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十九章:寒毒

作者 : 陌归尘

坐在马车上,她意识还有些困顿,中毒昏迷过后刚醒,她只觉身上困乏得很。毒镖刺入身体,毒在全身运行游走的那一霎那,她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什么是毒发的疼痛。

眼皮不住地往下垂,她倚着车壁。长邯受了吩咐,已然快马加鞭驾着马车赶路,她刚要睡去,马车却突然磕到大石子,她身体一斜,睁开眼来,是他微微笑着的面容。

“困了?”他伸过手来,把她揽在怀里,“睡一会,明天天亮大约便到了,放心。”

她懒得说话,只浓重着鼻音应了一声,就闭了眼。他却突兀身体一僵,良久过后,听见他略不再那么平静的声音响起:“凉儿,你……”

她还想听下去,他却不再说,未说出口的话皆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知道是何时睡过去的,也不知道是何时醒来。她再度睁开眼时,马车已经停驻,车内只有她一人。窗外的光线已经全然暗下去,她已不再在他怀里,而被妥善安置在铺在车内的软垫上。

马车外月光细碎,斑斑驳驳的树影落在她脚底。长邯在不远处生了火,火苗燃烧着柴火,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长邯抱着剑坐在树下,靠着树干浅眠。她走过去,调转视线,便看见那人静静倚着树而靠,头微垂着,只看见他面色苍白,唇紧紧抿着,抿成了一道弧线。

她在他旁边坐下。

她小心翼翼,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故而,他未醒。

侧头看过去,他眉梢在额前垂下来的细碎的发中微微蹙着,他的一只手捂住小月复,很用力,她甚至可以从他指缝中看见那一处的衣服又被渗出来的些许鲜血打湿。

伤口又被扯开,几日之内伤口便被次次扯开,照这么下去,哪时才好?

她刚一抬眼,便见他已悠悠醒转。看见面前的她,他眼里终于微微绽开点点笑意,声音柔柔的,带着点轻轻的沙哑:“凉儿,饿了吗?”他笑得眼睛微眯起来,手还捂在小月复的伤口处,他面色如常,像是未曾发觉自己又出血了一般。

她摇了摇头。

他略略一蹙眉,旋即弯了眼:“马车内边角处有一块青绿色的布包,你去拿来好不好?”他身体还是倚着树干,半点没有挪动半分。

她沉默一会,还是站起身去了马车。边角处大大小小放置了几只小盒子,却没有看到有什么青绿色的布包,她略一迟钝,还是打开盒子,一个一个地找。一只青铜的盒里放了几枚药草,另一只铜盒里整整齐齐砌了好几本医术。她看一眼便关上,转手打开另一只暗红色的。

却见里面蛊虫张着血盆大口,样子狰狞可怖。

她一惊,那蛊虫已经长到半个巴掌般大小,想不到短短几天,竟长得这般快。

蛊虫嗜血,长成之后从体内取出,还需得养蛊之人以已之身,哺喂其血,方得存活下来。

盒内血迹未干,显然这血液是新滴落进去的,血气淡淡萦绕在她鼻尖。

她终于知道,为何他的伤口,即使结痂了也会马上被撕裂。

她合上盒子,又在另一只大盒子里找到了他所说的青绿色小包袱,她半分不好奇里头是什么,拎了就下了马车,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他原本双眼阖着,听见她的脚步声响起,便睁开眼来,入目便是她的面容。她坐在他身侧,头伸过来,搁在他面前仔细地打量他。她方在想他近来困倦竟成了这个样子,却未料及他未睡熟过去,而是睁开了眼看她,一吓,竟忘了缩回去。

他微一笑,眼神并不清明,反倒有些茫然,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微启唇:“凉儿……”呼出的温热气体让她觉得痒痒的,直想连忙逃开。她往后一缩,却没能逃开,他直接伸手禁锢住她的腰,不让她后退。

她无处可逃,只能看着他,眼底里却没有不悦。他越靠越近,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面颊。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她大大的眼睛中闪着的分明还是当年那个少女的光芒。

他宁愿欺骗自己,她没有变,她没有爱上别人。

她会笑:“你吹箫真好听。”

她会毫无疑问地在她十五岁那年嫁给他。

她不会心心念念想念着的都是那个云清。

她的这一生都只会喜欢一个叫宁安的人。

他错过了她几年的时光,便再无力挽回。

心中苦涩异常,他涩然微笑,头低下去,唇准确地压上她的,不过轻轻一吻便退开来,倚着树干静静微笑。

倒是她突然被吻了一吻,有些呆愣。愣神间他已伸手抽过那个青绿包袱,打开来,里头搁着油纸包就的桂花糕。他递过来,只是笑,却并不说话。

她愣愣然地接过来,桂花的香气淡淡袅袅,还是新鲜的。她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立马在她口中蔓延。她复又递到他口边,用眼神示意他也吃。

他还是笑看着她,微微垂下眼,张口咬下一口。

很甜。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她会喜欢这么腻口的东西。

桂花糕下肚,胃中的翻天覆地似乎又剧烈了几分。

她再把桂花糕递给来的时候他摇头,示意自己吃不下了。她倒也不再勉强,把那几块桂花糕解决过后拍了拍了手,扔掉油纸,就坐在他身旁不说话。

除了刚才吻自己的时候,他身体微向前前倾,到现在竟没有再挪动过一分。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她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手下的动作却已然进行,她伸过手去,直接牢牢握住他的手,却猛然一惊:“你的手怎这般凉?”他方才抱她接着隔着衣物揽住,她并未察觉。

他神色淡淡,微垂了眼:“没什么,这里风大了些。”

不可能。

此时正值盛夏,吹过来的风夹杂着热气,她坐在这里方觉得热。他怎么可能因为风大冷成这样?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我要听实话。”她以前从不究根问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关心也懒得问,而今晚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撇过头去,低声咳嗽几声:“没有实话,这就是实话。”他这句话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好几次,极是费力才将话说完。他回过头来,不让她有机会说话,转移了话题:“我们大约要明日方能进城,日落时分赶到城门口,城门已关,只好在此将就一晚。”

她早已认出来,他们露宿的地点正是城外的小林。城内有她久别未见牵挂不已的云清。他的话毕,又连接咳嗽了好几声,原本苍白的面色浮上些淡淡的红,在月光下看得分明。她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发觉他除了身上那处伤口有些撕裂了,在流血之外,全身再没哪处受伤。她心中犹疑,但他犹不肯再说。她也只好去马车内取来药箱,她不会照顾人,只好让他自己粗略止住了伤口的血。

她刚睡醒,并没有睡意,只好坐在他身边。他原先还和她说话,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又枯坐好一会,渐渐地才有了睡意,不远处拴在树上的马鼻中突兀发出一声响声,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她一惊,醒转过来,回过头去,他已倚在树干上沉沉睡去。

眼紧紧阖着,睫毛很长。

她听说睫毛长卷的人皆是长情。

月光淡淡投注在他脸上,她伸手过去,试探着探了探他手掌的温度,依旧低得吓人,仿佛可以将人冻住。她苦恼不解,移开眼时却看见那头的长邯已经醒过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月光下,她听见他说:“宁安身有寒毒,现下压制不住,寒毒肆意在体内流窜,体温自然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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