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加新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这个破落的家的,房间阴暗潮湿,刺鼻的霉味在四壁空空的屋里回荡。透风漏雨的屋顶下,一张木板床几乎占据了绝大部分空房,除了床,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在床和窗之间,有张瘸腿桌子通过三个泥砖支在墙壁上,桌子上有几本翻开的书,那是李瑶的教科书,虽然没有去上课,她估模着老师的进度在自学,她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也许还能回到课堂上。陆加新的到来,让床上的病人停止了哀叹,她吃力地坐了起来,“陆书记,谢谢您能来看我们孤儿寡母。”陆加新将拿来的半袋米放在门边箱子底下的搪瓷脸盆里,连声说,“李家嫂子,早就应该来看看您们了,但最近安排大家种麦子,耽误了些时日,您不要怪罪我才好啊。”“陆书记,说哪里的话,当家的就这么一蹬腿就走了,剩下我们这些病的小的怎么活下去啊?”
陆加新故意加重语气中的沉重,“村里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年景一年不如一年,想要对你们多加照顾也是不能的啊。”李瑶母亲本来想着陆加新也许能带来某点希望,看这样一说,顿时觉得一片黑暗。陆加新接着说:李家嫂子,你也别泄气,日子总得过下去,总不能看着你们一家饿死的,就是可惜了李瑶这孩子,多好的苗子啊,如果不是李家兄弟走了,肯定是能有出息的。”“说得是这个理,可我这个做娘的是个病秧子,对这个家是一点用也没有的,老天不长眼啊,为啥死的不是我啊,两个小的即使不读书也是挣不了几口饭回来,只有靠瑶瑶这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将这个家撑起来了。”陆加新点点头:“瑶瑶还小,又很少干农活,即使回到村里干活,也挣不了几口粮啊,最多也就是能将家务活给您伺弄清楚了。”“哎,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陆书记,您菩萨心肠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我真想喝点老鼠药一闭眼就走了算了,免得拖累孩子们,可又舍不得这三双眼睛。我可怎么办啊。”李母嚎啕大哭到。“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阻断了李母的悲号,李瑶忙放下刀子,给母亲从破茶壶里倒了点水递过去,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了下来。
陆加新装着动了极大恻隐之心的样子,说:“李家嫂子,您平静一下,我倒是有那么一个主意,您们娘俩听一听,然后划算划算是否可行。”“陆书记,您说,谢谢您为我们谋划活路啊。”李母那愁苦的眼睛似乎闪出一点亮色急切地问到。陆加新说:“您们家现在缺得是一个壮劳力,如果通过招婿的方式,就能补充另外一个家庭的实力来支持您们啊。虽然现在新社会不能允许养童养媳了,但是如果只是订婚也不是不可以的。如果李家嫂子不嫌弃,我家的陆金良跟李瑶就比较合适,您们可以考虑一下。这么些年,我家也攒了些家底,只要李瑶这个孩子愿意读书,想读书,由我家来供未来的儿媳妇也是可以的。两个男孩子也可以继续读书。我觉得你家这个情况,我出面要求你们队里给你们多弄一块自留地出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我相信你们队长肯定也是愿意给我这个薄面的。”
李母与李瑶都怔住了,她俩都沉默了一下,陆加新坐在床旁边的破竹椅上,低头慢慢喝着李瑶原先端给他得凉茶水,给两母女思考的时间。他知道她们一定会答应。虽然他儿子陆金良有缺陷,比不上别家的适龄男丁,但是如果与别家结亲,虽然能换来壮劳动力帮忙干农活,但是农村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让李瑶继续读书这一点是肯定的。没有陆加新帮忙,队里也不会给自留地和任何照顾,三个孩子的读书都是问题。李母知道无疑这是最好的出路,但是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她带着探询的眼光看向女儿。
李瑶一想到可以继续读书,可以回到阳光灿烂的课堂和青春活泼的同学们中间,其它的后果她是不愿意多想的,现在婚姻爱情以及生活离她都是遥远的,她向往的理想层面的生活是像白求恩那样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国际战士,以自己的医术治病救人,她低层面的想法就是月兑离农村,月兑离劳作,成为一个城里人。只要她点头,她就可以奔向自己的理想,如果不点头则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所以还没有等到母亲问她的意见,她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愿意。”这个年轻女孩眼里的热切和坚定让陆加新迟疑了一下,他怀疑自己能否有实力驾驭这个年轻女孩子的意志,更别说他那脆弱的整天自怨自艾的儿子了。
第二天,陆家办了一桌极为丰盛的酒席,请来了李姓长辈和和陆姓长辈和几个得意的队长见证了李瑶和陆金良的订婚仪式。第三天,李瑶背着半袋米和书包坐着牛车去县城继续读书,赶牛的是未婚夫陆金良。
一个人是不可能事先拟定好一个既定目标,然后沿着一条直线达到目标的,人们所达到的目标,往往并非他的初衷,决定一个人命运走向的,往往是一批复杂的矩阵因素,是在不断的混乱中产生出新的临时的秩序。虽然李瑶还没有学蝴蝶效应和复杂几何,但是她显然已经有了模糊的认识。陆加新的目标是直线的,而李瑶希望在人生中添进新的因素以获得不一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