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结 第十八章 不问归期(罗嫣番外)

作者 : 是卿卿

罗嫣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江喻。♀

不对,应该是从一出生开始。

罗嫣降生之时并不有什么记忆,故而那天的事全是她听女乃娘说起时才知晓的。罗嫣今年十九岁,江喻比她大一岁。十九年前,罗嫣呱呱坠地,产婆给称重,一看吓一跳,这小娃儿足有九斤重!

这个数字在当时的唐国已经非常惊人,比之爱舞枪弄棒的郑国,唐国文化底蕴深厚,历代皇帝皆是爱舞文弄墨之人,因而唐国文化气息浓重,秀才的地位一向被抬得极高。故而家家的子女皆养得十分文弱,正常婴儿降生时不过六七斤重,甚至五斤都是十分正常的事儿,按道理说罗家一个经商的家族,罗嫣的爹娘也不是什么会武的莽夫,却生出一个如此胖的女儿,实在是稀奇。一时间街坊争相谣传,说罗家生了个怪胎女儿,这女子将来定要像郑国那帮莽夫的女儿一般习武弄剑,长大也不能嫁个好人家。

唐国和郑国对峙百年之久,两国都看对方十分不爽。唐国人嫌郑国人粗鲁野蛮,民风放荡;郑国人说唐国男子太过娇滴滴,简直不像个男子。两国争战几年,双方百姓就骂了几年,也没骂出个结果。事实是即使文弱如唐国,皇家兵力也不可小觑,而郑国因为江湖气息太重,衍生了好几个帮派教会,将郑国势力生生瓜分成几派,所以也没什么人肯去参军。时至今日,两国仍没分出个胜负来。

所以罗嫣一出生,就被街坊邻居看不起,这种蔑视表现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就变成了对罗嫣无穷无尽的欺负和凌辱。十九年前罗家才刚刚开始立业,在临水世家中连个末流都排不上,罗父日日早出晚归,没什么闲心也没那个能耐去保护他无辜的女儿。

这种欺辱在罗嫣五岁时达到**,邻家小孩越来越变本加厉,常常是一群人带着些小木棍、小石子来,把她按在地上暴揍一顿后哈哈大笑着离去,走时还不忘奚落她一句“大胖小子没人要”。

其实这种欺负全无道理,但许是年少无知,又许是那年秀才们议论的“人之初,性非善,本恶”,总之小小的罗嫣变成了儿时街坊孩童的发泄对象,常常带着一身伤回家,女乃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她包扎好,又气冲冲地跑去找街坊算账,但往往没有任何用处。开初罗嫣还会嘤嘤嘤地哭几句,到后来,干脆连哭都不哭了,瞪着一双眼睛等他们揍完,再一瘸一拐地自己走回家,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有一日,女乃娘老泪纵横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血迹时,忽地说了一句“要是江少爷在就好了”,小罗嫣听了疑惑,追着女乃娘问江少爷是谁,花白头发的女乃娘一双浑浊的老眼瞧着她好半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沉沉地叹了口气。♀

***

彼时江家早已是临水的一霸,江痕凭借唐国右丞相的位置,在临水声望极高,几乎是跺一跺脚临水就震一震。故而当罗嫣出生之日,江痕携着一岁的儿子前来拜访时,整个罗府的人都有一种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

罗府所有人出门恭迎江痕大驾,包括刚生完的罗母,也由产婆颤巍巍地扶着立在门口。架势不可谓不大。但那只带了儿子就两个人前来的江痕在门口看到这阵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而又客气地还礼道:“罗府如此大礼相迎,江某实在愧不敢当。此番江某前来只是恭贺罗兄喜得贵子,不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罗夫人刚产完,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于是整个罗府又散了。罗父诚惶诚恐地将父子二人迎进门,刚想差人去准备最好的茶水,那江痕却是摆了摆手,说他想去看一看初生儿。

罗父虽奇怪,但焉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便命产婆将婴儿抱来,江痕在看到婴儿硕大的体型时当即愣了一愣,一双老眼飞快闪过些什么,然后便说了几句俗套的夸赞话,与罗父寒暄一阵,便打算走了。一回头,却发现儿子不见了。

其时才一岁的江喻此时正迈着小步追着产婆,嚷嚷着他也要看婴儿。产婆哪敢不听,蹲子将怀中的罗嫣给他看。小江喻虽然才一岁,却已十分聪明,软软的小手捏了捏罗嫣的脸蛋,用软糯的声音叫道:“妹……妹妹。”

肉嘟嘟的婴儿却费力睁开眼睛,皱巴巴着一张脸盯住江喻半晌,露出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笑颜。

产婆见状,激动地大叫起来,说小姐笑了小姐笑了,江痕和罗父及时赶到,看到的却是小江喻捧着罗嫣的脸吧嗒亲了一口,叉着腰用他刚刚学会的语言含混不清地立下他人生中第一次的誓言:“大,大胖……妹妹,哥哥会,会保护你……的。”

不明含义的婴儿却大哭起来。

罗父和江痕大笑。

***

隔了几年的时光罗嫣再回首这一刻,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注定他们的结局如开头,注定一切都似从未开始。她将一生为他,笑为他,哭为他,她仿佛是为他而生,注定也为他而死。

而他,一如她初生时一般,从来只把她当妹妹。

***

女乃娘兴许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把江喻儿时的一句玩笑话当真。江痕其实与罗父并不熟悉,只是在一些场合上有过几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江痕来的蹊跷,且罗嫣的降生时的体重都传的人尽皆知,江痕拜访之事却从无一人提起,街坊显然并不知情,至此,这件事成了罗府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罗父不止一次地思考江痕前来是为何,他当然没有愚蠢到认为江痕真的是来恭贺他喜得贵子的。直到十四年后新登基的皇上大选秀女,当他听闻在选秀上大出风头的雪贵人年仅十四时,忽地顿悟了。

彼时正值冬日,寒风凛冽,街上的人皆裹紧厚皮袄艰难走着,罗父后怕地舒了口气,全身发冷,往额头一抹,却抹下密密一层汗水来。

***

罗嫣听完后静了半晌,侧头去看身旁清洗伤口的铜盆,污水斑驳映照出她的面容。她咧着嘴笑了一笑,发现自己长得并不丑,也不胖,反而还挺好看。她盯着水中的自己又静了半晌,忽而道:“我要去找江少爷。”

女乃娘自然是竭力反对,却拦不住她。次日她换上她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偷偷跑了出去。路是她向几个下人早就打听好了的,跌跌撞撞来到江府,侍卫通报后居然顺利进去了。小小的她停在忘情阁前,忽然失了前进的勇气,踌躇间肩上挨了重重一掌,重得她当即一摔在了地上。

下意识回头,却望进一双漆黑眼睛中。小小的少年一身玄衣,面上依稀可见长大后俊秀的风姿,有些意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原来不是小葵妹妹……”

“是我认错人了。你没事吧?”少年伸手拉她起来,她期期艾艾地问他:“你是江少爷吗?”

玄衣少年说:“是啊。你是谁?”

她立刻笑了,却没回答他的问话:“你力气好大,你会武功吗?”

小江喻面上带了几分得意说:“是啊。我可厉害了呢。”

她拍了拍上的灰,高兴地问他:“你会武功,那你能教我吗?”

***

从此,她便成了江府的常客,常常来找江喻一同习武。一来二去,二人越来越熟悉,后来连带出去踏青之类的活动二人都一起。罗家也因着这层关系与江府迅速熟络起来,江痕似乎也并不排斥罗嫣的存在,罗家事业如日中天,而街坊邻居的小孩也不再欺负她,大约是被爹娘警告过了。

罗嫣那时不懂,她只因出生的时候重了些就被人认定长大会习武而受人排斥,而江喻却是正正经经地舞枪弄棒,却从没有人欺负他。长大后才渐渐懂得一些,这大概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门第之分。

***

江喻的武功着实高强,且他似乎十分喜欢练武,时常一个人在青竹园里练到日暮,却从未见他出手教训别人。那时候江府除了江芍,还另住着一个孩子,也就是江喻口中的“小葵妹妹”。小葵来历不明,却极得江痕喜爱,常常被叫去暮合园学琴学舞。小葵表面上温顺听话,举止谈笑间优雅端正得仿佛受过什么训练一般,其实性子十分顽劣,常常欺负江喻。但江喻似乎还挺喜欢她,欺负得再狠也从不还手。甚至还经常给她带些好吃的。罗嫣那时候不懂这叫善良,但她却觉得她挺喜欢他的善良的。

其间她问过江喻是否还记得当初他叫过一声“妹妹”的初生儿,后面的话她却没好意思说。但江喻那时正端正坐着听小葵抚琴,胡乱说了句“不记得”就没了下文。彼时她看着江喻呆呆望着小葵低头指尖如新柳窕窕抚琴的模样,头一次想哭。

岁月如醇酒,温温而过。他们三个常常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打闹。

春去秋来,月圆月缺,花开花落。

这是罗嫣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

相伴九年,当时隐忍懂事的小女孩已长成窈窕淑女的模样,圆润可爱的少年眉间已现了几朵风流,最漂亮的小葵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年仅十四岁已让人见之忘俗。某天小葵的爹娘来找她说要带她回家,三人依依不舍地离别,并约好两年后再相会。罗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喻也落了几滴眼泪送走了小葵,此后再没有见过。

起初有些不习惯,然罗嫣心里头却有些高兴,小葵一走,就没有跟她抢江喻了!事实却不如她所料,小葵走后,江喻一颗重心似乎没了方向,常常跑到小葵常住的院子里发呆,虽也同她说话,却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江痕看在眼里,决定让江喻出去历练历练,罗嫣同去。少年趴在硕大的版图上,一双眼头一次有了神采,东挑西挑挑中了郑国的江州。江夫人原本不同意,说郑国太过混乱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江痕却满不在乎地说男孩子总归要吃些苦,暗中却早派了人保护。

两年后二人出发,彼时罗嫣正值二八年华,相貌虽不至于绝世,但却自有一股恬淡劲儿。而且因为习武的缘故,身材玲珑有致,燕肥环瘦,更别说胖了。儿时欺负她的少年多多少少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有些甚至直接上门提亲,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

她心中早已有人。

然而江夫人确有一张乌鸦嘴,这一趟江州之行,真的出了个“万一”。而这个“万一”,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和江喻的人生。她此后足足两年,始终得不到江喻的信赖,二人关系也急转直下。她有时候会想,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为什么另一个人短短几个月就能做到?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喻的呢?是绿竹荫下一起对剑时他迅疾却微微退让的招式,是圆月下他低头擦汗的瞬间,是忘情阁前他得意地说“我可厉害了呢”微挑的嘴角,还是他含混不清地对她说会保护她的时候?他是这么出色,他每一处都让自己喜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发现他的目光从不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分不清他的笑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亦看不清他的内心。她爱了他十九年,等了他十九年,也许以后还会一直等下去。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动心,看着他爱上别的女子。面对他逐渐冷漠的脸,她努力安慰自己,他只是还没忘记过去而已,他只是还没走出来而已,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

她一遍遍回忆着那些最美好的日子,江喻还在她身边的日子,即使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一边回忆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如果哭出声来,也许就会吵到他,然后他会皱了眉头看她,偏过头去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你看,我这么了解你,你有没有一点点了解我?

但更多时候她会想,其实这样也很好了。起码还能陪在他身边,起码还能看见他的笑,听见他的声音,即使他笑不是为她,哭不是为她。

即使不受他信任,但只要能见到他,这样就很好了。

因而溱洧节那晚,她听着江喻亲口打断了她尝试了十九年的告白,心仿佛又被狠狠刺了一刀,绞得她撕心裂肺地疼。但她仍然将眼泪逼回去,笑着对他说:“好。”

好。

你看,我这么听话,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红悒透浸子规啼,长恨不问君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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