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结 第二十二章 心栖何处

作者 : 是卿卿

绿影斑驳,蓝儿悠闲地坐在枝干上,身子靠着树干,微眯着小憩。日光懒洋洋地抚模着她的脸颊,别有一番惬意滋味。

忽听的树下一磁性男音响起,蓝儿睁了眼往下看去。目光穿过重重绿叶,阡陌枝桠,落到树下端端立着的那个玄衣男子身上。

他正抬了头望着她,眸中绿意清浅。她眉心微动,轻轻一笑,芊芊素手勾起湖蓝色丝带:“你可要上来坐坐?”

“你倒是好兴致。”树下男子扬眉。

她微微抬头,眼睛透过手指间看远处如亘的群山:“如此美景,不看不觉得浪费吗?”

“若有心却无力呢?”

她觉得这话古怪,问道:“何谓无力?”

他不答反问:“你又为何看美景?”

她不假思索:“因为漂亮的事物能让人心情愉悦啊。”

“但若有一天,你看着它们也不能尝到一丝一毫的快乐你又该如何?不看固然可惜,但假若看了只会徒增愁绪,还不如不看。”树下男子低笑一声,字句间满是自嘲。

玄衣男子弯腰捡起一片落叶,“心累而乏,为其一,满目疮痍,为其二。二者于一心,是谓无力。”

松开手指,那抹枯叶寂寥地从手心缓缓坠下,“落叶归根,心栖何处?”

她怔了怔,满目疮痍,如斯美景落到他眼中,竟一丝意义也无?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他又是怎么……才变成的这样?

***

目光注视着那片即将触地的落叶,下意识指尖一动,平地忽起一阵大风,仿若有一只虚无的大手,势不可挡地一把捞起那片枯叶,呼啸着往空中而去。男子骤然抬眼,枯叶乘风,越飞越高,渐渐泯灭成茫茫天幕中的一点。

他听到树上女子月兑口而出的声音:“我会陪你的。”

似是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即使这些美景在你眼中不再漂亮,但你终归有一日能寻得让你觉得开心,觉得高兴的事物。”

等到那时候,你就不再孤单了。

***

“是吗?”男子的声音竟带着一份无助,“还会有这么一天吗?”

“当然啊。”她使劲点头,张了张口,脸上腾起一抹红晕,“至少,我,我总是会一直陪着你的。”

风忽然变大,耳边是绿叶摩挲的响声,衣袖被吹动的呼啦声,及树上女子丝带缠住枝桠一角,如月下独舞的乐姬水蛇般的细腰,在狂风中疯狂地舞动的声响。仿佛是为了遮盖女子方才的话,但他却听得清晰。

“为什么?”他有些愕然,眸中泛起一丝涟漪,迅速地四散开来,又迅速地湮灭下去。

清雅的嗓音微微迟疑,而后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因为,因为我是你的娘子啊。”

我是你的娘子啊。

日光倾城,依稀听得几声鸟叫,清脆而空灵。女子的声音温温软软,平添了几分旖旎的味道。如斯温暖又美好的场景。

***

几旁茶香袅袅,蓝儿坐在忘情阁一楼中用软白羽垫铺就的玫瑰椅上,望着对面小酌慢饮的女子,微微有些惊讶。

女子一改招亲大会时的素净模样,逶迤拖地的银白色镂花折枝花卉月裙,身上披着石榴红暗纹散花薄纱玉锦,头绾如云高髻,云鬓里插着织花白银花钗,瞬间从气质出尘的女子摇身一变变成闺阁千金寻常打扮,倒多了几份明艳动人。

女子微抿一口茶,抬眼看向对面迷离笑意的玄衣男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半月不见,他身上的风流味收敛了不少,不似从前那纨绔模样。难道是他身边的女子使她改变的?心下酸楚莫名,她转眼望向那蓝衣女子,依旧不施粉黛,一袭石蓝色金枝线叶木兰裙衬得她肤色更似雪白,脸上不知为何带着几缕红晕,却好似擦了胭脂,清丽中多了几分生动。

她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当初虽然没嫁入江府,但如今与江喻再度相见,她却是做足了准备好生打扮了一番。可如今瞧见他身旁坐着的佳人,却觉得自己一开始,便输了。

当日她听爹爹所说,江喻喜爱身穿白衣的女子,便改变了自己的风格,硬生生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位气质出尘的白衣姑娘。原以为这样就会吸引江喻眼球,但他此刻身边的女子,却是一袭蓝衣,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旁边。

当日这般模样,如今还这般模样。她想,自己为什么会输,大约就是输在了真实上罢。

她不够真实,努力模仿他人之美,终究只能失败,罗嫣亦是。

***

“实在抱歉,让曹小姐久等了。”对面的男子率先打破沉默,曹璎珞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称呼,是“曹小姐”,不是彼时的“璎珞姑娘”。

他真的要成家了。

努力摒退脑中的恍惚之感,曹璎珞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摇了摇头:“江公子多礼了。璎珞此次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曹璎珞神色有些不自然,眼风微微瞥向蓝儿:“江公子可记得招亲大会上,玉姑娘惊艳全场的那支舞?”

江喻目光微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自是记得。”

曹璎珞迟疑良久,才缓缓道:“……那江公子也记得,记得璎珞为玉姑娘吹笛伴奏的那支曲子么?”

蓝儿此时才恍然曹璎珞为何说话吞吞吐吐,想必伴舞那事,她终归是介意的。毕竟曹璎珞贵为临水四大家族曹家千金,且又是独女,平日在家里定是宠得很,怕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自然觉得羞于启齿。

但她如今却主动提及,那此事必定与她而言极其重要,重要到让她不顾丢脸得说出此事。

果然,待得江喻颔首,曹璎珞眸中忽地蒙上一层水汽,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令人可怜。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江喻跟前,哽咽道:“江公子定听过这首曾经风靡临水一时的《镜中花》,那定也知晓这首曲子是一名叫魏守的乐师作的。”

江喻接过那封书信,瞧见信上的几缕血迹,皱了皱眉:“魏守此人虽出生贫寒,乐理造诣却极高,前几年他作的曲几乎是妇孺皆知,这几年却不知为何,已许久不曾听得他的曲子。”

曹璎珞一听,眼角滑下一滴清泪来:“魏守,是我师傅。”

江喻拆信的手猛地一顿,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她:“怪不得曹小姐乐艺如此高超,原是有个天才师傅。”一抬头,瞧见她脸上的泪水,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浅色丝帕来递给她,什么话都没说。

曹璎珞盯着那方丝帕,浅色一角上绘了个“喻”字,顿时明白过来。迟疑一瞬,终是接了过来,却没擦泪,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多谢江公子,待璎珞洗净后就归还。”

江喻不在意道:“一方帕子而已,不还也不要紧。”说完便低头继续拆信,身旁蓝儿瞧见曹璎珞的目光黯了一黯,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大概江喻对所有女子都一样,保持着应有的风度,但于女子而言,他这种风度却可以生出许多别的想法。

曹璎珞沉默了一瞬,继续道:“《镜中花》此曲,堪称古往今来最难的曲子,从没有人敢轻易尝试。我与师傅已许久不曾联系,他此生愿望就是期待有一女子能将这支曲子跳出来,然后亲眼看看。故当我看见玉姑娘将此舞跳得如此完美,我立刻将此事写信告知了师傅。”

“但等了许久,师傅都不曾来信。我先前以为师傅是太忙,前几日收到来信,却是……却是……”曹璎珞说到此处再说不下去,江喻目光匆匆扫过信中所述,眉紧紧地皱起。蓝儿见得好奇,急忙探出头凑到江喻身边看,却见那信纸皱巴巴地一团,上头沾着些血,字迹凌乱潦草,显然是匆匆写成。她只瞥见其中一句:“……魏守早已失踪,苦寻无果……”

“师傅、师傅他早已失踪数月,生死未卜……”曹璎珞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如雨点急落,滴落在红木桌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整个魏家村血流成河。失踪的失踪,惨死的惨死,这还是师娘匆匆给我写的,我写信问她,她却再也没有回信……怕是,怕是也……”

“而且此事发生已有数月,临水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连爹爹也不知道。我整日在临水逍遥快活,却不知师傅的近况,璎珞不孝,只想到一个法子……”曹璎珞忽地立起,垂眸看了一眼江喻,一掀裙摆,却是朝着蓝儿跪了下去,“恳请玉姑娘与我同去魏家村,师傅此生最大心愿便是有一日能亲眼看到有人将《镜中花》跳出来,璎珞知道此去凶险,但我会派许多人保护姑娘。璎珞求玉姑娘了……”

蓝儿大惊,忙不迭地站起来扶她:“曹小姐这是干什么……”

曹璎珞却倔强地不肯起来:“璎珞对玉姑娘不住。但玉姑娘若是不答应,璎珞便不起来。”

蓝儿无奈,忽地想起一事:“这魏家村,离寒山近吗?”

曹璎珞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魏家村旁边就是寒山,走路不过五里路,若是有马,就更快了。”

蓝儿听闻此言大喜,她本来就对魏家村的血案感到心寒,从来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这般残忍之事,早已决定会去。况且又离寒山近,她还可以顺道去一趟寒山,看看那小贩口中诡异的破寺庙。

她想到此处,急忙伸手扶起曹璎珞:“曹小姐快些起来,我又没说不去。”

曹璎珞猛地抬头,炙热的目光盯住蓝儿:“玉姑娘愿意去?”

蓝儿刚想点头,那厢江喻却兀地开口:“你要去魏家村?”

他的目光极为复杂,不知是不是蓝儿眼花,她好像又看见他眸中掀起狂风,巨浪翻涌不息,咆哮着欲喷薄而出。这般熟悉的目光,就好似,那日他许下誓言前望着她的目光。

那样浓烈真实的情感。

但她又想起王安容说的“一时头脑发热才许下的誓言”,不禁又有些迷惑,他又“头脑发热”了?可自己到底又做了些什么,让他又“头脑发热”?

头脑发热的江喻望着她,低声、却又坚定地道:“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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