人就拦,见了客人就拉么?”

单小玉不说话了,怄起眼睛盯住我。

“银子在客人手里,客人自然是想选择哪家就选择哪家,就算没有飞鹰,原先的几家镖局不也在客人的选择之下么?哪家稳妥放心价格公道就去哪家,而眼下只是他们多了一个选择罢了。咱们开店没有推客的道理,也不能左右客人的决定,你叫我把客人还给万通,你觉得客人会听我的么?”

单小玉的脸阴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她默了一阵开口:“那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了?”

“我同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客人的选择。”

单小玉突然抓起身边的茶碗,砰地砸在了地上,怒火冲冲道:“我还觉得你和善,应会说几句公道话,原来你根本就是和丁原一丘之貉,你们两夫妻都一样狡诈阴险,一早算计好了想毁掉我家,害死我爹!”

孝刚一步拦在我跟前,道:“夫人,不必与她废话,我这就叫人来赶她出去!”

“别别。”我起身推开孝刚,走到单小玉跟前,迎着她的怒视,温和道:“我和丁原虽是夫妻,但此事若非你今日提起,我半分也不知晓,我话还没有说完,单姑娘你不要这么激动。”

“好,我让你说!”单小玉瞋目切齿的果真有几分夜叉感觉,话说丁原定是见过她这泼辣样子才吓跑了。

我拉了她手,轻轻拍下,道:“按说妇人不该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可今日你既然找到了我,我就凭良心讲讲道理给你听,你爹爹德高望重,是丁原的前辈,他怎么会想害死你家呢?他是想帮你们啊!若是镖局生意不好,难以支撑下去,万通这块老招牌就没有办法继续传代,你说你爹是愿意看着万通殁在自己手里呢,还是找个强大的后盾来支持一下,把万通发扬光大?”

“可是万通生意不好都是因为你们抢”

“抢客这回事我刚才已经跟姑娘解释得很清楚了,生意做得好不好,客人固然重要,可还有本钱,宣传,经营手段呢?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总是固步自封按照老一套方法经营镖局是不行的。”

单小玉剜我一眼:“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不管以前万通怎么风光,现在走下坡路是事实,我想你大哥应该也急着在寻找解决之道,正好丁原想了个好办法,让你们并入飞鹰山庄,要本钱给本钱要人工给人工,经营权还在你们手上,飞鹰的客源可以酌情分流,既能保全万通,还能让你们赚到银子,飞鹰和万通双雄合璧,一起携手大展宏图,这不是件大好事么?你大哥不糊涂,他是个很聪明很会度时势的人,正是一心为万通着想才会做下这个决定,你要帮他劝劝你爹才是。”

道情势,析利弊说了一通,终于看见单小玉脸色缓和下来,她转着眼珠子想了半晌,又道:“你别想把我绕进去,你以为我听不出来,说了半天还是要收我们万通,保全保全,招牌都要换成飞鹰的,万通保全到哪里去了?”

“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拍拍她手,笑道:“其实闹了这半日,归根结底就是这个问题,万通的招牌,好办呀!”

单小玉怀疑地看着我:“怎么办?”

“飞鹰山庄,万通分号!”

“我呸!”

“那那叫万通镖局,飞鹰分号好了。”我苦了脸,“丁原出钱出力,你家总不能连个飞鹰旗号也不打吧。”

单小玉呆立当场,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厅里安静了许久许久之后,我看了孝刚一眼,这是要比赛不准说话不准动么?刚才还火爆连天,这会子成了木雕泥塑了。

肚子的饥虫按捺不住抗议大叫,咕噜噜一阵狂响,那丫头才回过神来,眼睛骤然一亮,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喜道:“丁夫人,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过些日子我带我爹前来拜访,你能否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呃她爹不是尿血卧床不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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