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闲徵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烧,整日里整日里卧床不起,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秋天。
高烧不断,有时候昏迷不醒,有时候醒来又不知身在何处。迷迷糊糊中说了许多惊言呓语,断断续续,若蚊虫扑翼振翅声,让人听不分明。深夜的时候,卧室开着暖气,她却还是觉得冷,肺腑里又冰火两重天,时而如被大火焚烧,时而如坠冰窖。纤瘦的身子则如同收起的竹扇骨儿,单薄乏力,又哆哆嗦嗦颤抖个不停。
傅宣颐来过许多次,有时会在她旁边说说话,她俨然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一声不吭,不怒不恼,就那么闭着眼睛,视他为无物。
因为不愿意见着傅宣颐,所以每次都是陆美棣来照顾她。
一次陆美棣端着药进了卧室,见到床榻上的人儿发丝凌乱,身形纤薄,憔悴得几乎不成人样,不禁大惊失色。正要唤医生,她却睁开眼,奄奄一息地看着她,哀求道:“陆姐姐,你放我走吧?”
陆美棣面露难色,说:“闲徵,陆姐姐若是遇到这种事,也会毫不犹豫离开的。只是你现在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呢?就算陆姐姐有心放你离开,你也没力气走不是么?”她幽幽叹息一声,又道:“这世上的男人大多薄幸,女人大多痴情,女人从来都在爱情中不占优势,有时候掏心掏肺,付出所有,结果还是输得一败涂地……人世情感也都如此,一个人数年的存在可以一夕之间被全部抹去,瞬间又会有另外的人来代替自己。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呢。可是傅宣颐对你的真心,我们也看在眼里。他之所以不肯放你离开,全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才会顾及你的感受,瞒着你。闲徵,你就不能忍忍么?我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傅宣颐也有难言之隐,你们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又在一起,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他?别狠心了,你如果真的离开了他,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也许,直到死别你才会明白,如果你这一次放开了他,终其一生,你都不会遇到比他更爱你的人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闲徵闭了眼,她伸手紧紧攥住被角,手指一用力,洁白的骨节都泛成了青色,她极想稳住情绪,可那声克制不住的呜咽却出卖了她心底的绝望与不甘。
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不知是想明白了还是怎么的,她开始接受治疗,后来陆美棣每日来房间里喂她药,又加上一段时间的调养,她才慢慢好了起来。
那日,阳光妙美,洒下千丝万缕,在空气中飞飞扬扬,细密的光线筛过房间里的一切,溅起一片华光。她坐在床上,一边打着点滴,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英文小说,正看得尽兴,傅宣颐推门进来,见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书,也就没打扰她,在她旁边坐了半晌,喝了几盏茶。
闲徵头也没抬,只问:“你怎么来了?”
傅宣颐笑了,他抬手摩挲着茶盏上冰冷繁复的细纹,说:“闲徵,你不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闲徵没有说话。
傅宣颐便坐到她身前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皓白的一张小脸上笼着静漠,肤色呈现出几近透明色泽的青玉色,额上丝丝经络蔓延散开,极细极细。眸清似水,眉若青黛,美如玉。旁边那枝灼灼盛放的桃花映着她皓白的面容,当真便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却有一两缕凌乱的发丝扰乱了他的视线。
他不禁伸出手去挠那缕发丝,手还没伸过去,她忽地一闪,像一只敏捷灵活的海鸟,噗地一声飞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须臾,他收回手,坐得离她远一些了,才强颜笑道:“闲徵,看到你好了,我也开心多了。等再过些日子,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闲徵却笑了,“你不回上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