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唱心肝缅怀英雄
1936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乌蒙山中开满了簇簇拥拥红红艳艳的杜鹃花,“杜鹃啼血声声脆”,那遍布山山岭岭的花儿,都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孙云妮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了,只是那种呕吐恶心的现象依然无法消除,心里依然处于紧张与悲伤的状态,一直以来脸上如花的笑靥和灿烂的笑容没有了,性格也变得粗暴和漠然起来,不但是她手下的那些士兵,连孙以方和龙贤非都感到非常奇怪。只有山云和陇玫春略略知道她的心事,理解她的哀愁与苦衷。陆光强他们已经牺牲二十多天了,屈指算来,她怀上陆光强的骨肉,也已经一个月了,以后的日子,她将如何去面对,如何去克服?山云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只是默默地在心里与她一起分担着那份痛苦与煎熬。每当看到山云那关切的眼神,孙云妮的心里便会更加难受。是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个了断。这天,孙云妮又开始呕吐了,山云恰好前来汇报工作。孙云妮让一直照顾她生活的芸香退了出去,说:“山云,有些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想对你说,可是一直以来,我都装在心里,今天,我要说了。”山云说:“作为队长,你是我的上级;作为大小姐,你是我的主人,你的话,于公于私,我都是要无条件服从的,请吩咐”。孙云妮说:“红军队伍里官兵一致,人人平等,你我都是红军战士,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过几天我的身体好了,也就不要谁照顾了。”山云默然,孙云妮又说:“你敢确定,光强他们已经牺牲了吗?”山云说:“虽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阮司令亲眼看到他倒在炮火中。”孙云妮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一直在孙家呆下来,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山云低着头,默不作声。孙云妮又接着说:“我已经怀上了光强的孩子。”山云低声地说:“你跟陆营长在毕节举行婚礼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孙云妮说:“所以,现在你可以离开孙家,离开碧云山庄了。”山云大声地说:“不,我不离开!我要留下来!”孙云妮说:“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为一个女人耽误了前程,所以,你必须走,越快越好,去找红军主力。”山云痛苦地看着她,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不走的原因,为什么还要让我走?”孙云妮平静地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走!如果真的爱我你就离开。”委屈、激动、心酸一齐涌了上来,山云强忍泪水,轻声地说:“我真的不想走,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孙云妮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光强的孩子生下来,光明正大的生下来,然后好好的抚养,所以,我已经决定了,马上结婚,可是,我却不能给你。”山云问:“为什么?”孙云妮说:“因为我已经给了另一个人,就在昨天。”山云呆了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差点摔到在地,痛苦地说:“这是为什么?陆营长尸骨未寒,你就——”山云说不下去了。孙云妮说:“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这样,我能生下光强的孩子吗?能光明正大的抚养他吗?你知道吗?我父亲把部队交给他的同时,也把我交给他了,只有和他,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才能接受。”山云突然说:“不要说了,我已经明白了,我走,我今天就走,我就去找党,去找红军,死在战场上!”说完,匆匆地走了出去。
山云出去后,孙云妮倒在床上,痛哭起来,好大一会,才止住哭声,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抽噎了一下,说:“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要瞎说,我为什么要骗他,我为什么要赶他走?”正在这时候,芸香进来说:“小姐,山管家正在收拾行李,好象要远行的样子。”孙云妮说:“我知道了。去帐房领两百大洋,然后到山管家的房间里来。”芸香出去后,孙云妮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五根金条和两百个大洋,用一张粉红的丝绸包裹好,来到山云的房间。山云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弟兄也帮他备好了马,正准备起程,见孙云妮来了,叹息了一声,说:“大小姐,还有最后的吩咐吗”。孙云妮把包裹递给他,说:“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十斤黄金和两百个大洋,找到红军后,你帮我转交给军团首长吧,就当是我支援前线。”山云吃惊地说:“大小姐你!”孙云妮说:“山云同志,千万要完成任务。”山云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然后立正答道:“是!”正在此时,芸香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裹来了。孙云妮接过包裹,然后递给山云,向他鞠了一躬,说:“山管家,这两百个大洋,是你在孙家的最后一笔工资和奖金,请收下,我代表孙家上下老小两百多口,感谢你多年来的辛苦付出!”山云的眼泪夺眶而出。孙云妮大声地叫道:“芸香!”芸香答道:“在!”孙云妮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接任孙家大管家,打理碧云山庄的一切!”芸香紧张地说:“大小姐,我,我是服侍你的呀。”孙云妮说:“从今天开始,我不要人服侍了,你也不再是一个丫鬟,而是管家。”芸香愣在那里,孙云妮说:“交接手续就不用办了,山管家,请吧!”一个弟兄牵来了山云平时最心爱的那匹大白马,山云系好包裹,把简单的行李搭在马鞍前方,然后跃上马背,留恋地看了看孙云妮,看了看自己奋斗了多年的那些楼宇和院落,轻轻勒转马头,缓缓地走出碧云山庄。孙云妮和芸香跟着出了庄门,山云回过身来,眼含热泪,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调转马头,“拍”地一鞭抽在马**上,急驰而去!别了,碧云山庄!别了,心爱的女孩!只留下一阕怨词,凄凄吟诵:
碧云山上初相遇,便只望,长相聚。
谁知事到头来,满眼离愁别绪。
午后风和****浅,看前程,女敕草青絮。
无奈好时光,孑然孤身去。
此后寂寞凭谁诉?总难忘,怎堪负!
纵然枉自多情,不悔当初留住。
挥手从今千里外,再难有,系人心处。
尽管百思量,空牵肠肚。
孙云妮看着山云单人匹马地离去,越去越远,心里难免有些惆怅,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可是,如果不让他走,那是耽误他呀;可是,如果不让他走,她又能给他什么?一阵风吹过,飘落了一地的花瓣,芸香说:“大小姐,山管家很喜欢你。”孙云妮说:“我知道。”芸香又说:“山管家是个难得的人才,你不应该让他走。”孙云妮说:“正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才让他走。”芸香说:“我可当不了管家的,我怕那些当兵的不服。”孙云妮说:“芸香,你行的,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芸香说:“芸香出身贫苦,全得县长、夫人和大小姐收留教诲,栽培扶植,才有今天,既然大小姐如此信任,我就好好的干吧。”孙云妮拉着她的手说:“芸香,我相信你。从今往后,我们就姐妹相称,你不要叫我大小姐了。”芸香高兴地说:“一切都听姐姐的。哦,他已经看不见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要转身往回走,却远远地看到一个人骑着马飞奔而来。待看清了来人是龙贤非,孙云妮说,我跟龙先生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芸香“哦”了一声,笑笑说:“那我先回去了。”芸香刚进了山庄的大门,龙贤非就来到了孙云妮的身边,翻身下马,看着一脸憔悴的她说:“今天比昨天如何?”孙云妮说:“又好多了,我们在外面走走吧,这几天烦闷得很。”龙贤非说:“这样好啊,‘女儿乐,微风乍起春衫薄’,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你应该多出来活动活动的。”然后他们牵着马,并排走在碧云山庄外的大路上。孙云妮问:“最近忙吗?”龙贤非说:“现在得到龙主席的批准,将保安大队和警备队改组成保安团,但兵员不足,又开始招兵买马了,过两天会很忙的,因为要训练新兵。”孙云妮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沉浮雨打萍。保安团有你,我爸就轻松多了。”又是一阵清风吹来,孙云妮的身子有些摇晃,龙贤非一只手牵着马缰,一只手好象不经意地伸过来,要扶她,孙云妮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但还是让他扶住了后背,全身震颤了着,仿佛有一种展转千年而来的电流,瞬间就传遍了全身。那只手传给了她一种特殊的信息: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孙云妮用几乎发颤的声音问:“你,是不是也练过武术?”龙贤非展开了俊朗的笑容,说:“生逢乱世,凡是出来混的人,多少都练过两招。”孙云妮说:“恐怕你不只是‘练过两招’这么简单吧?”龙贤非说:“哪里,怎么会有你们‘四大英雄’和‘四大美女’厉害。”孙云妮扭着腰身,甩月兑他的手,说:“你也会耍贫嘴啊,再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龙贤非连忙把右手掌竖了起来,说:“别别别,我不耍贫嘴就是了。”接着叹了一口气。孙云妮说:“男子汉大丈夫,叹什么气啊?”龙贤非说:“听别人说,云之南,镇之雄,有个‘四大美女’之首的孙大小姐,武艺高强,貌美如仙。”孙云妮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这些江湖传言言过其实了?”龙贤非说:“那倒不是,只是人们还说你一年四季春风满面,时时刻刻笑靥如花,可是自从我看到你,就一直没有笑过。你所有的笑容,都只是在我的梦中。”
孙云妮终于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说:“真的吗?”龙贤非看着她,如痴如醉。孙云妮又笑了一下,问:“你怎么啦?”龙贤非清醒了过来,喃喃地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张于夫会那样神魂颠倒。”孙云妮又大声地说:“你到底怎么啦?”龙贤非甩了一下头,说:“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所有的江湖传言都不能足以形容你的美丽。”孙云妮说:“真的吗?可惜,我不能天天笑给你看。”龙贤非强烈地掩饰着内心的狂喜与激动,说:“我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呀!”孙云妮看看已经到了第一次与陆光强邂逅相逢的那个地方,心情不由黯然起来,悲痛之情又涌上了心头,说:“我还会唱歌呢。”龙贤非说:“啊,这个江湖上可没有听到过。”孙云妮说:“我的歌是不轻易唱的,别人不轻易听到,所以江湖上也就没人知道了。今天就为你唱一曲吧,你身上有大洋吗?”龙贤非又是吃惊又是激动又是迷惑,说:“真的吗?那好啊,要大洋干吗?”孙云妮说:“我唱歌有个规矩,一个大洋一首。”龙贤非笑了,说:“这个好办。”然后从身上模出一个大洋递给了她。孙云妮把大洋放在手里掂了掂,唱道:
记得那年吗心肝,在这里了是妹哟;
遇到我郎是哟咿,一见钟情是妹哟。
这是乌蒙山中流传最广的小调,歌声很美,很凄凉,龙贤非的心里酸酸的,眼泪直想往下掉。一曲终了,龙贤非不由为她鼓起掌来。孙云妮凄凉地笑了一下,问:“好听吗?”龙贤非说:“很美,只是很凄凉。”然后又递给她一个大洋。孙云妮接过大洋,往事历历,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瀑布一样地飞泻,然后哭着唱道:
看牛娃儿是心肝,请注意了是妹哟;
不要放牛是哟咿,撬郎坟了是妹哟。
龙贤非受她的感染,也差点流泪了,连忙掏出手巾给她擦眼泪,说:“你太投入了,这歌太凄惨,干脆唱其它的吧。”
2两巾帼赴毕报仇
孙云妮唱完,人也哭成了泪人一般,很久很久,才站起身,和龙贤非一起,慢慢地朝碧云山庄走去。回到碧云山庄,已经是傍晚了,稍后,孙以方也回来了。
碧云山庄的客厅里,孙以方兴高采烈地说:“小非,我说你行你就行啊,才十多天,保安团在你手里就变了样了,你小子天生就是带兵的种嘛。”龙贤非谦虚地说:“您老人家过奖了,这都是您平时训练有素的缘故。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操练新兵了,我想还是请您老人家亲自坐镇。”孙以方说:“我嘛,就不用去了,就让小妮子跟你一起去吧。”然后看看他俩,说:“我看你们也老大不小的了,人也很般配,也很谈得来,不如跟你们把婚事办了,你们看看怎么样?”龙贤非虽然满心欢喜,但却感到非常突然,不由张口结舌,看看孙以方,又看看孙云妮,说不出话来。孙以方说:“小非,你难道不同意吗?”龙贤非说:“您老人家的这个决定,虽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也感到很突然,不过这婚姻大事,还是要先问问大小姐的意见吧。”孙以方哈哈一笑,说:“她是我的女儿,我还不了解她?我把自己亲手组建的部队交给你的同时,也就把她交给你了,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她,被人打了黑枪那是罪有应得。”龙贤非心里一惊,脸色有些发白,孙云妮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龙贤非连忙说:“愿意,愿意,决不后悔。”的确,这“四大美女”之首,是多少铁血男儿的梦中****啊!龙贤非心里的波涛,怎么也无法平息,想想孙县长说的如果今后做出对不起孙家,对不起孙大小姐的事来,肯定会有人打他的黑枪,不由心里有些发毛。明明知道这个千金小姐搞不好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但还是下定决心要娶她。这是连傻子都不会错过的机会,当然,龙贤非也不会错过。
孙以方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便说:“小非你就去准备准备来下娉吧。”说完,便带着警卫人员,回县城去了。龙贤非和孙云妮送走了孙以方,来到了她在那个独立小院里的房间。龙贤非说:“大小姐,这是孙县长的决定还是你的意思?我真的受宠若惊了,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一个寒门子弟,真的承受不起。”孙云妮说:“你怎么会这样自卑呢?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出身寒门并不是你的错,你天资很好,如果不思上进,自甘堕落,那就是你的错了。”龙贤非说:“我虽然出身寒门,可也读过几学书,练过几天武,是非曲直也还分的清楚,恐怕有一天会与县长意见不和,到那时侯如果真有人打我的黑枪,倒不如现在就离开的好。”孙云妮说:“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不分是非曲直的人,我爸也不是,只要你是站在正义和公正的一边,别人真要打你的黑枪,就让我先倒在你的面前,别人要动你,就让他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但如果是你不仁不义,背祖忘宗,在大是大非面前装熊,说不定第一个打你黑枪的,就是本小姐!”孙云妮虽然是轻轻的说完这番话,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意味,但却说得龙贤非满心惊悸,却装着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个令多少英雄情痴魂迷的乌蒙花魁,心醉情迷地说:“云妮,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我向你保证,我永远站在正义的一边,血战到底。”孙云妮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陆光强的影子和笑容,眼泪又慢慢地浸湿眼睛,心里一阵阵刀绞般地疼痛,默默地在心里说:“光强,为了光明正大的生下我们的孩子,为了孩子能够在一个比较好的环境下成长,也为了我能继续开展地下武装斗争,请你原谅我吧。”龙贤非的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慌跳,声音发颤地说:“云妮,你哭啦?”孙云妮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说:“没有啊,我是兴奋得流泪呢。还有,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你不要乱来!”龙贤非说:“那还不简单?我们赶快结婚啊。”孙云妮说:“既然我爸都那样说了,你就去准备准备吧。”龙贤非说:“好的,我这就准备来下聘礼。”孙云妮说:“快走,不要赖在这里,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不好说话!”龙贤非说:“好,遵命。”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了。等龙贤非开门出去,孙云妮便躺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痛骂自己,痛骂万耀煌和毕节那个姓马的代理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