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转眼便到了傅家大少傅宣承的寿辰。傅宣承常年在外地经商,因为过生日的事,便专程回到了上海,与傅家一大家子团圆。因傅家一直是上海滩钟鸣鼎食的大家,历来便注重礼数和排场,以往有什么大日子,定会宴请上海滩所有的达官贵族、富贾商人聚集门内,以尽礼节,以示显赫。然而这次傅宣承却低调行事,只欲举行一个小小的生日宴会,足够自己家人和好友参加就行了。
江南绝景,天光通透,云层在薄薄的日光之上堆砌出一场旖旎梦境。傅家官邸因为为大少爷傅宣承办生日宴会,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穿着一袭碧衣的丫鬟碧珠领着十几个丫鬟远远地走过来,她直叮嘱道:“大少爷难得回来一次,大家都要提神上心一些。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生日宴会,也别疏忽了。要是有谁今天出了一点差错,看我不唯你们是问。”
大家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曲廊走过去,转过一个转角,遇到穿着白衣绿裙的闲徵,她此时正坐在碧水池塘旁边的木椅之上,一点点扔着莹白指尖的鱼饵。江南温润,雨水都带着**情意,眼前女子更是生得一副纤薄的冰肌玉骨,侧影淡淡的,被日光打在地上,倒好似一枝染了江南翡翠色的春花。
碧珠垂首敛眉,道:“宋小姐好。”
闲徵惘若未闻,见碧水中锦鲤争相抢食,不由得拍手欢喜道:“这些锦鲤真调皮。”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回眸来瞧着碧珠,道:“你们都在准备寿辰的事么?需不需要我帮忙?看着你们挺忙的。”
碧珠笑道:“并不忙。只是准备一些宴会必须的物什而已。宋小姐是客人,等着开席就好了。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
闲徵笑着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天,见天清云淡,恰是一日午后的困乏时候,她站起身来,道:“那我回房去眯一小会儿,你们准备完了,就来叫我。”提着裙摆正要走,又回眸来看着碧珠,说:“谢谢你啦。”
碧珠垂眸,“不谢。宋小姐太客气了。”
待到那一袭素色的淡淡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碧珠身后的小丫鬟终是忍不住低声嘀咕,“分明与二少夫人长得一模一样,你说她到底是不是二少夫人呢?”
旁边的小丫鬟道:“我猜是。”
另一个说:“你猜是就是么?要有证据。”
她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碧珠横过来的视线,立马吓得噤了声,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绣花鞋,不再敢抬头。
天水成碧,极目之处有繁艳的一抹霞色正浓,碧珠道:“虽然是新时代了。可既然在我碧珠手下,就别有事没事乱嚼舌根。主子的事,都有主子去处理。咱们只需要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最好闭紧自己的嘴巴,装作没看见。大家知道了么?”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知道了,碧珠才放下心来。
闲徵却没有回掖华庭。
她百无聊赖地沿着曲廊走着,一路繁花似锦,踏过青石板铺道的幽静小径,扶过长廊上木制雕花刻纹,步入后花园,眼帘里慢慢的,溢满了一路的姹紫嫣红。春深如海,水一般的繁花中,庭中人背对着她,正在折花。那人长身玉立,一袭挺括戎装,身姿颀秀高大,而他身后荼蘼流泻如雪,一朵朵灼灼盛放,点缀着周遭风景,更衬得他清逸俊朗,有如临风玉树,苍天白鹤。
她步子一滞。
恰在这时,他转过身来,瞧见她,他笑出声来,温柔眼波过处,搅得人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宋小姐喜欢什么花呢,我给你折一枝。”
她抬手折了一枝杏花,递给傅宣颐,“送给你——”
他接过杏花。
日光倾城,花影无双,两个人恍恍惚惚间,却还是年少心意,一个涉水繁花而来,一个临风孑然而立。
清风瑟瑟吹来,一阵槐花扑簌,皎洁雪白的花瓣便落到了闲徵的心尖上。闲徵盈盈一笑,凝眸仔细瞧着他。那一年江南温润得像是要把花色融进人的骨血里去,如玉公子翩翩而来,一袭戎装挺括,淡淡的日光折到衣角上,像是生了一串鸽子,就要飞起来。
恍然如梦。
纵是许多年之后,闲徵也不会忘,那一日的繁花如水,那一日的情深似海.
晚上的时候灯红酒绿,傅家人与从北地来的客人齐聚在傅家西厅推杯换盏。
雕花漆金的西洋式装潢,柔软而鲜红的地毯,落地的玻璃窗子全部打开,厅堂内的罗帐下静静地伫立着几个大瓷花瓶,瓶身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清荷,瓶里则插着几尾艳丽妖娆的孔雀翎。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如星光一般闪烁不停,底下的人们笑语喧喧,或饮酒,或聊天,或窃窃私语,或谈笑风生。
闲徵喝得醉醺醺的。
傅宣颐坐到她身旁,笑道:“宋小姐酒量一直都是这么不好的吗?”
闲徵抬眸,从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望去,看了他许久,才看出来他是傅宣颐,便摇了摇头,说:“也不是。以前很会喝酒的。不知怎么到了这边,酒量就变差了。稍微喝上几杯烈的酒水,就会醉。”说着说着,她突然歪着脑袋,痴痴地瞅着他,笑了,“也许,并不是因为酒才醉的,而是因为人才醉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话毕,她眼前一花,皓腕上没了力气,便倒在桌子上。
杯盘狼藉的案几上酒水乱洒,湿了她的鬓发,她挣扎着要撑起身子来,却发现头昏目眩,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仿若置身云端。就这样挣扎了几下,她只觉视线中的天地颠倒,便没了意识,醺醺然倒在一片狼藉的酒水中。
也不知是谁把她送回来的,再次醒来之时,她卧倒在柔软的绒布沙发里。
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