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声叫好,一齐举杯,陆光强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周质夫接道:“‘人生自古谁不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要是我身边能有陆老弟这样的英雄人物,何愁大业不成?”陆光强知道他说此话的用意,见众人大都酒足饭饱,也想动身起程了,站起来抱拳说:“周兄堂堂中校,文武双全,手下众多豪杰,强弟十倍。今日承蒙周兄盛情款待,来日必将答谢。各位弟兄,小弟有要务在身,不便盘桓,就此别过,他日如有机会,再与弟兄们痛饮高谈!如哪天遇到麻烦,也请周大哥和弟兄前来打援。”周质夫听他说有任务在身,也不便挽留,便送至大路,解上那把新弄来的德国造左轮手枪,然后叫一个弟兄拿来一盒子弹,一起双手捧给他说:“陆兄弟,初次见面,无以为赠,这枪威力虽不及兄弟腰间的双枪,但小巧玲珑,做工精细,利于暗藏,或许紧急关头另有用场,自古宝剑赠名士,好枪当然就要送英雄,还请兄弟笑纳。”早闻周质夫为人豪放,出手大方,果然名不虚传!陆光强见他说得如此真诚,不便推却,便心存感激,收下了这份厚礼,摘下头上的毡帽,掂了掂,然后把手枪放在头顶上,再将毡帽戴上,说:“是什么样的将军,打什么样的旗号;是什么样的老者,戴什么样的毡帽。”二人相视哈哈大笑,然后相互抱拳作别,互道珍重。目送陆光强上马扬鞭,绝尘而去,周质夫不仅摇头叹息:“人才难得啊!”
陆光强一路快马加鞭,朝云南镇雄方向急驰而去。第二天早上,进入了镇雄县境。此时正是农历八月天气,大片大片的秋天被农人飞舞的镰刀砍倒,乌蒙大地的林荫道旁,馥郁着桂花的香味。太阳已经偏西,灿烂的秋阳映照在路边庄稼地里一蓬蓬架起的包谷草上,就像一幅幅美丽的西洋油画。
陆光强突然勒住了大黄马,双手拔出腰间的盒子枪,警觉地四下察看,然后静静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突然间只见他一跃而起,大黄马长嘶一声直冲出去。与此同时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山野的沉寂,几粒弹头噗噗地钻进刚才他马蹄站立的土里。陆光强轻轻地落在地上,然后向左边滚了开去,举起双抢,接连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声中,五名埋伏在路旁的武装大汉应声倒地。陆光强站了起来,把枪插回腰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要招呼马匹回来,突然间有一种有别于桂花的香味轻轻地飘了过来,那淡淡的香味里,有一种温馨的感觉。陆光强连忙把双手模向腰间,可是手刚碰到枪柄便停了下来。只见远远的一个土岗上立着一匹雄健的黄膘马,他面前的一蓬包谷草慢慢倒下,黑森森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的确是好身手,好枪法,不愧是“四大英雄”之首英雄双枪将。”陆光强无奈地笑笑,说:“本人身手再好,此时也是姑娘枪下的游魂。佩服,佩服。”的确他真的很佩服,刚才他就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想不到这条路上居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并且还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漂亮女孩。
女孩穿着一双黑色的马靴,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一身紧身衣裤使她显得更加英姿飒爽,风采照人。她微微地笑着,那春花一样的笑容里有着万种风情。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大英雄,把手举起来。”陆光强顺从地举起了双手。女孩右手握着一支漂亮的勃郎宁手枪,左手迅速地下了他腰上的两把盒子枪,那一双纤纤玉手,犹如女敕葱般地洁白光润。女孩说:“为了给我的手下报仇,为了给‘陇家军’清理门户,本来应该立马一枪打死你的,但看在他的份上,就让你再活一会,也好让你见识见识本小姐的本事,让你知道你死的并非冤枉。”陆光强说:“原来姑娘有朋友和本人认识?”女孩说:“不是朋友,是冤家,一个负义忘情,通共造反的冤家。”啊,陆光强明白了,原来这漂亮女孩就是镇威彝“剿匪司令”陇承尧的女儿,在“四大美女”中排名第二的陇玫春!在他们未准备暴动之前,张一来还差点和她成就了姻缘呢。可惜,他在‘陇家军’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来得及结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千金小姐,就被抓进了监狱。他也真佩服他的战友张一来,为了追求真理,宁可放弃了这位豪门千金,温香软玉。
陆光强说:“自从镇雄监狱一别,我那兄弟一直对小姐念念不忘呢!”陇玫春原本笑靥如花的脸上现出一丝哀怨的神色,说:“真的吗?”陆光强说:“如果我可以放下双手的话,我就告诉你。”陇玫春花一样的容颜上没有了满面春风,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对准陆光强的手枪收了回来,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陆光强见她用情如此之深,也有些伤感地说:“真的,他一直都想着你。并多次向我说起过,如果不是政治信仰上的原因,你们是天生的一对。”陇玫春恢复了一脸的笑容,但依旧有着一丝淡淡的哀怨,把陆光强的两把盒子枪扔给他说:“我是受命在此等候将你截杀的,但我真的下不了手。请你转告他,我永远忘不了他的,只是恐怕今后一段时间真的帮不上你们了,因为明天我又要离开镇雄,离开乌蒙山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保重吧,只希望不要再盲目攻打镇雄。”说完,陇玫春把洁白的手指放在红润的嘴唇边上,只见一声胡哨,那匹远远地立于一道土岗上的黄膘马飞奔而来。陆光强说:“请小姐放心,我会转告他的。”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年多来,在滇军来时,他们就会神秘地得到准确的情报,然后迅速转移,才多次得以躲过陇承尧大军的追剿,原来这情报就是来自陇玫春和她的心月复手下。陇玫春迅速地调整着心态,笑靥如花地说:“前程险恶,处处小心啊。”然后不等陆光强说话,便翻身上马,御风而去。
看着陇玫春逐渐消失的身影,想起她那张如花的笑靥,再想起那一次次来自各种不同渠道的陇承尧前来追剿的消息,陆光强便对这个多情善良、纯洁美丽、武艺高强的女孩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4有情人意外重逢
陆光强知道敌人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一定还会在什么地方设伏等待着他,于是便放弃了原计划路线。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月亮的脸逐渐清晰,傍晚的风凉凉的,爽爽的,真是秋高气爽。陆光强来到了那条镇雄城外的乡间小道上,只见树还是那棵树,石还是那块石,可是,那同样清秀可爱,会唱“心肝歌”的女孩呢?想起一年多前的遭遇,想起那个同样清纯漂亮的女孩,他的心里既有着一种莫明的悸动,又充满了无边的恨意。虽然他还不能确定,但估计就是那女孩告的密,打乱了武装暴动的计划不说,还差点害死了他的几个好兄弟,好战友。
她到底是谁呢?陆光强正在沉思的时候,突然一种潜在的意识和直觉告诉他,有危险。这种潜在的意识和直觉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陆光强的这个本领,是在与环境与敌人的残酷斗争中练就的。陆光强迅速地拔出双枪,然后双腿猛地一夹马肚,那匹颇通人性、生死与共的大黄马把全部的能量集中在四蹄之上,长嘶一声,就在那一瞬间,猛纵出去。八声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又有四个人几乎同时倒地,而那块曾经坐过那位神秘女孩的石头,却同时被四发子弹击中,火星四溅,石宵纷飞。
大黄马这一纵就是一丈多远,这一纵之功让陆光强又躲过了一劫。这惊天动地的一纵,也是陆光强和他的大黄马用了一年的时间苦练而成的,那一瞬间的爆发,对于马来说,也是很需要天赋的,陆光强和他的大黄马,都具备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天赋,这种天赋在乱世,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是多么的重要啊,往往在危急关头关系到生死存亡。陆光强举着双枪,四下察看了一下,然后跳下了马背,跑到那倒下去的四人身旁,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下了他们逐渐冰冷的身上的子弹。陆光强把缴获的枪和子弹装进马背上的褡裢里。褡裢里鼓鼓的,已经有了九把手枪和几百发子弹。从他缴获的九把手枪就可以看出,他的此行是多么的艰险!但是,作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就算前方有万马千军,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再所不辞,勇往直前。
陆光强刚要上马,突然一阵清脆的蹄声由远而近,“哒哒哒”地奔驰而来,而且来的不只是一匹马。陆光强扶了扶头上的羊毡帽,牵着马站在道旁。转眼间,一群人奔腾而至,为首的正是那个会唱《心肝歌》的女孩,依旧那样的清纯,依旧那样的秀丽,依旧骑着那头健硕的骡马。只是此时的她同样是全副武装,同样地英气逼人。女孩在当初她坐着唱歌的那块大石头前勒住了骡马。她身后的三四匹马一齐停了下来,三四支枪一齐对准了陆光强。陆光强不为所动,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孩,目光里有哀怨,有欣喜,也有愤怒。女孩嫣然一笑,说:“一别经年,想不到今天旧地重逢,陆连长依然风采如昔,不知还想听小女子唱歌否?”陆光强淡淡一笑,说:“不想听,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人。”正在这时,一个身手矫健的男子向那女孩报告说:“大小姐,死了四个人,都是一枪过命,看样子是陇老鸭的‘手枪队’。”陆光强不由心里一动,难道这女孩不是陇承尧的人?因为传说中陇承尧年轻时因为长得英俊潇洒,身强体健,曾经在昆明的****里当过鸭子,于是恨他的人便叫他“陇老鸭”。女孩一挥手,所有对准陆光强的枪都收了回去。女孩又是嫣然一笑,说:“陆连长能在瞬间连续击毙四名陇老鸭的暗杀高手,真神勇也,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无限佩服,早知道你如此英雄了得,那天唱歌就不应该收你钱了。”众人听他们的大小姐如此一说,便向陆光强投来了敬佩的目光,因为他们知道,陇老鸭的“手枪队”实际上就是特种部队,个个功夫了得,人人枪法一流,而眼前的这位“陆连长”居然能在眨眼间连杀四人,因为刚才他们听到的枪声,几乎没有先后。同在江湖混,同是拿枪人,他们能对如此厉害的人物不佩服吗?怪不得他们的大小姐一直都在固执地寻找他,现在可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之间原本就应该有着许多传奇色彩的。
陆光强有些糊涂了,正要开口说话,女孩说:“一年多前就听说你们的同伙攻打县城是为了营救你们,后来陇老鸭又带大军追剿,你怎么还敢回来呀。你得赶快离开这里,不然这里离县城那么近,陇老鸭很快又要派兵来的。”女孩的话还没说完,陆光强突然拔出双枪,枪声响起,又有几名“手枪队员”倒地。众人刚刚反应过来,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原来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一时间人叫马嘶。陆光强突然飞身而起,将女孩带离骡背,落地后又滚了几下,然后在一块大石头下伏了起来。就在她离开骡背的那一瞬间,大骡马连中数弹,惨嘶声中,倒在地上。好险!要不是陆光强反应迅速,女孩恐怕已经香消玉陨了。马匹纷纷中弹倒地,陆光强果断地指挥大家进行还击,只见他左右开弓,敌人接连倒下。此时包围他们的,已经不只是“手枪队”了,机枪卡宾枪长枪短枪一共有上百人。原来敌人早就料到他会到这里来,便织好了天罗地网。
女孩以及她手下的那班人枪法都不错,几乎每开一枪就有一个敌人倒下。女孩说:“陆连长,这附近有个山洞,直通到我家后院,快,我们赶紧进洞。”于是在女孩的带领下,众人边打边撤。果然在几十米外的草丛中,只见女孩鼓捣了几下,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女孩指挥大家钻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在洞壁上按了几下,洞口又自动地关上了,所有的枪声喊声马嘶声都被关在了外面。陆光强和众人一起,在山洞中模索着前进。山洞越来越大,还有着叮咚的流水声。大约走了三四里路,女孩说:“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山洞的大厅,大厅的四周还有许多小厅和许多岔洞,一个岔洞就是一条出口,共有九个出口,其中有一个就直接通到我家后院。”为了不要走错和走散,女孩叫大家把手牵起来,跟在她的后面,在洞里继续行走着。陆光强牵着她的纤纤玉手,无边的思绪又在开始翩飞。看来她好象并没有给他泄密,也没有理由加害于他,在关键时刻他们还并肩作战。那种在心里积蓄已久的情愫又开始荡漾,开始升腾起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女孩在黑暗中模索了几下,洞门慢慢地打开了,微弱的灯光射了进来。原来这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院,这后院依山而建,洞门就在山壁之上。大家鱼贯而出。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月色朦胧,繁星满天,从走马转角楼上传来了点点灯光与悠扬的琴声,陆光强觉得那琴声是那样的熟悉。女孩吩咐手下那几个死里逃生的汉子说:“大家回去吧,好好的饱餐一顿,然后休息,记住,今晚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拿命来交。山云,去吩咐厨房,说有贵客同来,叫他们准备酒菜。”众人知道他们这位大小姐向来不让须眉,从来说一不二,于是都点头答应,然后各自散去。山云是她家的大管家。
众人走后,月光下的女孩嫣然笑道:“总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谁知道今天居然会如此地重逢。你是从毕节过来吧?我们也是刚从毕节回来,正好经过那里,差点跟你一起成了地下冤魂呢。”陆光强说:“最后一次见你的当天晚上我们就被捕了,我一直以为是你泄的密呢。”女孩扬着头说:“告诉我,你是不是恨过我?”陆光强说:“恨过。”女孩在他肩上狠狠地打了一拳,说:“你这个穷鬼、笨蛋、傻瓜、吊二客,人家差点为你去拼命呢,你还恨人家!”陆光强笑着说:“现在不恨了。哦,你到毕节去干嘛?”女孩说:“不告诉你。我外公说他认识你,他现在就在我家,我先带你去见见他好吗?”陆光强问:“你外公是谁?”女孩说:“见了面你就知道了。”陆光强说:“好吧。”于是女孩把他带到前院走马转角楼上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客房外。客房的门敞开着,只见一个年近花甲,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在那里专注地弹琴。琴声激昂,犹如万马奔腾。他们静静地在门外听着,心情随着琴声起伏澎湃,激起了胸中的万丈豪情和英雄气概。一曲终了,老先生缓缓地抬起头来,高声吟道:
干戈未定如何之,一事无成两鬓丝。
难寻大纲王粲传,只余小样杜陵诗。
十年梦断魂已远,万载情回我更痴。
莫恋山中洋河酒,酩然不到太平时!
陆光强见他吟完,看着他那张刚毅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由激动地叫了一声:“周老先生!”
原来这老人正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原贵州省政府副主席、毕节城里大名鼎鼎的周素园老先生,他从小就认识了,并还得到过周老先生的帮助和指导。这女孩正是周老先生的外孙女、“镇雄四大美女”之首的孙云妮。周老先生看了看眼前这位与外孙女站在一起的头戴毡帽、腰别双枪的英武汉子,连忙站起身来,热情地说:“小陆子,是不是云妮将你请来了?”孙云妮连忙说:“外公,不是请来的,是在路上捡来的。”周老先生抚着花白胡子说:“捡来的捡来的,妙哉,妙哉!”于是便哈哈大笑起来,女孩和陆光强也跟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