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医传 第十二节:梦回兖乱

作者 : Caspring

兖州,陈留郡,襄邑县外。

悠远的雎水河缓缓地流淌,河的中心映的是天边上弦月的倒影,附近还伴随对岸隐隐约约的峰影,站在河畔的这头放眼望去,河面漆黑一片,夜色正浓。

河的这头,是一片宽敞的草地,连接草地的是一片深林。

襄邑县,就是这片草地的尽头。

一堆篝火在燃烧,没有熄灭,火光“噼里啪啦”发出沉闷的声响,亮光处的周围是几十座帐篷环环相绕,帐篷外的不远处,摆放了几十辆是辎重车,篱笆把这一切都紧紧地包裹住,仿佛一只受伤的猛兽在独自舌忝噬伤口。

湖面荡起几回波纹,那是水鱼在打盹,偶尔浮出水面冒个泡;河蛙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此起彼伏,听得久了倒也悦耳;深夜的微风轻轻拂过草地,给帐篷里带来一丝清凉,终是不再显得闷热。

夏日的夜晚不冷,帐篷里的粮草兵们和衣而睡。

帐内简陋而又统一:中间上方处悬挂一只灯盏,灯光虽然微微弱弱,不过却可以燃到天亮。它的两边是粮草兵们的休息之处。每个帐篷可以容纳二十名粮草兵,他们多是在草地上铺上一层薄薄地床单,直接盖上一层被子入睡。

松软干燥的青草味直入他们的鼻子里,夹杂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这对于他们而言,早已习惯。每个人的心情并不是很轻松,然而伴随着浓浓夜色,他们终是抵不住瞌睡,还是在疲惫与不安中闭上了双眼。

曹洪所在的帐篷内当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并没有和其他粮草兵有所差别,在他所呆的帐篷里还有他的二十个亲兵。

曹洪的头盔取下,搁置在一边。和多数人一样,他也并未退却铠甲,亦是就地而睡。为了及时发现敌袭,他把手臂当成枕头,让自己更加贴近地面。

夜已深,他皱着眉头入睡,不知不觉中,他似乎看到了过去。

——他做了梦,身临其境。

(一)

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梦中,面对汴河,他看到自己对一个人如是说道。

回想起来,四年前那场关东群雄讨伐董卓的闹剧似乎还真算得是一个笑话呢。

犹然梦得那年的正月,兖州陈留县县府的布告上出现这样一个檄文:

瑁等谨以大义布告于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后宫,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理当诛杀!今奉天子密诏,大举义兵,集结酸枣;起兵共伐,誓铲恶贼;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便是这样的一个檄文,立即得到关东一带各个诸侯的响应,他们纷纷起兵,然而真正在酸枣会盟的队伍却只有八只,似乎是: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还有便是自己的主公,骁骑校尉行奋武将军曹操。

如今想来,这联盟军称得上是“东路军”罢?

梦里的联盟军依然是那么的人心不齐,在办完各种仪式后已是过了数日,进兵到半路亦是停下脚步,他们开始了整日的置酒高歌,在猜忌中观望不前。

司州的睾县城,位置很重要。主公多次在军营中建议道,它的北面和西面邻近黄河,南面和东面是为深涧,故而可攻亦可守!它是连接通向洛阳之地,若能出其不意地抢占睾县,再以睾县为根据地,即可随时准备进兵洛阳!

主公不止一回在帐中建议先占领睾县,然而回答他的是那些毫不在意的放浪歌笑,主公不止一次的满脸无奈和气愤,连他也跟着痛心起来。终是最后,他带着自己还有那些训练不足的民兵和他的好友济北相鲍信支持的一部分兵力上路。

司州的睾县城,位置相当重要。主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它的地形位置相当优势,北面和西面接近黄河,南面和东面是为深涧,可攻又可守!何况它是连接通向洛阳之地,若能出其不意地抢占睾县,再以睾县为根据地,可随时准备进兵洛阳!那时匡扶王室,名留垂史亦不远矣!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攻下睾县时,却遇上董卓的徐荣军队,密密麻麻的敌兵挡在他们的面前,对方士气高昂,亦是正规军队,反观他们多为民兵,结果可想而之。

兵败如山倒。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他们几乎被徐荣杀得丢盔弃甲,只得不住地往回辙。在逃亡的路上,箭不断地射来,民兵不断地倒下,血不断地飞溅,主公用以逃亡的马最终不知去向,他们浑身邋遢不堪,眼见敌军追袭甚急,他终是下定决心,他下了马,要把马让给主公。

“不可!”主公断然拒绝,声音中夹杂一丝痛苦与不甘,“若是让与操,你可能会失其命!吾二人同为族兄,兄怎可弃你不顾!天要亡操,操接受便是。”

“请主公速速上马,再晚些可就悔之不及!”他带着坚定的声音回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况且弟徒步行走,总好得过兄长骑马更为显眼。”

“好罢!”主公的声音有点焦躁,咬牙道,“听好!你可不许死!这是命令!”

他抬头,注视那个人的背影转过身去,飞快地上马,果真狠下了心肠,策马离去。

他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但他却没有流下来,他决意一定活下去。

他乔装成流民,顺利地离开睾县。

一条名为汴水的河出现在他眼前,是的,只要过了河,便能回去兖州。

“主公!”他在河边看到一个背影。

“子廉!”那是神色激动的主公。

他再次与主公相遇在汴水。

汴水的河美不胜收。河水清澈,水面平和,然而,却深不见底。

他们还未感受到重逢的喜悦,便被如何渡过汴水河的事而困扰,幸好他寻得船只。

吁了一口气,汴水河差点阻断了他们存活下去的希望。

站在船只上,主公终于露出了笑容,而他再回头遥看岸边,似乎看到敌军站在河畔无可奈何,气急败坏。他听到了各式的叫骂声,心中却出奇地安心。

他还是与主公得以保全了性命。

(二)

“主公,找洪有何事?”

梦境里的场景突然变了。

他看见自己回到兖州,站在陈留县里的一家工房里,主公就在他的身边。

周围很是闷热,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被火烧烤似的。

工房的墙上挂满了兵器,各式各样,还是崭新的,散发着铁的味道。

他伸出手去触模,可是它的手却穿过了兵器,碰到火热的墙上。他模不到兵器。

“叮叮!当当!”打造的声音一直响起,从未停下过,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是工匠们打造器具发出来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直接主公叫他。

“快看,子兼,这是甚么。”主公一脸的笑容。

他睁大了眼睛,发愣地看着一名打铁匠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端举一件铁黑色的铠甲,那是只有高级军官资格才拥有的玄甲。

这件玄甲显然是经过了改良。它是由几千甲片镶嵌而成,甲片黑得发亮,体型娇小,接近方形,槐叶形状,用皮绳编织起来,细细看上去,纷繁而复杂。

“这不是鱼鳞甲么!”他惊讶。

“这是鱼鳞甲的改良——黑光铠。”主公得意地介绍。

“黑光铠!”他忍不住地惊呼出声。

“是啊,还不快穿上看看。”主公笑道,“这是第一次改良品,份量似乎轻了,还不够重!作为保护全身用的防具,它可是要比一般的玄甲重许多,不适用于单打独斗,但适合于轻装步兵或轻骑兵——幸好不重,穿上它行动也轻便,这便给与你罢。”

真轻。这是他穿上黑光铠后的第一感觉。他兴奋道:“多谢主公!”

他看向他的主公,主公的模样依然还是那么模糊,不过他知道,那人在笑,发自内心的笑。那人又道:“这是为你打造的!子廉,若不是有你,兄可就站不了这里。这是你应得的,收下罢。”

“主公!”他心中感动不已,月兑去黑光铠,颤抖地捧住了它。

玄甲,又名鱼鳞甲,现在他手中的是改良后的黑光铠,主公专为他打造的。

黑光铠。他默默地低念。在他心中,那已不再只是一种防具。

睡梦中的他会意地笑了一声,意识在恍然与迷糊之间,他似乎明白自己在做梦,脑中一个声音喃喃道,若是动一动,这梦的景象肯定会变罢。

他本来不想动的,然而帐内又吹进一阵微凉的风,他觉得舒服极了,不由地翻了个身来,果不其然,他的梦境又换了模样。

(三)

一间漆黑的密室里只看得见一张摆放灯盏的桌已。

“怎么会是你!”一个声音大吃一惊。

灯光昏暗,却依然照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来。那人面容看得模糊,只身独步走来,淡淡道:“是吾。”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何不能是吾在这里?”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似乎害怕了?”

“怕?或许罢……不过吾倒真没注意到你,没想到竟然是你先起异心。”

“……是啊!有谁会想到,当初是由吾领主公进兖州的?然而……”

“你究竟想做甚么?”

“你该知道,从你来到这里之后……想知道当初主公刺杀董相之后的事么。”那人自顾自道,“主公刺杀董相失败后,在逃亡中被吾所抓,因以为他是一个忠义有为之人,吾便弃官私放了他,本想与他共谋大事,只可惜——”

“只可惜甚么?”

“倒也没甚么。”那人冷冷道,“吾随同主公返乡时遇到他的故人,那人好心好意地招待咱俩,然而主公却因当晚听到有异声,疑心那人要杀他——”

“结果如何?”那个声音强装镇定。

那人嗤笑了一声:“你自然不能期望他会放手,主公的疑心向来很重。”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孟德曾说过‘宁吾负人,毋人负吾’。”

那人“咦”了一声:“你知道?”

“那是自然。”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才道,“孟德曾经说与吾听过,那故人的名字是吕伯奢。”又道:“不过你说起这些又有何意义。”那个声音像是在反驳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你可不要忘记了,当初可是你游说咱们让他入主兖州的,吾还记得你当初说的话!‘当今天下分裂,兖州无主!曹操曾任命为兖州东郡太守,身怀治国之才,若能迎他入主牧州,必能安民’——没说错罢?”

那人立即厉声道:“可是你也莫要忘了,他入主兖州后,究竟做过甚么好事!”

那个声音颤抖起来,咬牙道:“是了,是了,孟德他,他杀了文礼!”

“是了,便是他杀了文礼!”那人忽然诵道,

“……胄高阳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泽。

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灵于二伯。

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两虢。

达皇佐之高勋兮,驰仁声之显赫。……”

那个声音打断那人的低喃,肯定道:“这是文礼的《章华台赋》罢。”

那人佩服道:“是的。”

寂静了片刻,那人低沉地吟道:

“陈留有名士;此子名边让;及冠字文礼;辩博亦属文。

作《章华台赋》,身名噪一时;辞多为yin丽;然终之以正。

将军闻才名,欲往任命之;恐他又不至,乃以军事征。

二人得以见,封子为令史;时逢宾满坐,莫不羡风采。

蔡议郎深敬,其子才学高;子怀才擢进,迁出为太守。

时遇汉室乱,终去官还乡;恃才气不屈,直言不阿谄。

哀有家乡人,无意间得罪;陷害轻侮言,终究被所杀。”

一阵沉默。

那个声音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莫要忘记,现在兖州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那人低声地冷笑一声:“当然不是吾一人说了算!可是,主公杀了文礼,让兖州的士族寒了心却是事实!若不然你以为吾会无缘无敌说这些话与你么?哼,主公既敢杀士族,那也就怪不得他们了。”

那个声音这才低声惊呼了一声:“他们?难道你……”

“不错。”那人低低地哼道:“想反主公的可不止吾一个——”

“不,不……”那个声音突然哀求打断道,“别再说了——”

“从事中郎许汜大人、从事中郎王楷大人。”那人却是无情地揭露道,“还有——令弟张超张孟高,皆对主公不满。”

那个声音在听到“许汜”、“王楷”时已是不安,在听到“令弟”两字后终是颓废下来,恨声道:“为何你要将这些说出来!”

那人淡淡道:“只是想提醒你,既然走进这间密室,横竖都得给个答复!你若是应下来,咱俩一起共商大事;你若是告密,觉得能走得出这里么!”

“你……你……”那个声音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安慰道:“别怪吾没提醒你,吾这么做皆是为你好!那冀州牧袁绍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只因你放走吕布将军!袁牧州曾经要让主公处死你,但主公却没答应!如今不同以往,主公现为兖州牧,他既敢借私仇处死文礼及他全家三百余人口,自然有一天也会被迫听从袁州牧的话而杀了你——别忘记,袁州牧可是名义上的盟主,主公还附属于他,真到那时你悔之不及!”

“是了,是了——”那个声音惊跳起来,“是吾放走了吕将军!当年吕将军为大汉去除一害,却被董贼旧部使计赶出长安!听闻他先投袁公路,再投袁本初,皆被驱走!甚至竟传闻袁本初想杀了他!最后他想要投靠同乡——司州的河内太守张杨,经过兖州时孟德在攻打徐州,正是吾放走了他……”

“这便对了,细细说起来,吕将军还欠你一份人情!……不若投他如何?”

那个声音听罢嘶哑起来:“甚么!吕将军?他么?可是……”

“观今天下雄杰并起,汉室分崩离析,既有众多士兵,为何要受制于人?如今主公身在徐州,留吾等在东郡,吕将军已踏入兖州,兖州正处于空虚,而吕将军骁勇善战,为何不暂且迎接吕将军打下兖州,以图霸业?吕将军与袁州牧相互仇视,定然能保你周全!更兼有兖州士族、官吏以及你令弟支持,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个声音似乎呆滞了起来,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倒了一盅酒:“如若同意,请饮下此酒!”

一只手伸了过来,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酒杯。

……那个声音消隐,似是离去。烛光中,那人将空的酒杯重重地掷于地上,冷声道:

“明早派遣使者去兖州各县传话,就说吕布将军率领大军协助曹使君进攻徐州!请众位不必惊慌!——吾自会修书一封。哼,这倒是可以肯定,兖州各县的官吏不会阻止,不过也不可疏忽!”

周围响起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几名漆黑的人影显现。那人下命令道:

“天一亮,吕温侯会率领主力部队由白马渡过津河,会向濮阳进发!张超大人,濮阳的城门到时就辛苦你了。”

“明白,先生。”

“刘翊,你虽为张邈的下属,吾实不该指使你,不过请你天一亮去往鄄城,找到荀司马,对他以‘吕布将军协助曹使君进攻徐州,请提供粮草供应’为由,找他借粮草,他一定没法回绝!若是回绝,也要设法拖住!”

“遵命,先生。”

“泛嶷,吾会派人先扣押范城太守靳允的全家老小,你再前去劝降,吾将率领军队等侯消息,一等范城响应,立即攻打东阿和鄄城!”

“是的,先生!”

“——到时候粮草无法供应,看他们如何插翅而飞!吾再让张邈修书一封,请豫州刺吏郭贡带兵也前来帮忙!”那个声音忍不住仰头叹息道,“——主公!主公!这是公台最后一次这般称呼你!——哼,曹操!”

那个声音久久地回荡。

(四)

天忽然变脸,下起了倾盆大雨,尽管刚才晴朗,真是千变万化。雨“哗哗”地下,地面激荡一片雾气,水色朦胧。

兖州,东郡,濮阳县。

城楼上,一队巡逻哨兵安然地站岗,他们的脚底下,那扇通往濮阳的城门紧紧地关闭。

城楼下,是一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草原。

城楼外,渐渐从远方踏来一支望不到尽头的骑兵。

一个哨兵见状吃了一惊,正要回禀太守,便见一只手阻挡了他的去处。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他的上司,广陵太守张超。

广陵县虽处徐州之地,自打曹操攻打徐州后,便已视广陵县为自己的领土之地,因而太守之职实则有名无实,然而这有名无实的官多了去,谁也没当面说出,虽不敢当面说,私下却有些鄙视。鄙视归鄙视,有一点不得不肯定,那便是此人乃是曹牧州曹操的好友,陈留太守张邈之弟,不可得罪。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城楼下喊道:“还不快开门!”

众人皆是看向张超。

张超乃问:“将军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本将军便是飞将,汉奋武将军温侯——吕布!”那人大声道,“本将军路过兖州,曾得陈留太守张邈大人的帮助,如今本将军特来助曹州牧击退陶谦!还不快将城门打开!”

张超听罢这毫无礼仪之语,非旦毫不生气,反而满脸感激,立即吩咐左右:“快去开城门,迎接吕将军!”

哨兵听罢犹疑不已,正欲领命,却听到城楼大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一名儒士带着数名士兵打开城门,笑道:“奉先,可让公台久等矣。”

——濮阳不攻自破。

兖州,济阴郡,鄄城县府。

一个士兵恭身上前,跪拜道,“荀先生,濮阳有使者来访,现在府外等侯。”

“哦,何人?”讨论声停止,似乎是被打断。一股淡淡的清香散开,一名身材修长匀称、容貌清秀通雅的文士跪坐在案几前,他并没有追究士兵的过失,而是挺直腰身,轻快道,“还不去接见。”

少时,一名中年使者带着三名年轻侍从彬彬有礼地出现于众人面前。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在那位面色清秀的文士身上,朗声道:“先生便是荀彧荀司马罢?下官刘翊,奉陈留太守张邈之命,向荀先生转答一事。”

“何事?”

“飞将汉奋武将军温侯吕布率兵路过濮阳,特来帮助曹使君攻打陶谦,张太守希望荀先生能供给他们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好事啊!有吕将军在,何愁不破徐州!”粗犷的武将声音立即响起来。

“不过吕温侯为何会突然帮忙主公呢。”也有人开始疑惑。

荀彧感激道:“有劳使者传话。”立即嘱咐左右,“来人,还不快好好招待,使者远道而来辛苦,请先歇息。”

末了,等使者离去后,众人疑惑开来,有人提议立即派输军粮,也有人不赞同,荀彧见状便安抚道:“众位莫急,军粮之事已然答应,便不可更改。如今主公身有徐州,纵然吾等有效犬马之心,也赶之不上。如今且先备齐军粮,待清点完后再遣也不迟。”

隐约感觉有些不安,荀彧私下叮嘱亲信武将开始整治军队,建筑防御工事,并快马告知东郡太守夏侯惇,密切注意濮阳之事。

一日后,黄昏。

“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报——”一个满脸狼狈的哨兵下跪禀告道,“陈留太守张邈与其弟广陵太守张超携同陈宫先生、从事中郎许汜大人、王楷大人等叛变于主公,开城门迎接吕温候!吕温侯率领三十万进军濮阳,濮阳失守!东郡太守夏侯将军他也被俘虏……”

荀彧一惊,急急地追问:“夏侯将军被俘虏?张邈等人叛变?”

“——夏侯将军后来又被救了回来!”哨兵一抹面庞,哽咽道,“濮阳失守后,夏侯将军知道主公把家安在鄄城,便带领部队轻装前往,不想半路与吕温侯相遇!吾军与对方交战,险胜!吕温侯退还濮阳,途中袭击了夏侯将军的辎重部队!

第二日,温侯派人带辎重到营中诈降,趁机劫持夏侯将军!主帅被劫,军中大乱,幸得有韩浩大人率兵营中,先是平定混乱,再到夏侯将军的帐篷里,大骂诈降军说是按照国法将不考虑人质的安全,领兵杀入,诈降军害怕,叩头谢罪,韩浩大人不受,尔后斩杀了他们!

现夏侯将军他们已在鄄城府外等候,望荀先生明视!”

脚步有些慌乱,荀彧远远地见到县外平原有几座军营安扎在那,带伤的夏侯惇正在亲自安顿受伤的士兵。

是夜,夏侯惇诛杀所有阴谋叛变之人,有数十名,皆是那天赞同运输粮草之人,还有便是张邈的亲使,刘翊。

血在滴淌,夏侯惇擦拭刀看向刘翊早已发抖的模样,冷冷道:“亏了你也名唤刘翊,可知还有一人名唤刘翊,字子相,他为人重义守德,家中世代产业丰足,经常救济他人而不愿他人报答!哪像你,平白做了叛逆贼子,真是侮辱此名!”

“将军饶命!”刘翊眼睁睁地看到夏侯惇诛杀数十名官吏还面不改色,终是惊惧下来,哀求道,“吾等皆是被逼无奈,望将军饶吾等一命!”

夏侯惇嗤笑道:“某最恨胆小鼠辈,为人不忠不义者,该杀!”

他举起刀,正要刺杀,被一人阻止。

夏侯惇抬头一看,皱眉道:“这里脏,不适合先生,还请暂避!”原来是荀彧。

荀彧强忍心中的不适,面色惨白道:“无妨。”回头看向刘翊,亲切地问:“刘使者,你与文若皆为主公效力,彧已知晓你是被迫前来,如今请告知叛逆陈宫台的谋划,彧将禀明主公,即可戴罪立功!”

刘翊眼睛一亮,抓住荀彧的衣角,浑然不顾道:“吾知先生是个重承诺之人,望先生救命!陈先生派人扣押范城太守全家大小,想劝降范城太守,再攻打东阿和鄄城!在下是被奉命前来骗先生获得粮草!张超大人会开城门迎接吕将军——”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丝血迹从他嘴角边渗出,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后背被插入一柄尖刀,就这样活生生地栽倒。荀彧猛然抬头,冷喝道:“仲德先生!”

荀彧的面前站着一名中年文士,八尺三寸的身高,柔美的须髯遮不住他满脸的煞气,他便是东郡东阿县的名士——程昱,字仲德,主公帐下的寿张令。

“不错,是老夫杀的。”程昱冷冷道:“文若既然不想当个刽子手,便由老夫来罢。这等使者,不要也罢,还未动刑便已投降,要之何用!”

荀彧叹了一口气道:“好在得到情报,不管是真是假。”他面容一正,思索片刻道:“仲德先生,您为东阿人,在东郡有极高的名望,彧希望您能凭借自身的名望去安抚!主公不在,吾等只能誓死保下县城,等到主公早日归来!”

程昱了然地点头:“老夫随即动身。”

“如此有劳仲德先生!”荀彧下拜。

“吾等皆为主公效力,有何辛苦之说。”程昱立即还拜道,“文若不嫌老夫刚刚粗鄙行事便好。”

荀彧听罢,微微一笑,注视程昱转身而去。

二日后,上午。

兖州,范城县府。

“嘎”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程昱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的照入,他冷笑了数声:“这回倒好,都在这,也省了工夫去找人!”

屋内的两人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是身材臃肿的人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另一个是面色憔悴的人神色呆滞,瞪大眼睛。

程昱望向那个神色呆滞之人:“仲德不才,听说吕布抓了先生全家!孝心会使您作出错误的判断,请先冷静,听仲德一言!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必会有负担天命之人来平定此乱世!智者应当谨慎考虑,选择最适当的主公!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叛变,迎接吕布来,百城响应,好似能够有所作为,其实不然!先生您心下观察,回想一番,便能得知吕布是个甚么样的人:骄傲自负,不能亲善部属;刚愎自用,不懂得礼贤下士——不过是一匹夫矣!这种人,兵力虽强,必然一事无成!主公的智略是众人所明见,是天命之人!先生您守范城,仲德守东阿,必能创造田单那般的伟绩!若你违忠从恶,必然母子俱亡!请君深思!”

“你!”面色发白的人听罢程昱的话后,涨红了脸,哆哆嗦嗦说不出来半句。

程昱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等叛逆贼子,不为主公着想,却为一己之私,还有脸面敢去教唆,真是罪不可赦!”他把目光转向神色呆滞之人,发狠道:“范县令,请下决心,是同仲德一起为主公效力,报效朝廷,还是背叛主公,苟活残喘最后落得身死无后的下场?”

“靳允不敢有贰心!”听罢他流着眼泪,立即下令抓住身边的说客泛嶷,泛嶷只觉浑身发软,一路鬼哭嚎叫地挣扎,不一会儿便消了声音。

“请范县令派人拆毁仓亭津的渡桥,断绝了陈宫军前进的道路!”

“言之有理,下官立即去办!”

“如此,仲德可安心去往东阿。”

吁了一口气,靳允小声道:“仲德先生,听闻东阿军民已经在枣祗太守的动员下,作好了充分的抵抗。先生远道辛苦,何不歇息?枣祗先生之才虽然比不上先生您,却也可以抵挡住陈宫军队。”

程昱立即摇头道:“不可大意,需做好万全防备才是,让那陈公台的计策完全失效,白忙一场才有趣。”遂起身前往东阿。

三日后,中午。

兖州,济阴郡,鄄城府。

“报!”一个侦查兵出现在众人面前,禀告道,“豫州刺史郭贡率领兵数万即将来至城下!”

夏侯惇张嘴就道:“此时前来,必与吕布同谋!”众人面色忧惧。

侦查兵抬头看向荀彧,吱唔道:“郭刺史希望见上先生一面。”

众人一惊,荀彧却是含笑起身,似要前去。夏侯惇见状慌忙地劝道:“先生乃一州镇将,若是前往会见,一定非常危险,还是不要去罢。”

荀彧思索片刻,摇头道:“彧以为郭贡与张邈等人素无来往,如今勿勿而来,必定还未拟好计策!若是彧坦然去见他,趁机说服他,即使不为吾用,也可让他保持中立!若是闭门不出,质疑他与吕布勾结而令他生气,到时便真的要倒戈。”

夏侯惇默然半晌,才咬牙道:“既如此,末将愿随往。”

“愿随先生前往!”周围身边将士齐齐喊。

“不,彧只身前往!”荀彧面容坚定,不顾众人失色。

兖州,济阴郡,鄄城城外。

数不清的士兵整齐地并列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尽头,似是已把鄄城包围。

郭贡一身深色铠甲,策马带头,远远地望见鄄城大门被打开,一名容貌俊秀的青年文士只身一人毫无惧色地走来,心底不由地错愕万分。

但见那青年文士面含笑容在他的不远处恭手下拜道:“下官荀彧,字文若,兖州牧曹使君帐下司马!不知道豫州刺吏如此兴师动众,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莫不是趁机想捞些好处罢?如若如此,城门在前,请君挥下!”

郭贡上下打量荀彧,半晌才道:“荀司马好镇定,手无缚鸡之力却在万军面前犹不改色!贡以为‘王佐之才’不过是传闻,今日得以一见,才知当真如此!——贡只是路过此地,实属打扰,请多包涵。”

言罢,郭贡干脆地挥军离去。

路上,一名士兵忍不住地问道:“将军,为何不与之交战?”

郭贡淡淡道:“观此人毫无畏惧,定是下了死心,鄄城必定不易攻取下来,还是带兵离去实为上上之策。”

一场战火无形之中化解。

(五)

他很不安地看着远处。

天很暗,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一张深邃的眸子映入他的眼帘,一匹骏马带头快速的飞驰,他的心骤然放下心来。当马停下来的那一刻,他恭身迎接道:“主公!”

“子廉。”主公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平静,丝毫没有动摇。

“主公,兖州——”他咬牙道,“吕布那有厮挑唆兖州官员反叛,目前只剩下鄄城、范县、东阿三县!现在他驻军于濮阳!”

众人听罢面色灰败,主公却是沉吟半晌,突然笑道:“曹某听闻吕布和陈宫固然能够策动一州谋反,然而却未能占据东平,阻断亢父,利用泰山险道来阻挡吾军,仅仅只能够到达濮阳而已,吾可得知他们不会大有作为!”

众人精神振奋,齐齐响应道:“主公在上,誓死追随!”

很快地,兖州燃起一片火海,咆哮声、哀嚎声交织在了一起。

梦中的他听到一个人咳嗽不止的声音道:“子廉,你还年轻,比不得夏侯将军他们身经百战,还是为军队征集粮草罢!这般的情景,吕军要同吾方相持数月!若是后勤接不上,于吾军最是不利。何且对方新军入驻,影响可没咱方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焦虑道:“戏才先生,请多歇息,洪虽然莽撞,可也知分寸!吾会即记得带兵去东平和范县集聚粮草以备军需之用!”

“如此,如此,甚好!咳咳……”邓忠的咳嗽似乎更加严重,隐隐约约地传来他微弱的声音,“吾大概活不久——”

“先生!先生!”他的神色大惊,只见眼前病弱的人捂着嘴巴咳嗽,身子不由地剧烈颤抖,像是要把甚么东西咳出来似的,甚是骇人。

场景一变,他看到自己扶下晕睡的邓忠后,轻步走出门外。对着一旁年轻的少年道:“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

文烈稚女敕的脸抬起来望向他,恭敬地问:“甚么事情?”

“给叔叔在后方收集粮草罢,叔叔决定去老家招募粮草兵,分散吕军的注意力。”

文烈的眼睛睁得老大,急忙道:“叔叔,此事不可!您是后勤大将,文烈年幼,缺少您的气魄,无法指挥——”他的双手搭在文烈的肩膀上,坚定道:

“文烈,你是大哥的从子,叔叔早已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曹家宗族因世道慌乱而散逃离乡里,记得你当年才十余岁,又失去父亲,却能独与一门客承担丧葬,携将老母,渡江至吴!尔后你改变姓名转至荆州,又从小道向北回到家乡,真像大哥所说,‘你就是吾家的千里驹’!如今你还年幼,这事本不应让与你参与,可是吾想着罢,你多多少少也知晓些事儿——叔叔想让你在后方征集粮草!叔叔怕这平静之地也有敌方的眼线,让他们察觉可不好!如若叔叔转移了那些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这边来,你便更好的能完成任务,明白么?”

文烈的眼睛有些湿润,年轻的少年无声地领命。

他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他策马带领他的二十名亲兵道:“走罢,让他们见识一番曹氏家族的风彩!”

“驾!”亲兵们纷纷应喝,策马跟随在后。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火海。

(六)

曹洪感觉浑身上下一股燥热,像是被火烧了一般。

他的耳边不断地响起邓忠的话:“子廉,你还年轻,比不得夏侯将军他们身经百战,还是为军队运输粮草罢!这般的情景,吕军要同吾方相持数月!若是后勤接不上,于吾军最是不利。何且对方新军入驻,影响可没咱们强。”

他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诉说:“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以叔叔的名义,在叔叔在后方收集粮草罢,叔叔决定去老家招募粮草兵,分散吕军的注意力。”

——子廉,你还年轻,比不得夏侯将军他们身经百战,还是为军队征集粮草罢!这般的情景,吕军要同吾方相持数月!若是后勤接不上,于吾军最是不利。何且对方新军入驻,影响可没咱们强。

——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以叔叔的名义,在叔叔在后方收集粮草罢,叔叔决定去老家招募粮草兵,分散吕军的注意力。

一场熊熊大火不停地燃烧,几乎烧遍了每寸土地,到处充斥惨叫声——

他猛然地惊醒,原来是一场梦。

吁了一口气,他发觉浑身已是冷汗。他从帐篷的缝隙往外一瞧,天色渐亮。

帐内,他看到自己的亲兵们还在熟睡。当他瞧见一名亲兵翻个身来,把一条腿架在另一名亲兵的肚子上,终于咧开嘴,笑了。

他没笑出声。他轻身起来,无声地铺床叠被,再戴上头盔,简单打理一番才出去。

晨间,宁静的雎水河缓缓地流淌,能听见流水声,远远望去,河的对岸伴有隐隐约约的峰影。河畔的这头,是一片宽敞的草地,连接草地的是一片深林。

襄邑县,只要走到这片草地的尽头。

一堆篝火已经熄灭,冒出一缕缕轻烟。它的周围是几十座帐篷环环相绕,帐篷外的不远处,摆放了几十辆辎重车。

曹洪醒来得真早。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早起练武。

在一块空地,他挥动刀晨练,并吼出了声,他并没有刻意压抑。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路线。

——下一步,他们该往何处去?

往前走,是襄邑县;再顺雎水走,便是陈留县。陈留县有两条路可走,往东走,经过外黄县、济阳县、冤句县,再北上去往离狐县,便离濮阳县和鄄城县不远。离狐县北上是濮阳,东边通往鄄城县。若是从陈留县北面走,过浚仪县、封丘县后也有两条路可走,朝北过酸枣县、燕县、白马县便是濮阳,而从封丘县东面走,过平丘县、长垣县,绕个圈子便又到离狐县。众所周知,濮阳县现在被吕布军所占领,所以去往濮阳县的路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

受了伤的粮草兵们的情景在他脑海里浮现,若是分开两路的话,以他们为诱饵,引开敌军,会不会——

他开始犹豫了。

再抬头,他看到粮草兵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帐篷。他惊奇地瞧上一番,他们的伤口似乎已然痊愈。舒了一口气,他决定先去陈留县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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