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口被推开,层层紗缦晃动,坐在桌前的绿衣女子抬头看清推门而入的人,急忙起身跪迎:“小姐可算来了。”
这绿衣女子,自然便是几日前与江喻私会的女子,也是枕梦苑花魁——连翘。
推门而入的女子一袭白衣,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在桌前坐下,连翘忙站起来给她倒酒。白衣女子小酌一口,淡淡抬眸:“事情办得怎么样?”
连翘拧了一对细眉:“江喻已经开始怀疑我,竟在我酒中下药。那日若不是突然有个他的什么未婚妻子闯入,恐怕我就着了他的道,说出什么秘密也未可知。”
见白衣女子只盯着酒杯看,并不回话,她又补充道:“江喻那未婚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原先不是说江少女乃女乃的位置定是罗嫣么?如今怎么……”
“是我失算了。”白衣女子兀地开口打断她,“此女子来历不明,但她既坐了罗嫣本该坐的位置,那原定计划中该对罗嫣做的事,对她一件都不能落下便是。可听清楚了?”
“连翘明白。”
桌上的烛火晃动,墙上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轮廓。明媚妖娆,倾国倾城。
***
天边露了一丝微光,日头还隐在山后,江府的苑中洒了一点晨光。
八月的天,清晨仍是有些冷。恢复了女儿身的蓝儿裹了裹身子,偷偷模模跑到江府的后门口,抬头望了望面前的黑瓦白墙,目测了一会高度,觉得有点高,正打算用法术飞出去。手刚抬起,身后却突然传来一把低沉男音:“你在干什么?”
由于太过突然,蓝儿着实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指尖蓝光骤收,她回头时,江喻正闲闲倚在一旁的枫树上,歪了脑袋看她。
蓝儿顿觉有一种捉奸在床的感觉,又想起昨夜那个热吻,面上一红,恨恨擦了擦嘴巴:“你又在这干什么?”
江喻好像笑了一笑,又好像没有笑。♀他莫名其妙地望着蓝儿,似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可笑:“这是我的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蓝儿月兑口而出:“这也是我的……”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及时刹住了车。面上酡色更深,蓝儿含糊了几句不语了。
偏生那江喻还要来惹她:“怎么不说了?”见她不答,抬头望了望初露的晨曦,开始睁眼说瞎话:“夜黑风高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肯定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蓝儿觉得他脑子被敲坏了,怒道:“哪里夜黑风高?天才刚刚亮好不好?你瞎啦!”
江喻直起身道:“你还知道天才刚刚亮啊。”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么还得请问我未来的娘子,天刚亮你就要出门是什么道理?”
蓝儿本来想说关你什么事,但江喻已先发制人叫了她娘子,再如此说定是不行了。打晕他也是个办法,但若叫下人看见江府堂堂大少爷昏在后门口,也实在是麻烦。这犹疑间,手意外触到放在袖中的镯子,登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此番出门本是为了打探那卖镯子的小贩从何处弄来这只鸳鸯镯。凡间绝不可能有此物。不,是绝不可能有这镯子上的八个字。她隐隐觉得这几个字同她的几个下凡的姐妹们有关联,却感受不到任何仙气,这才大清早便准备出门去寻那小贩,却不想被不知从哪里回来的江喻发现。这鸳鸯镯她本来就准备送他,至于这不属于凡间的镯子,她有一只也能问出小贩镯子的来源。
当下她便将那鸳鸯镯两只掏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手里,对江喻道:“给。”
江喻莫名:“这是什么?”
蓝儿鼓励他:“拿起来看看。”
他便伸手拿了一只。碧玉的两对镯子,一模一样,触手冰凉光滑。♀可以看出质地良好,他将手镯翻过来,然后看见了那八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同归。
“鸳鸯镯?”江喻抬起头来的时候眸色漆黑如点墨,愈加看不出情绪,“送我的?”
“嗯。”蓝儿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像在贿赂高官,“戴上看看。”
鸳鸯镯自古就是情人戴。江喻看了眼期待地望着他的蓝儿,沉默了一会,将一只镯子放进袖中,“我收下了。”
为什么不戴?蓝儿有些失望,点点头说声“我去取嫁妆”就垂头丧气地往后门口走,身后人又叫住她:“等等。”
“干嘛……”蓝儿以为他又要阻拦,刚回头一件玄衣便当面而来,夹带着好闻的青梅香气。她在空中堪堪抓住,防止了衣服砸到她脸上的悲剧,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地看向江喻。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天真,江喻竟然不自在地撇过脸去,生硬道:“早上天冷,给你加件衣服。”见那蓝裙女子仍是傻傻地抱着他的衣服望着他,顿时有些恼怒,“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出去了。”蓝儿急忙转身,却在低头时忍不住嘴角弯了一弯。脚步轻快地走到圆拱形的后门口,却意外发现木门竟虚掩着。推门出去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玄衣男子依旧立在那树下,枫叶扑簌而落,几片落在他肩头,他背后是各色的奇花异草,林立的假山,一道石子路弯弯曲曲蔓延到远处。花草后是忘情阁和水月阁飞起的檐角,再背后是如亘的山脉,如丹青描画,淡在了天际。
这一幕竟美得像画。木门关上的一刹,蓝儿突然冲他大喊:“夫君!我会早点回来的!”
木门应声而合,蓝儿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但这一刻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满满充盈。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玄衣,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
蓝儿寻了个僻静角落,随手召下一朵云来,按上云头便穿云驾雾而去。云朵自她身边而过,某一刻她翻身而下,急速坠落间往下布了道法术,慢悠悠地降落在了昨日那摊位背后的树丛中。
幸好,那小贩还在。依旧一身粗布麻衣,大声叫嚷着夸赞他家的首饰。此处离醉仙楼并不远,街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蓝儿几步上前,掏出手中的镯子问那小贩:“这镯子你还记得是哪里来的吗?”
小贩一看是个漂亮的蓝衣姑娘,一时有些疑惑:“咦?这镯子我明明记得昨日是个白衣公子买走的……”不等蓝儿回答,他猛地将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原来那公子最后还是没有送给他的断袖公子吗?果然,我就说,这世上龙阳毕竟少,嗨,我那糊涂娘子还说……”
蓝儿顿觉无语,为了避免他再啰嗦下去,急忙开口打断他:“这镯子确实是位白衣公子所赠,我觉着特别,想再买一对,大哥你可知道这镯子从何处来?”
小贩仔细端详了那鸳鸯镯一会,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不瞒您说,这镯子是寒山上的一座破庙里一位老和尚赠我的,我觉着好看,便拿来卖了。”
老和尚?寒山?破庙?这镯子果然有些来头。可这寒山又在何处?
这小贩果真是个啰嗦之人,一边又继续说道:“这破庙有些诡异,里头只住了没几个和尚,也没什么人来烧香。我之前跟那公子说这镯子开过光,其实是假的。那破庙就穷得只有一尊佛像,更别说开什么光了……”
蓝儿道:“这寒山又是什么地方?”
小贩惊讶地看她一眼:“姑娘应该是外地人吧,临水没几个人不知道寒山的。寒山是临水最贫穷的地方,哎,那里的人真的是吃不饱穿不暖,可怜哟!”
如此贫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镯子?这事越发蹊跷,蓝儿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的一个姐妹肯定到过寒山!刚想问的再清楚些,却听的身旁泠泠清泉响起,一袭白衣映入眼角:“店家,这镯子我要了。”
***
蓝儿闻声转头,然后当即愣住。
她本想着是哪位世家不懂礼数的小姐,居然指着她手中的镯子说要了。一时有些好笑,却在看清这位世家小姐的容貌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可以美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人!
眼前的少女一袭白罗裙,纤尘不染如雪中的精灵。一束编发绕成一滴泪状紧贴额头,三千青丝泼墨身后,齿若编贝,长眉连娟,眼寥若晨星,顾盼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天真纯净中又带尽妖娆妩媚,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如斯完美的结合在一个人身上,这女子,真真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蓝儿脑中晃过许多词,她想诗中所述倾国倾城的美人,大抵就是如此罢。
***
白衣少女似是才看到她紧握着那只镯子,反应过来,立刻抱歉地笑了一笑。她一笑,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百媚丛生。清喉娇啭:“呀,这镯子原是姐姐的么?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姐姐见谅了。”
她的声音与清翎的极像,但比清翎更多了分妖娆软糯,只听得人酥到骨头里去。
她态度端正,丝毫没有任何世家小姐的架子,身后也没有小姐跟从,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世家。蓝儿本来也没生气,听得一个美人又这样软软糯糯地跟她道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没事。”
少女又笑道:“这镯子好漂亮,姐姐如果不怎么喜欢的话能送给我吗?”说完又似觉得不妥,急忙补充,“姐姐既然已经将它买下,那一定是喜欢了,是小葵莽撞了。”
蓝儿心道确实莽撞了,若是个别的什么镯子,如斯漂亮的一个美人,她一定就送了,但偏偏是这只鸳鸯镯……
小葵见蓝儿不说话,知道她不肯送,眼神黯了一黯,又道:“小葵方才听见姐姐问起寒山,姐姐可是要去寒山么?”
蓝儿道:“是啊。我要,嗯,去找个人。”
“看不出姐姐这么漂亮的人,竟然在寒山也有朋友。”小葵显然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寒山可破了,到处都是嶙峋怪石,姐姐还是小心点为妙。”
蓝儿点点头受了她的忠告,小葵又看了看摊上的饰品,发现没有中意的后便向蓝儿告辞离去。白衣很快淹没在人潮中,犹如高山顶上的长白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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