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结 第十九章 与子同归

作者 : 是卿卿

夜色空茫,花灯彩照,圆月高挂。人来人往的街头旁坐了几桌客人,不时有少女少年嬉笑着跑过,空灵的笑声飘飘悠悠落在后头,落在街旁围一圆桌而坐的五人间。

“咦?娘,你看,那边那个穿蓝衣的姐姐会施法哎!”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小儿经过五人身旁,一脸惊奇地对他娘说。

“别瞎说。”他娘显然不信,伸手拉了他一把,“别拿手指着人家,多不礼貌。”

“可是,可是她刚刚在桌底下用法术把旁边一桌的签子吸过来了,然后又把另外一根签子变过去了。”小儿急急地辩解,边走边回头看,一双眼瞪得老大。

“好了好了,娘知道你饿了就开始乱说话。走,前面有个糕点铺,娘给你买桂花糕,好不好?”他娘宠溺地模了模小儿的头,便扯便拉地将他拖走了。

“娘,那个姐姐手上还在发蓝光呢……”稚女敕的童音渐渐消失在人海中,没有人留意。

***

圆桌旁,蓝儿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江喻手中的签子,嘴角弯了一弯。

气氛十分尴尬,偏生此时蓝儿又笑了一笑,虽然很浅,但仍是被罗嫣留意到,她对这个白衣少年向来没什么好感,此时看到他这个笑,更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她本就心情低落,看蓝儿如此,不由得出声讥讽道:“蓝公子这么开心,是否觉得罗嫣方才很可笑?”

蓝儿此时一颗心全悬在江喻手中的签子上,罗嫣突然开口,她一时竟没听清楚,只好道:“你说什么?”

但这话落在罗嫣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她虽然喜欢江喻,也知晓这份情没个结果,但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又是不同。当下脸色微变,刚想说些什么,陆一已先她一步开口,对着江喻微微颔首:“三签已玩了两签,只差你了。”

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向江喻,却见他盯着签子的表情有些阴沉。蓝儿瞧见他这个模样,背后刷地出了一层冷汗。

果然,江喻看了签子一会儿,猛地抬头看她,那眼神凶狠得仿佛要把她生吃了。

蓝儿的衣衫已被汗浸透,但面上仍作出一幅疑惑模样。众人皆不解是何签子有如此神功,将一向风流倜傥的江喻逼得这幅可怖表情。江喻瞪她一眼,啪地一声将那签子一把甩在桌上,力道大得登时将那花签震成两半。

修长手指将震断的花签拾起,陆一不顾江喻杀人般的眼神,优哉游哉地仿佛念一首诗似将签上的内容念出来:“此签乃是本店镇店之宝……哦?有点意思。”慢悠悠地瞥了一眼江喻,“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与对面客人肌肤相亲,不论男女……哦……确实挺有意思。”

说罢又看了一眼恰好坐在江喻对面的蓝儿,“但如渊儿这般纯洁少年,若是不愿意……”

蓝儿眼见江喻的面色缓了一些,心道这陆一怎么净坏好事,就算二人关系好也无须这般帮江喻解围,眼看要错失一个良机,她急忙出言阻拦:“话虽如此,但若是为了一个游戏而叫江公子背上一个不守信用的罪名,却是不妥。”

江喻面色又迅速黑沉,看她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千刀万剐,然后再撕成片片扔锅里炸成渣方才解恨。蓝儿头上出了密密一层汗,硬是无视江喻继续说道:“……渊儿倒有个法子,这签子上只说是肌肤相亲,却没说是哪处肌肤相亲,所以……”

清翎恍然:“少爷的意思是也可以碰一下手?”

蓝儿点点头,江喻道一声“就这么办”,话语间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触手冰凉,蓝儿身子轻颤了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立在旁边看戏的小摊主却跳了出来,一把抢过花签摇头晃脑地道:“碰一下手可不行喔,此签既是镇店之宝,抽到的客人从来都是接吻的。”

这下换蓝儿目瞪口呆了。她本想借着这个签子占点便宜,可如今这个便宜……是不是占得有些大了?

罗嫣扫了眼二人仍相握的手,试探着说道:“如今的情况比较特殊,小妹妹你看,是不是换一个签子比较好?”

“不用了。”低沉男音响起,江喻覆在蓝儿手上的手猛地一拽,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拉起来。谁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落地,胭脂香气逼近,蓝儿瞪大了眼睛,手腕一疼,他已倾身吻住她。

周遭立时消声。陆一摇晃玩偶的动作骤停,抬眸看隔桌而吻的两人,微微眯眼。蓝儿震惊不能自已,手挣了一挣,又被他牢牢握住。他冰凉的唇瓣紧贴着她的,辗转反侧间,潮热呼吸喷在她脸上,她张口想叫,他舌头却趁势滑入她口中,近乎疯狂地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如海水涨潮,势不可挡,舌尖相触的瞬间,握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紧。鼻尖的气息逐渐急促起来,她听见他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她浑身如被电击,软绵绵使不上劲。大脑一片空白,她被吻得近乎失去理智,却忽然听见他喑哑的声音:“现在可满意了?”

她猛地睁眼,一把把他推开。视野白光倏闪,夜风卷着残存的理智回来,她这才重新看清周遭的景物。点点灯火光晕模糊在江喻身后,他站在她面前,二人隔桌而望。他唇色如北地红蕊般鲜艳,笑容却迷离。

她看清他的笑容,愣了一愣。江喻舌忝了舌忝嘴角,一手撑桌又欺近她,她条件反射间想躲开,却在看到他眼中的狡黠时忽地怔住。带着低低戏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倒是不介意与姑娘‘肌肤相亲’,方才委屈姑娘了。”

蓝儿大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着了个什么物什,后退时哗啦哗啦细响。低头,脚下不知何时碎了个灯笼,花纹羊角,不知为何有些眼熟。她话都说不灵清:“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心下又一转念,他还好没认出她身份,于是又胆大起来:“在下不知闻名临水的风流公子原来还有龙阳之好,倒是长了见识。”

江喻冷笑一声,并不回话,却也没有当面拆穿她。

其余三人看着二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心中情绪各不同。

远处飘飘荡荡传来花楼姑娘的歌声,空茫而轻灵。一直坐着看好戏的陆一瞥了眼对面脸色煞白的罗嫣,忽地招手叫来早已惊呆的小摊主,修长手指慢悠悠地指着摊车前挂着的八角冰娟宫灯:“摊主的游戏我们已经玩完,不知这盏灯笼可否给我们了?”

小摊主仍攥着花签发呆,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将宫灯取下来,再小心翼翼地递给陆一,还不忘给江喻比个大拇指:“公子真,真乃人中龙凤!这世上怕再也没有一个人比公子还守信用了!”

江喻脸刷地黑了一半。陆一低笑一声,接过灯笼递给罗嫣:“罗小姐的灯笼可拿好了。”

罗嫣却并没有接,垂了眸道:“这灯笼于我已毫无意义,陆公子还是将它送给别人吧。罗嫣家中还有些事,便先行回去了,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来日有缘再聚。”连珠炮似地说完,提了裙匆匆离去,似是在急着逃避些什么。

罗嫣走后,江喻不一会便也转身离去。桌边只剩下三个人,摊上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街道空荡起来,没有了人,没有了人声,没有了人提的灯,暗沉的黑夜如暴雨散场席卷而来。蓝儿望着江喻离去的方向,有些失望,肩上却被谁轻拍了一下。

回望灯如花。回头时视野蓦然闯入一片温暖的橘黄,如游子归家路上远远望去家中亮起的等待的灯。她怔住,抬眸一寸一寸地往上看,陆一的脸模模糊糊地隐在橘黄后,不甚清晰,她却知道他在望着她笑。

陆一将灯笼塞给她:“方才罗小姐说这盏灯于她已无意义,我看这盏灯制作精良,扔了倒有些浪费,若渊儿喜欢便给你了。”

“我不喜欢。”

蓝儿瞧着面前的灯笼,八角上各系着一段红绦,下头有如柳穗般的流苏。灯壁上绘了个跳舞的仙子,薄纸透出点光,映照得仙子仿若活了一般。明明是极好看的一盏灯笼。

陆一似是有些意外,想起罗嫣匆匆离去的身影,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这个呢?”

他将手高高举起,又倏地放开,一串银链如流星般疾落,却在半空中停住。银链上系着两对一模一样的镯子,碧玉材质,在月光下微微发着光。

“这不是刚才少爷挑中的鸳鸯镯?”清翎也看清了那镯子,惊呼一声。

蓝儿定睛一看,却是那坑人的镯子不错,却没想到陆一竟把它买了下来……

陆一眉一挑:“鸳鸯镯?”顺势将它取下来,果然看到一只镯子内侧刻了四个小字:“执子之手。”

陆一笑道:“有趣。渊儿手中的镯子上可是刻的‘与子偕老’?”

刚才她趁陆一取镯子时顺势拿了一只:“不是。”

“那是什么?”陆一和清翎都好奇地探头过来看,就着月光,另一只镯子内侧也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却不是“与子偕老“,而是“与子同归”。

“与子同归,与子同归。”蓝儿默默地念着这四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脑中闪过些什么东西,她忽然猛地尖叫一声,一张俏脸刹那变得惨白如纸。

这八个字,分明就是月老那棵姻缘树上刻着的最艰难之姻缘。与子同归乃是美好的祝愿,因这段姻缘注定得不到好结果。月老曾说过,得此姻缘二人本无缘分,却因为某些契机而产生了本不该产生的缘分,就如同两条原本平行的大道突然在某一点交汇,但最终会再次分开,本是殊途的二人终究不能走到一块。“与子同归”便是给予这段注定枯萎的感情的最微弱却最美好的祝愿。

蓝儿汗如雨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叫她不能呼吸。她使劲安慰自己,月老的姻缘树从来只限于凡人,神仙也许会例外。但这最艰难缘分与她的经历如此之像,某些契机,是指她下凡?就是不知道这姻缘指的是她和江喻还是谁……

陆一注意到她脸色变化,以为她不喜欢这鸳鸯手镯,刚要收起来,却被蓝儿横空抢过紧紧握在手里。她艰难地还了陆一一个笑,将手镯贴在心口:“这手镯我很喜欢,陆公子有心了。”

陆一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会,道:“是吗?”

蓝儿道:“当然。”一边又将手镯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子里。

陆一道:“喜欢便好。今日我很开心,与渊儿也算有缘,就便宜你再送一个要求给你。”又把一个黑色令牌放在她手中,“渊儿若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便把这令牌送去陆府,我自会来找你。”

抬眼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在下先行告辞。渊儿也早些休息。后会有期。”说罢便扬长而去。

蓝儿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把那句“你怎么来找我”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

深夜,纵然道路上不见一个人,但有个地方仍然人满为患。大声的喧哗声,女子的娇声细语,觥筹交错间乒乓声响,处处彰显着这里的人气旺盛。

天花板上垂着十几束粉红丝绦,下方系着颜色各异的花球,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二楼上立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手上皆拿着个花篮,往楼下高台上翩翩起舞的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娘扔花瓣。枕梦苑里灯光大亮,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异香,混合着各种各样的酒味、胭脂及其他不知名的气味,形成了一种独有的让人迷醉兴奋的香气。

这味道其实不好闻。偏生苑中的男子个个都对着高台上的舞娘吹口哨或是大声叫好,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台上的舞娘细腰如水蛇般扭动,一勾唇一转身,身上披着的外衫已经如飞花落叶般向台下的男人们扔去,台下更是一片沸腾。

老鸨梦娘立在门口,遥遥望着台上盈盈而舞的佳丽们,很是满意。刚刚想到这月又可以大赚一笔,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如黄莺出谷、清溪流动,叫男人一听就酥进骨头里:“梦娘,还记得我吗?”

梦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十分好听,若能捞到苑子里来定又是个招人货。待转过头看清女子面容,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浑身发抖:“梦娘不知主子大驾,有失远迎。请主子责罚。”

头上却是轻笑一声:“梦娘方才可又是在想什么坏主意?”梦娘闻言又惊又惧,抬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梦娘不敢。”

“不敢就好。”女子声音兀地沉下来,“连翘在吧?你叫几个人守着门口,今日她不必接客了。”

梦娘连声道“是”,待那女子走远,才敢抬起头来,只瞧见一双雪白不加任何修饰的绣鞋消失在灯红酒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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