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目清俊一如往常,只是神色似乎微微有些焦灼,面容上也写着几分疲累。他端坐马上,从马车旁疾驰而过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我。我心里一慌,害怕被他认出来,又希望被他认出,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车帘,他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我将头探出车窗,看见他高高扬起马鞭只留给我一个稍显清瘦的背影,然后转过街角不见了。
我眼底的泪终究是不争气地落下来,他没能一眼认出我。
这不怪他,紫衣的易容术委实高超,他没能认出我也是正常,可我还是为此感到有些失落难过。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迟迟不肯收回目光,对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背影无声说道:“苏子恒,再见了。”
紫衣注意到我的反常,奚落道:“依依不舍地在看什么,不会是在看方才过去那人吧?他早没影了。”许是见我双眼含泪,怔愣一下,目光轻蔑:“那人难不成是你的小情人?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是有些能耐,连情人都有了。”
我放下车帘抹去眼泪,不置一词。紫衣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尽管因为李公子之死,城门处有侍卫搜查进出行人以防放走杀人犯,我依旧顺利地出了城。在城外三十里的亭子一直等到晚上,再等到夜深,却没有等到阿哥和秦涛风涯出城与我们汇合。
紫衣和其余三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皆是相顾无言,只无声地望着沉沉夜色。我从他们的神情和目光里看到了担忧,我也暗暗揪紧了衣角,阿哥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紫衣说,若是等到天明他们还是没有出城,我们便重新混进城里打探情况。
晨曦初露,仍旧不见他们的影踪,而紫衣等人神情已是十分肃穆了。许是一夜未眠,紫衣的双眼有些通红,她的声音微哑:“秦爷或许出事了。”
这个不用她说,我也能想到这一层,只是我不愿往这不好的一面想。我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我不往这一方面想,阿哥便不会有事,或许是被别的事情给绊住了。可是她如此断言打破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我的手脚俱凉,蓦地想起爹爹死去的事情。
爹爹去引开追兵时让我在破庙等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可是我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他。他死了,没能回来。阿哥也让我们等他,可是从天黑等到天明,他没有来。他怎么了,会和爹爹一样吗?
我不愿想,也不敢想。我固执地想,阿哥不会有事,就是他真的遇到了麻烦,他也会平安化解。他恨我入骨,发誓要我生不如死,他还没有折磨我,才不会就这样甘心死去。
他与我血脉相连,是我的亲人,是疼爱我的爹爹的儿子,他恨我,我却不怨他。我还要求得他的原谅,我还想拼尽全力去紧紧抓住这一缕亲情。所以,他不可以出事,更不可以死。
按照紫衣的安排,我们兵分三路,分别混入城中,然后约好在城中小院汇合。我和紫衣一路,紫衣说:“虽然我很不喜欢你,很想把你甩掉,不在我跟前碍手碍脚,可是秦爷吩咐我要护持好你,我也只能照办。入城后你跟紧我,不求你能帮忙,但求你不给我添乱。”
我点点头。我自知自己是个被通缉的杀人犯,一切都需小心翼翼,免得还没打探到阿哥的情况自己就先被抓了起来,倒是会给他们乱上添乱。所以我只要顾好自己,便算是最大的帮忙了。
城门处比昨日查得更严,外面的人要进城里面相对容易些,里面的人要出来可就难了。我和紫衣站在城门不远处观察情形,发现守城侍卫拿着画像在比对进出行人,出来的无论男女都会被拉到一旁搜身。
我拉住刚从城里出来的一位老大爷:“城里发生了何事,竟然进出城门都要严格搜查?难道,杀了李公子的那个通缉犯还没抓到吗?”
老大爷抬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我,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昨晚皇宫里闯入了什么刺客。不知道是不是在搜查那个刺客,也许还是在抓那个杀人犯吧。”
我有些晃神,看来昨晚阿哥夜闯皇宫还是被发现了。
我和紫衣进城时只是被简单地搜查了一下便被放了进去,我俩径直去了那个小院。我们刚到那个偏僻巷子的巷口,一眼便瞅见那个小院门口守着侍卫,紫衣低声说了句不好,便立即趁着侍卫还没发现时拉着我闪身折向另一条巷子。她说,那小院是他们来天启皇朝后临时买下的,这些日子他们一直藏身那里,没想竟被发现了。
我们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悄悄探听到底宫内发生了何事,从人们各式各样的说法中筛选有价值的信息。然后,我们确定阿哥把雪莲花偷了出来,只是被御林军发现了他,好像他受了伤但终是逃了出来,目前还没有被抓到。
紫衣的面色有些惨白:“秦爷肯定受了很重的伤,若是轻伤,他一定会如约出城和我们汇合的。”
我心里又冒起一丝凉气,茫然问道:“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那个小院如今不能藏身,他们会躲在那里呢?”
紫衣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们有约定好的暗号,可盛安城那么大,想要找到他们留下的暗号也有些困难。先不管这些,找找看吧,也许就找到了。”
然而,我们找了许久,找了客栈医馆药铺,找了龙蛇混杂的贫民乞丐窝,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或留下的暗号。就在我们惶惶不安有些泄气之时,另外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人找到了我们,说是已经找到了阿哥的下落。
我惊喜地问道:“阿哥在哪儿?”
他说,阿哥和秦涛风涯藏身在了何府我曾住过的小院。
我一惊,转念一想,盛安城内怕是再也找不到比我住着的那个小院更适合藏身的地方了。
娘亲还在世时我们便住在那个院子,因为舅舅生气娘亲给他丢了脸,也因为舅母的不待见,所以尽管给了娘亲和我一个容身之所,也只不过是一方破旧偏僻的小院落。娘亲和苏嬷嬷死后,碧儿也被安排进何若风的院子,那个小院便只是我一人住着。
平日里一般没人进我的院子,都觉得那里死过人很晦气,也就何若云要找我的茬时来过一两次。小院也不起眼,又是在何府里,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夜盗皇宫的人就会藏在身为九门提督的我舅舅眼皮子底下吧。
只是,阿哥他们怎么会想到躲到那里去?
暮色四合时,那人带着我和紫衣悄然翻过院墙来到我住的小院,轻轻叩了几下主屋的后窗。后窗打开一道缝,露出秦涛的两只眼,看见是我们才把窗全开了。
紫衣一个起落便轻易地翻窗进去,我在那黑衣人的帮助下也爬了进来。待到那黑衣人也进来后,秦涛小心谨慎地拂去窗台上的脚印,细致地撒上些许尘土,伪装成不曾有人翻窗进来的样子。这时,我才隐约明白了不从正门进来的原因。
这间主屋是娘亲住过的,我住的是旁边的侧屋。她死后,我怕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只除了偶尔来清扫,平日倒是不常进来。算起来我也有月余不曾打扫过这里,屋里落了不少灰尘,门外檐下想必也结了蛛网。
阿哥便是躺着娘亲曾经的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我揭去他额头上的湿布巾,伸手探了探,温度着实有些烫人。
紫衣见状,扑上来掀开被子上下查看,见着阿哥月白中衣胸口处的一片殷红血色,顿时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则模了模被子,许是很久没有见着阳光,有些潮湿和霉味儿,阿哥盖着一定会觉得不舒服。
听秦涛说,那晚阿哥入宫盗取雪莲花时皇宫的药库确实守备不严,只是雪莲花被藏得隐秘,阿哥翻找费了些时间。哪曾想到那一晚的宴会上一位怀有皇嗣的受宠妃嫔被人下了药,见了血似有滑胎之兆,药库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人来拿药材。
这也没什么,阿哥隐了声息藏身暗处瞅准机会也能安然逃出来,偏偏那妃嫔极受宠,皇上让人来拿雪莲花给她服用,接着药库的司药官便发现雪莲花不翼而飞,大声嚷嚷了起来。御林军迅速包围药库,仔细搜查药库和皇宫,阿哥行迹暴露,只能孤身硬闯,不小心中了一箭,他勉力冲出宫在秦涛和风涯的接应下躲过了御林军的追捕。
城门被紧急封锁,他们出不去,原本想回到小院处理下伤口再作打算,结果刚到小院便有御林军来搜查。无法之下,他们想起何府里我住的那个小院,因为原先为了找我暗中调查得十分详尽,晓得那里人迹罕至,又是官家府邸,不引人主意又不会让人怀疑,便悄悄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