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正在把玩各地官员送来的奇珍异宝,着实让汪同书及周洪谟二人吓了一跳。回头见到衣衫不整、风尘仆仆的二人,不禁化恼怒为怜惜,他放下手中的一件血红珊瑚,说道:“二位爱卿为朕分忧,起来说话。”二人谢恩叩头,站起身来。汪同书谏道:“皇上,臣等在途中听说立后封妃之事源于上月天呈异象,臣前些日子在南京夜观星象,又掐指算过上月的天象征兆,二者均为显示我朝有异族夺主,可不干立后的事啊。况且今年……”“汪爱卿,”朱见深打断了汪同书的话说,“你跟周学士主持江南秋试结束,又一路舟车劳顿,且坐下说话。赐座!”
左右太监抬了凳子给二人,又在朱见深的示意下退出养心殿。朱见深见左右并无其他人,这才对二人说道:“二位爱卿皆是朕的股肱大臣,朕也就不瞒二位。朕心下早就明了六月天象预兆的是翻天大事。只苦于二位爱卿皆在江南,便顺水推舟,了却朕心头的一件大事。想那阉宦牛玉,岂能左右得了朕?”
这话可将周洪谟二人说得如坠云里,皇上既说牛玉左右不得他,可何以又要听信牛玉立后封妃?周洪谟沉吟半晌,回想起侍读中宫中的情形,那跟自己颇有交往的宫女万氏曾无意中透露过皇上睡觉的癖性,莫非与这事有些关联?汪同书却是急不可耐,兀自说道:“皇上,恕臣直言。即使是顺水推周,也不该选在本年。本年无春,是为寡年,不宜婚嫁。况且,天象预兆,恐西南山都掌僰蛮将于近期有所异动,还是要提早准备得好。”朱见深点点头,将自己先前与李贤、牛玉二人讲过的同万氏宫女的一段情缘讲给二人听,最后说道:“朕其实最担心的便是那天降异象所预之事,至于封后大典,朕既已昭告天下,岂可失信?周学士,你身为西南人士,对那山都掌僰蛮,可有几分了解?”
周洪谟自沉思中醒悟过来,明白了皇上此番立后的真实想法。而皇上问起僰蛮之事,自己也实在知之甚少,便将从舅父处听闻到的九姓蛊祸之事禀告了皇上。朱见深显然有些失望,怅然说道:“周学士,九姓蛊祸之事,朕不是已经采纳你的建议,免于追究了吗?难道这僰蛮之人尚不感念皇恩,还要扯旗作乱?”周洪谟无言以对。宫门外,响起值守太监尖声通传:“丞相李贤觐见!”朱见深沉声道:“宣!”宫门打开,丞相李贤手捧着一封奏折,跌跌撞撞地进养心殿来。
李贤一进殿中,急行两步,到朱见深面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朱见深不禁心下惊奇,何事会令一向老成持重的丞相如此慌张呢?“丞相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朱见深说,“何事让丞相如此慌张呢?”“回皇上。”李贤边站起身来边说,“四川永宁宣抚司急报,六月初三九姓金凤开场,山都掌僰蛮上千人劫场,杀害一百三十一人。永宁宣抚司请求朝廷出兵,平息蛮祸。”朱见深尤闻晴天霹雳,重复着李贤的话:“上千人劫场、平息蛮祸。上千人劫场,平息蛮祸?”
其实,永宁宣抚司的奏报自有夸大之处。金凤开场,劫杀九姓人的孙文才弟子不过十余人,只是戎州知县及戎州卫指挥使恐朝廷查办自己无能,故在报与永宁宣抚司时称上百人劫场。而永宁宣抚司一直对僰人不任其差遣极为恼怒,便在奏报朝廷的奏折上称僰人动则上千人劫场,实是迫使朝廷出兵,剿灭僰人。在大明皇朝,十人以上百人以下聚会,不以作乱论罪,而百人以上,便要派遣锦衣卫细查,若实为作乱,便要大兵剿杀。永宁宣抚司这一奏报果然令朱见深龙颜大怒,禁不住就要发作。周洪谟适时谏道:“皇上息怒,臣觉得这永宁宣抚司的奏报尚有疑点。”
“周学士,你又有何话说?”朱见深明显有些不高兴,“若前次朕不采纳你的建议,给僰蛮点颜色看看,说不得就不会有此次金凤血案了。”周洪谟吓得赶紧跪下,长叩在地,口中声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朱见深见多年伴在自己身边的周洪谟吓得此番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便缓和语气说道:“周学士,这僰蛮要造反作乱,与你又无干,你要朕恕你什么罪呢?起来说话,朕还等着你替朕拿主意呢。”周洪谟这才将提到嗓眼的心放回到胸腔中,还不住地“砰砰”直跳。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谏道:“皇上,臣小时寄养在舅父家,离这金凤也不远。僰蛮若动用上千人劫场,何以事先没有一点迹象?此为疑点之一。九姓与蛮山隔着猿猴难越的虎跳岩,僰蛮怎可来去自如,此为疑点之二。其三,先前蛊祸尚疑孙文才作内应,何以此次如此重大之血案,奏报只字不提内应?这份永宁宣抚司的奏折究竟是查实僰人做下了金凤血案,还是妄自臆测,望皇上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