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历史令哈大既感慨又恐慌。感慨的是先祖当年的手下竟如此忠诚,世世代代都为主人准备着如此强悍的三百铁骑。恐慌便来自于他感觉自祖上听来的口口相传的家史竟是谎言,敢情当初先祖进入凌霄寨时并不是失掉江山的皇室,而是仅仅有着皇族身份却自战场败逃的将军。这多少对满怀复国雄心壮志的哈大是个打击,那一直澎湃在心头的热血顷刻之间便似乎冷却了不少。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得久远,他仿佛看到三千疲惫不堪的骑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彷佛看到无奈之中的先祖低声下气地求僰人连宗合祠,仿佛看到恢复了元气的先祖又面目狰狞地夺取了僰侯之位。原先光耀得可以映日的先祖形象在哈大心中逐渐猥琐,最后变得令他无法辨认。他也因此变得有点愚钝了,愚钝到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形。
任秋和白罗罗自然见不到哈大心中翻滚起伏的浪潮,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白罗罗虑事周密,他稍事思考,开口问道:“哈大王本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也并没有召唤你们,那么,你们为何从芒部出来了呢?”哈大也附和着:“对呀,你们为何从芒部出来了呢?”
排头骑兵右拳捶一捶胸膛,低头答道:“汗王持信物自芒部取马,我们就知道有大事,所以偷偷跟在汗王身后,一直保护着汗王。我们祖上自进芒部,二三百年间,历代汗王从没有取过马,那就证明历代汗王不会出僰侯辖地。而汗王前年取马,说明汗王将出僰地。我们先前虽不明白汗王想做什么,但是保卫汗王是我们的使命。因此,这两年来,我们一直跟在汗王周围,扫除了一切不利于汗王的障碍。如今,我们得知汗王将过江进京,而过江之后是平原大川,我们无处隐形,这才现身出来,恳请汗王带上我们,鞍前马后为汗王效力。”
排头骑兵说完,仍然纹丝不动保持着跪姿的骑兵们跟着呼喊起来:“恳请汗王带上我们,誓死为汗王效命!”
哈大的心绪渐渐平静,心智也逐渐明朗。是的,先祖战败时尚且可以偷生,而自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又何尝不能委屈求全呢。先前顾忌朝廷以招安为幌子,如汪浩骗取寨主们到叙府聚而杀之一般杀了自己,而自己一己之力不可保全,这才召回已经返乡归汉的二弟。不过眼下就没什么顾虑了,有先祖留下的这三百铁骑卫士,就算纵横中原,又有谁堪为敌?
但是,当着朝廷大军信使白罗罗的面,哈大可不想就这般爽快地透露自己接受进京招安的主意。他只微微颔首,冲跪在地上的铁骑们吩咐道:“你们不必多礼,都起来随我进城。至于进京一事,待我再做商议。”
白罗罗听到哈大还要再做商议的话语,忽然想起彝幺妹的鬼魂说过想办之事找任秋。他移步到任秋身边,偏过头咬着任秋的耳朵说:“哈二王,我看进京这事再不能耽搁了。要是耽搁久了,朝廷还以为我们有二心呢。”
任秋暗许白罗罗所言,拄着玄铁标枪跪下,恳切地开口求哈大道:“大哥,川南刀兵两年多了,处处乡民已经没有粮食可吃,饿死、杀死足足上十万,再这样下去,死的人会更多,死的人多了,就会有人跟我们作对。要是那样一天来了,就是婉女子所说的啥子背受敌。请大哥赶快下了决心,尽快跟白将军过江进京吧!”
排头兵这下算是弄清楚任秋跟哈大的关系了,也再次跟着任秋跪下恳求道:“汗王,二王说的在理啊。这两年多来,我们在合江城周围游走,见到饿死的乡民上千人。好几处都有乡民暗地里纠集,想要对汗王不利,我们自然灭了他们。不过,要是长期这样下去,恐怕按下这头,那头又起来了。还是请汗王早作打算吧。”
一旁的白罗罗趁机进言道:“哈大王,朝廷已经连下七道诏书要召你们进京受封,若迟迟耽搁,恐怕朝廷那边还以为我们办事不力,恳请哈大王体谅体谅。”
哈大本来就已经定下了进京的主意,再加上这几人的恳求,装作狠下心肠一般,昂首望着大江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说:“准备准备,过江!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