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雪总是更习惯叫她锦司令。这是她曾经的职位,中北锦军的总司令。中北锦军作为北方军团中的主要力量之一,实力仅次于郎坤北的嫡系郎军。中北军,那几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而兼并成功的一支军队,想当初雄踞北方的四大家族之一,第三大军阀。而郎坤北得到锦系,正是从锦缡的手上。
锦缡已经不哭了。要她与上官若雪一起哭么?那算什么事儿啊!她怎么会放弃,她不会放弃的。她对彤玉笑一笑:“没有关系,今晚如果我不见一见他,我这一整晚都不会安生。郎北定然也是睡不着觉的。”
上官若雪嗤笑,自说自话一样:“锦司令知道他答应送给我的,是一份什么样的礼物么?”
“若雪,你哥哥糊涂,但是我希望你能清醒一些。十年了,既然没有一点可能,我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至少你该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盲目地追求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彤玉终于忍不住对上官若雪说出口。
上官若雪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她忽然笑出来,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子。“十年前,哦不对,是九年前,或者八年前。那个时候锦大小姐送出去了一场半城烟花。真美啊。正好我也想重现当年盛况。烟花围绕广州内半城,从十点开始,到十二点钟结束。锦司令记得看一看。看看,跟你当年燃起的那一场比起来,怎么样。”
李子林在外边等了许久。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走了进来。他竟然也有点紧张。不就是接个人么,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锦缡看见了李子林活像看见了救星,她踉跄着走过来,抓住李子林的衣袖便不肯放手。她急得笑起来:“李子,李子,太好了……你在这里太好了!赶快带我去见你们少爷,带我去见他……”
李子林扯扯嘴角,拿眼角夹她一眼,颇嫌恶地拎起自己的袖口抖落她的手。可是她又抓了上来,抓得十分牢靠。女敕白的手背上青筋都凸起来。李子林拿腔拿调地问她:“带你去也成,你怎么谢我啊?”
锦缡一怔。“你这样……真像勒索人钱财的麻匪。”
“哼,你不是说我们少爷是土匪么?我是他的跟班,自然也是土匪。”李子林仍旧阴阳怪气。他现在只能用这样的腔调与她说话了,不然他会抑制不住哽咽。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锦缡破涕为笑:“李子,谢谢你……”
李子林怔了一会。仍旧别过脸不去看她,李子林问她:“谢我什么啊?”
“谢谢你……还相信我。我知道外边的流言有多难听……都说我是……是……”那几个字到了嘴边,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并不承认那样的污蔑,为了证明她的真诚坦荡,她应该不惧怕提起那几个字的。可是那太不堪,她说不出口。
李子林也生怕她会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似的,他忙道:“谢我就免了。但是我可跟你说明白,无论少爷这一回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希望你能听他一回。算我求你,你可饶了他吧!照着你们这么折腾下去,少爷早晚要被你害得英年早逝。”
锦缡捂住了嘴。李子林领着她坐上了车,车子开出了老远,时间也已经过了十点钟,烟花开始了。她透过车窗,捂着耳朵往外看着,真美。一朵朵暗夜之花,拥有了一瞬间的耀眼夺目,而后便彻底消失不见。烟花的魅力就在于此。如斯短暂,务必珍惜。
锦缡很坚定。她说:“李子,我不会离开他的。”
李子林气急败坏:“这又是何必呢!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好好的,从来只知道瞎折腾、惹他生气,少爷他是个人,他不是铁打的,他经不起你这么无休止的折磨!前一阵子少爷车祸,那玻璃碴子切进他的肉里,就差那么两毫厘就要割着他的动脉!你还要他怎么样,非得他死了你才能安生?!”
锦缡拼命地摇头,她又止不住哭了起来:“李子,从今往后我都好好的,我再也不惹他生气……”
“这话你留着跟他说吧。”李子林在副驾上坐着。他无力地叹息一声。
别业建在沿海一带,在江口附近的位置,海面很平静,没有大风大浪,却蒙了一层迷蒙寒凉的雾气。海风能把雾气吹淡一些,但是不能吹散。
锦缡下了车,站在公馆门前高高的石阶上往下望去,月夜里的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海风真冷啊,她还光着两条手臂,还只穿着一件礼服。
李子林先进屋去了。他进去了又出来,朝公馆的房顶一指:“走吧,少爷在顶上呢。”
锦缡抱着手臂,上牙打着下牙,冷得都要僵掉。李子林看她一眼,说了声等等。锦缡看着他又进屋去了,她还在门口等着。公馆院子里开了路灯,光晕很淡,只能照亮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有不少便衣的卫兵在这里守着。他们一个个都已经融于黑夜,一点存在感都没有。锦缡只听得到耳旁呼啸的风声和海浪翻滚、拍打沙滩的声音。她又往远处看一看,周围近海的地方还有几座这样的公馆,离得远,这附近已经是很偏僻了,只有来的时候经过了几个租界地带,那都是被外国人占了去的。恐怕这几附近座别业的主人也都不是中国人。除了郎坤北的这一所。
别人躲都躲不及,他却非要从外国人嘴里要下一块肥肉来。锦缡又抬头看一看,这座平顶建筑的公馆有三层楼高,她站在这看不到楼顶上站着的人,来的时候也没注意看。不过楼顶绝对是一个赏烟花的好地方。
李子林进去又出来,他手上多了件黑色的大衣。那大衣很大,也很重。李子林一伸手:“给。”
锦缡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大衣比她预想当中的要重很多,她一把都抓不稳。李子林嫌弃地看她一眼,帮她把衣裳抖落开,锦缡忙不迭地套上了。她把脸埋在高高的呢子立领里,深深吸气。这是郎北的衣裳,上边有他的味道。
一件半长的大衣,穿在锦缡身上都要把她整个套进去。她一点都不冷了。
李子林领着她从公馆楼梯的后边的外接楼梯上拾级而上。锦缡很小心地爬着楼梯,她的头刚刚超过天台的时候,她踮起脚去看。他真的在这里。好像一座凝固的石雕。
李子林先一步爬上去了。他看看郎坤北,又看看锦缡。郎坤北在天台边上站着,背对着他们,面朝烟花大作的内城方向。锦缡还在楼梯上站着。李子林等锦缡上来了,他也该下去了。他下去之前对锦缡低声说:“记着,不该跟他提的要求别提。聪明点,见好就收,还能保住一条命。”
李子林说完,踩着楼梯咚咚咚地下去了。锦缡在楼梯口上扶着天台的上低矮的墙壁站了好一会。墙壁上的水泥很糙砾,也很潮湿。
郎坤北一动没动,海风把他的大衣吹起一角。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很久都未曾动过一下。锦缡一步步走着,她不想让自己的高跟鞋发出声音。可是这天台是水泥砌成的,金属的鞋跟踩上去,难以避免地咚咚响着。这样细碎的声音堙没在远处的烟花爆竹声中,但是还是会被听见的。郎坤北也听见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回头。
锦缡在后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她拢紧了大衣,看向他所看的方向。内城的半城并不小,烟花先是一处连着下一处此起彼伏接连地燃着,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等到烟花的脚步划出了半圆的弧度之后,便是整个半圆弧线上的烟花齐齐绽放了。锦缡看得呆了,真壮观,真美。
不过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却是李子林的那句话。那句忠告,或者警告。
远处传来了夜半十二点的钟声。钟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爆竹声响刚刚停息,钟声就响起了。她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藏在了云里,广袤的天际只有寥寥的几颗星子。海边的雾汽好像更重了。郎坤北转身的时候,从她的身边擦过。锦缡伸出手,触到了他的大氅。锦缡的心里一惊,他是在这里站了多久,大氅都被雾汽浸湿了。他走过去的时候也带起了一股子湿冷的风。
锦缡转身跟上他,与他一直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郎坤北走到天台的这一边时忽然停住。锦缡也立马停住。她等了一会,郎北好像没有要马上下去的打算,他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她把手从大衣宽大的袖子里边伸出来,然后努力地伸长胳膊,从郎坤北的后背开始,穿过他垂着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锦缡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很凉但是很牢靠。郎北把吹过来的风都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