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我便醒了。
外面正呼呼刮着刀子般锋利的北风,天色也十分阴沉,似乎在预示着一场大雪的降临。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棉袄,推开门顶着北风去打水洗漱。
苏嬷嬷还活着时,这样的事情不需我亲力亲为,都是她和碧儿侍候我洗漱。哪怕提督府里没有人当我是正经的表小姐,她们却一直如娘亲在世时那般待我。碧儿去了何若风的院子,大多数时候都不能抽身过来,这几年我便也被逼着学会了做很多活计,包括该我做的和不该我做的。
待我洗漱好,天色尚早,我拿着一把扫帚赶去何若云住的流云院做清扫。自我成为何若云的婢女,她便把流云院的清扫活儿交给了我,我要在她晨起前打扫完廊前院内的犄角旮旯,然后再去打水伺候她梳洗,她梳洗完毕去舅母那儿用朝食的空当,我要把她的闺房收拾利落,这才能急急跑去后厨房喝一碗稀粥,啃几口凉馒头。
这一日,何若云比往日起得早些,心情似乎不错,我给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可以瞧得出来她今日在装扮上颇费了些心思,单是衣裙换了三四套。不是觉得这件太过于华丽,便是嫌那件太素净,最后她才选了件不张扬也不过分素净的粉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缎地绣玉兰飞蝶氅衣,袖口绣着精致的蝴蝶。她脖颈上戴着金项圈,手腕上戴着一对龙凤镯,耳朵上悬着翠玉坠儿,额前贴着金色梅花钿,梳着的发髻上珠翠明亮,很是明艳照人。
打扮停当,她瞟我一眼,目光有些奇怪,吩咐说:“今日府里会有贵客来,你就待在你房里绣我那日让你绣的荷包,莫要出来乱跑冲撞了客人。”
我垂眸应了一声,心底却十分好奇来的贵客是何人,竟会让何若云这般郑重。何若云这番吩咐也很奇怪,往日府里来个什么别家的夫人小姐时,她总是喜欢将我带在身边,指使我做这做那,想着法子让我出丑,借着各种由头刁难我,何曾担心过会冲撞人!
我老老实实待在房内绣了小半日荷包,将近晌午的时候,管理大厨房的李婆子却着了一个小丫鬟来喊我,说是厨房人手不够,让我去帮忙。
我随着那个小丫鬟匆匆往大厨房走的时候,一直阴沉的天空开始零星地飘起几朵雪花,待我走到大厨房时雪花已经飘得有些密集了。
大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忙乱景象,矮胖的李婆子正扯着大嗓门指挥炒菜的炒菜、炖汤的炖汤。刚好有新出锅的菜肴盛了盘装进了食盒,李婆子瞅见我,便让我去送菜。
我顿时有些为难:“能不能换旁的人去送菜,二小姐让我不要……”“乱跑”两字刚滚上我的舌尖,便被李婆子恶狠狠的眼神吓了回去。
李婆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道:“这里除了你闲着,哪里还有空闲人手。你赶紧的,菜凉了怠慢了贵客,老爷夫人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么?”
我眉眼微皱:“可是……”
李婆子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强行将食盒塞在我手中:“别可是了,快些送菜去!”
我轻声叹口气,提着食盒出了大厨房,身后传来李婆子鄙夷的声音:“哼,在我面前还想摆小姐的谱儿,也不看看自己在府里是个什么身份地位,比那最下等的丫鬟也不如!”
宴席摆在了花厅,我在厅外取出食盒里热腾腾的菜肴递给守在厅外的二等丫鬟,再由二等丫鬟端进去传给大丫鬟,最后才由大丫鬟将菜放在桌上。
我探头看了一眼,端菜上桌的是舅母王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红儿。再看向站在红儿旁边布菜的那人,我微微一诧,竟是何若云亲自给客人布菜。不由得更好奇来客是何等尊贵身份,我便又寻机往里瞧去。
上座坐着的是个深紫色锦袍的男子,峨冠博带,眉目俊朗,隐隐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尊贵威严之气势。他的左侧坐着的是我的舅舅何玉麟,他的右侧坐着的男子稍稍侧对着我,银带束发,发黑如墨,天青色的锦服赏心悦目,可惜只能瞧见半张侧脸。
除了紫袍男子我并不认识,其余等人却是认得的。侧对着我的男子我仅凭着半张侧脸便能将他认出来,是苏子恒,那个曾目睹了我为半串何若风吃过的糖葫芦而哭泣的清秀少年。而另外三个锦服青年便是何若风和他太学里的同窗李公子,以及何若雪的丈夫——张侍郎家的大公子张穆安。
说起来这个李公子好像和张穆安有些亲戚关系,又和何若风脾气较为相投,倒是常往舅舅府上来。有一次我去何若风的院子找碧儿,刚好和他碰上了,我看见他眸子里闪过惊艳的光芒,我听见他流里流气地笑着,对何若风说:“你家竟连婢女都这般绝色……”
再后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他来府里十回我便能碰见他九回。有时我正好好的走路,他走过来撞我一个趔趄,然后趁机扶住我的腰,顺带捏一把我的**,这才心满意足而去。有时会抢走我的帕子,放在鼻间轻嗅,说一句好香,或者趁我给他递茶时模一模我的手,猥琐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刚发育的胸前再移到。
我本能地讨厌他,觉得他为人轻佻,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我把这些事说给碧儿听,碧儿神色有些严肃,再三叮嘱我要是遇见李公子一定要避着走。碧儿比我年长四五岁,很早就卖身府里做丫鬟,见识比我多,懂得也比我多,就连一些八卦消息也听的比我多。她说,听闻这个李公子十一二岁便出入青楼楚馆,不仅爱和妓子风流快活,也时常调戏良家女子,不少的女子都被他辣手摧花了。
她担忧地望着我:“小姐倾城之色,小小姐尽皆遗传了去,如今虽未长开,却也已经很有吸引力,也难怪会被李公子惦念上。被他惦念上,只怕小小姐有心想避开,也不会很容易,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