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小姐!上官小姐,身为你的同事,我很高兴也很荣幸。当然我更期待上官小姐能够尽快回去报社与我们一同工作。”另一个男记者腼腆一笑:“我想问上官小姐,什么时候打算回归本行,或者还有没有这个打算继续你的理想,继续作为一名最优秀的政论记者。”
上官若雪眨眨眼,仍旧保持着微笑。“这个嘛……我的理想自然不会放弃。不过我有打算放弃政论,而是,”她看一眼郎坤北,继续说:“而是希望能够做一名随军记者,在必要的时刻奔赴前线,为大家采集提供第一手战争资料,体察战争背景为一名军人的辛酸与艰难困苦,记录军人们的心路历程,以及作为他们毕生成就的见证者。为了中国民、主统一而战,每一名军人都是无上光荣的!”
上官若雪话音落下,有人率先鼓掌。掌声一响,立时围上来的宾客们都被带动,不论真心与否,都一起拍响双手。
等着掌声弱下来了,急着还要向上官若雪提问,却听着上官若雪说:“二少爷说他只回答两个问题,那我也只回答两个好了。剩下的时间就交给郎少帅吧!”她娇俏地笑笑,转过身拨开人群,避嫌一样地走开了。
等着她走了,记者们相视一眼,开始提炼准备好的问题,向郎坤北发问:“郎少帅您好。众所周知,十年前郎少帅曾与上官小姐订婚,此番高调赴宴,又传闻为上官小姐准备了一份神秘的生辰礼物。容我们斗胆猜测一下,郎少帅是否打算借此机会向上官小姐求婚,重续前缘?”
上官若雪拨开人群,向厅内走着。她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还孤零零地倒在地板上。好像刚刚那一下,真的把她摔碎了。
上官若雪十分忐忑的,握紧了双手。手心一片汗湿。尽管这个时候让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本不是她的本意而是哥哥的意思,但是十年了,十年了啊。她也已经成为一个老姑娘了。她都二十七岁了。就算是舞会上的公主,也是个老掉牙的公主。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她上官若雪,拒绝各方权贵,满世界地追着郎坤北跑,人尽皆知。
上官若雪又转眼看着地上那个女人。她一直都嫉妒她的。哪里都嫉妒。现在更令她嫉妒的是那女人的年轻。虽然只是三四岁的年龄差距,但是恐怕只有老天知道,她现在过的每一天是如何的战战兢兢,哪怕多了一条笑纹,她都要难过许久许久。她只怕自己,连追逐他的资本都没有了。遑论得到呢?
不只是上官若雪在看着锦缡。秦彤玉也在看着。彤玉艰难地走着,她蹲下去抱住锦缡低声哭起来。“阿缡……你在这,你竟然在这,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那一晚的南宁,简直变作了人间地狱!汪凯奇在南宁城里埋下了大批的火药炸弹,郎坤北的人为了拆弹排雷,死了好多人啊!这还不止,我听说本来的汪公馆,那里的炸弹在拆除的过程中失误,整条街都被炸毁了!而有人说……有人说你就是被汪凯奇囚禁在那里的……”
锦缡茫然地摇头。她喃喃说着:“彤玉,我没死。”
“是,你不会死!我自打听说郎坤北来广东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不然他不会有心思来这里的……阿缡你听我说,”彤玉抬头看一眼,看到上官若雪在人群外边,朝她们走来了。彤玉紧紧抱着锦缡,她伏在锦缡的耳边说:“阿缡你放心,郎坤北他不会……”
“不会什么?”锦缡白着脸,抬头问她。
彤玉没来得及说。通过扩音器,她听到郎坤北的嗓音穿过来。那是一种独特的,带有某种低沉的蛊惑力的嗓音。能蛊惑人,亦能教人绝望。
郎坤北的语调却是平静无波的:“前缘?郎某不是喜欢念旧的人。”
上官若雪的脚步陡然一收。她脸上刻意维持的笑意瞬间消散。
锦缡在彤玉的怀里缩得更小了。两个同样瘦弱的女人渴望给彼此以支撑。可是她们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如何支撑别人?
彤玉也怔住了,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郎坤北的这句话不像是冲着上官若雪的,倒像是……她低下头看阿缡,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记者还不死心地追问郎坤北:“郎少帅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尚有一子,少帅总该为幼子想一想,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吧!少帅一心忙于国事,眼下更是高举义旗反对仲梓桦复辟的紧迫时期,眼看战事将起,后院总该安定。不然少帅如何能够安心在前方指挥战事?且有传言少帅此番广西一战迟迟不肯露面便是忙于安抚幼子。既然如此,少帅与上官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何不……”
郎坤北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传遍天下。他说:“河山未定,无以为家。郎某,没有家。”
他说他,没有家。
沉重,压抑,冰冷。让人觉得,那早晚是要爆发的。
郎坤北的两个问题回答完了,他从扩音器的架子前边走过去。记者纷纷让路。
夜深风大,冻得人瑟瑟发抖。李子林提着一件大衣给郎坤北送来。他没觉得冷,脚步也没停。李子林收回了大衣,叠起来抱在怀里。李子林在他后边跟着,一直跟到了停车棚。
李子林招呼着司机就位,却看见郎坤北自己打开了驾驶位车门,坐了进去。他伸手朝李子林要钥匙。李子林忙过去找司机要来了钥匙交给他。郎坤北关上车门,启动了引擎。
李子林后悔就这么把钥匙交到他手上了,他转到副驾驶那一边,拉开了车门问他:“少爷,这么晚了,广东不比宁夏安定,你要去哪还是让司机送吧!”
郎坤北双手握着方向盘,打开了前车灯。他说:“你留下,一会接她过去。”
李子林抱着衣裳往大厅里看一眼。他知道少爷说的是锦缡,而不是上官若雪。不过李子林想,就算少爷说的是上官若雪,他也要把锦缡给他送过去的。
郎坤北不耐烦了:“关门。”
李子林把大衣往座位上一放,说了句:“那你小心点。你可一定得小心点,尤其这夜路不好走。”
郎坤北看了他一眼:“别啰嗦,关门。你不冷我还冷呢。”
李子林愣一会,笑出来:“妥了,我一会就把她送过去。”他扶住车门刚要关上,突然又回来问郎坤北:“少爷,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呢!”
“海边别业。”
郎坤北的车子一溜烟拐出了院子。李子林忙着人开了车在后边跟着。司机老刘忙过来问李子林:“李秘书,夫人不是叮嘱过您要您看着少爷的,她是再不能放心让少爷开车了。单说前一阵子少爷开车出了事……那可真是死里逃生,现在想想都让人后怕啊!”
李子林白他一眼:“回去宁夏你可得看住了你那张嘴,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这事,我可饶不了你!”
老刘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出卖谁也不会出卖李秘书您呐!您放一百个心,我保证一个字不漏!哎不过李秘书,少爷也没说要咱们什么时候把人送去啊,你看咱这就走还是?”
“不急。让少爷先回去冷静一会吧。他想开车,我是拦不住他的。莫说是开车,他现在想干什么,别人都拦不住他。”李子林裹紧了大衣,他跟老刘往车棚外边走着。“上官家请来的宾客差不多都散了,再等一等吧。”
老刘又是点头:“我看也是。其实自打那回出了事,少爷也知道不能伤了夫人的心,况且他还有小少爷呢……小少爷也不能这么小就没了爸爸。打那之后少爷一把车都没模过,这还是头一回开。”
宾客差不多都走光了。正常来讲上官若雪作为舞会的主角,宾客们告辞离去的时候她要送一送的,宾客们也该同上官家的主人道别。可是上官家的长辈上官铭夫妇不在,上官若风也一去未归,眼下剩下了秦彤玉这个正牌少女乃女乃和上官若雪这个大小姐。她们两个一个只管抱着地上的女人哭,另一个已经丢了三魂七魄……宾客们都走光了,除了舞池里的三个女人,就只剩下来往的仆人收拾残局。
彤玉试着扶阿缡起身,两个人尝试了几次才成功。彤玉上下打量着她,问她:“有没有摔伤哪里?”
锦缡摇头。她的手臂很痛,尤其是手肘的部分。她的膝盖也痛。刚才摔倒的一瞬间丧失的感官功能统统恢复,哪一处疼都教她无法忍耐。尤其是,心里的那一处。
彤玉擦了一把眼泪,她说:“走吧,去我那儿,我给你擦一些药酒。”
锦缡又是摇头。她疼得出了汗,她现在一动都不想动。“彤玉……没事,我想先去找郎北,我得找到他……”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他在广东有好几处别业,你也不能没有目的的乱找啊。明天再说好不好,你现在这样子,我真不放心让你出去。”
上官若雪立着没动。她苍凉地笑笑:“快到十点了啊。也不知道他答应我的礼物有没有准备好。”
上官若雪艰难地踩着脚上三寸高的鞋子,晃晃悠悠地向着锦缡和彤玉走过来。她捧着自己的脸,有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锦司令,就算他不要你了,他也还是不能接受我……我本以为他这一次应当肯给我机会的……可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