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7 异族女郎的野性

作者 : 幽客

张正德将军近些天来十分苦恼。

他并不是一个有大出息的人,因为他既没有庞大的野心,也不勤奋上进。

这位安南将军如今已然三十有六,他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却很适合打仗。

张将军生得伟岸魁梧,身高将近九尺,阔阔方方的肩膀,浑身肌肉紧实,吼起来的时候那雄浑的声音几乎能震穿人耳膜。

从军后,仗着力大威猛的优点,他立了不少军功,七年前还曾是天狼古城的首席驻将。

可惜他改不了贪杯慕色的毛病,除了打仗就是喝酒吃肉玩女人,手下的队伍被他带得纪律松散,士气低迷。

直到上颢前去边关接受实战历练,见当地军风如此败坏,才将他给撤了下去。

张正德当时并没有什么怨言,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做管人的料,可为了生计,他又投入了苏涵麾下,重新混起日子来。

本来,丰衣足食的张将军过得挺舒坦,可苏涵突然叛变了。

作为宁襄王手下的一员猛将,张正德必须带头出兵,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在叛乱,不是做什么保卫家国的好事。

这大个子虽然没什么曲折心思,但是非好坏还是区分得清楚的,更何况,谋逆篡位这种事古往今来都坎坷多舛,苏涵想当皇帝,哪有那么容易?

他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兵败身死,另一种便是弑君夺位,光耀千古。

可是很显然,前者发生的可能性要比后者大很多。

张正德独自坐在军帐前喝着闷酒,他觉得近期似乎是走了背运,什么事都不顺心,这些天,他那年轻**的小夫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朵娅总是这样,有时粘他得很,将他哄得心花怒放;有时又会接连消失好几天,问她去了哪儿,她总是回答地含糊不清,他若是刨根问底,她便会用一种热烈火辣的方式快速堵住他的嘴。

正当他思来想去,一股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一辆挂着金铃子的四轮马车自营门外长驱直入,车厢上的薄纱帘子里头隐约露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来。

朵娅回来了,她前脚跟南羽发完你侬我侬的誓言,后脚便溜了。

她疯了才会在天狼古城等那少年人!

苏涵漫山遍野的二十万大军岂是一个边塞小城能够抵挡的?

南羽满腔的忠义热血在她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多年漂浮,这异族小公主的心早就被世俗化了,所有富于理想的感情和念头都消耗殆尽,或者说她不再去相信和坚守了。

“你上哪儿去了?”张正德站起身向她走去,脸色不太好看,“已经十多天过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战场上翻你的尸体了。”

朵娅笑了起来,她风姿妖冶地走到这大个子军人跟前,抬起手拍拍他的脸颊,那样子就像在哄一条狗一样愉快又漫不经心,“我去了一趟天狼古城,宁襄王的大军马上就要把它踏平了,我自然要趁它还建在,多去玩一回。”

听见她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张将军僵硬的脸色渐渐缓和起来,可眉头还是紧蹙着,“哎,是这样呀,那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一声。”他点了点头,好像是相信了她的话。

朵娅说完便径直往帐子里走去,懒得在他身边浪费一分一秒,可他却突然抓住了她,女郎吃惊地抬起头。

只见张正德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谦卑和讨好的微笑,他觉得有些尴尬,可还是开口问道,“朵娅,我在想……我在想,不如别打仗了吧,咱们住到山里去,我有些积蓄可以盖座木屋,平时你种菜,我打猎,过普通人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异族女郎睁大了杏目,她愕然了片刻后,忽地对他怒目道,“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在说什么?咱们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是费了多少劲儿?好不容易有点功绩了,你居然打起退堂鼓来!够了!别再给我尽想些没用的,乖乖打仗去!”

她可不要过什么隐居荒山的日子,别说没吃没穿了,平时连个人影都难见到,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姿色和青春么?

她想要的是华服金饰,是男人们痴迷的目光,她要享受这方当盛年的姿容所带给她的,虚荣心上的无限满足。

张正德早料到了她会不答应,只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得那么干脆,毫不委婉,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多年来,朵娅一直都对他时冷时热,高兴时整天都围着他转,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高兴时便随意地呵斥他,对他颐指气使。这人高马大的将军大人永远都要像一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巴结她,在她高兴时迎合她,在她生气时逗乐她。

现下,他因为战乱而内心备受煎熬,好比身处冰火之间,可这死丫头居然一点都不体谅他,恰恰相反,她拼命地打击他,惹怒他,把他的挣扎退缩当作无能。

“你嚣张个鬼!”

张正德一下子将手中的酒壶扔得老远。

他抬起大掌抹了抹脸,露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恼色,“你能过上好日子还不是都靠我?跟了老子那么多年连个蛋都没下!还了不得了!”

朵娅受到了侮辱,她马上不甘示弱地回骂道,“这种没良心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这些年要不是我在苏涵面前吹捧你,为你打点前路,你能有今天么?瞧瞧你那副蠢样,还自以为什么都知道!”

大个子猛然一愣,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种微妙的弦外之音,那是他怀疑已久,却不断自欺,不肯相信的事实。

“我凭什么要给你生一窝崽子呀?嗯?”此时,朵娅的火气冒了上来。

她提高嗓门叫嚣着,完全忽略了对方正在变得铁青的脸色,兀自跺脚骂道,“你是做了什么好事要让我死心塌地自毁身段,为你生孩子?你——”

“闭嘴!”张正德大叫了一声,迈开阔步向她走去,他壮硕的身形巍巍然将娇小的女郎淹没。

朵娅吓了一跳,她转身就跑,可他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到跟前,狂吼道,“你这个小贱人到底跟苏涵干了什么好事?!说!这些年你一天到晚地四处跑,到底睡了多少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烂货!”

“你,你捏痛我了,你……”朵娅被他给捏得手腕一阵剧痛,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连气都喘上不来了。

张将军瞪大眼睛,见她泫然欲泣,不由踌躇了片刻,面容逐渐松弛下来,他放开她,眼里的凶光缓缓黯淡了下去。

朵娅揉着被抓痛的手腕,长吁了一口气。

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退让之意,刚刚被扑灭的气焰又开始不安分地跃动起来。

他既然肯放开她,就说明他还顾惜她,深深地为她着迷,因此她完全不需要害怕,只要他爱她,所有的控制权就依然在她的手上。

“好了!别闹了!你就好好当你的安南将军吧,”朵娅冷笑一声,将背后的长发抖得笔直,“乖乖听宁襄王的话,别浪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原本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张正德此时听见那最后一句话,颈脖上的青筋又一根根重新暴涨起来。

朵娅不去理他,正拔腿要走,他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摇晃她,好像要将她的嚣张,得意和刻薄统统从脑子里摇到身体外面去。

“说啊!那些人到底是谁?那些跟你睡过觉的!我要把他们统统杀光!”张正德眼里闪耀着怒火,连日压抑的愤懑此时纷涌而出,他几乎是丧心病狂地冲她大喊大叫。

朵娅被他摇得视线一片模糊,她觉得自己脖子简直要断了,胃里一阵阵犯恶心,“放开我……我,我错了……放开……”

她苦苦哀求着,生怕这巨人一样的军人会捏碎她的骨头。

可一旦他松开手,她便像只羚羊般跳开好几步,离他远远的,直到两人间有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她被恐惧掩盖的怒火才又重新涌涨上来。

朵娅龇牙咧嘴地将下巴一扬,“你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好事正事吗?当年是谁派了个英俊后生到萨伊族里来勾引我?自己还要别人替你开路!你自己最卑鄙下流!”

说到往事,千百种滋味一股脑地在朵娅心里翻腾起来。

那个英俊的青年本应是她的,他是为她而来的,未料阴差阳错却被一个狐媚的小侍女勾走了魂。

其实朵娅当年对那个上颢差不多算是一见钟情。

他的模样长得好,又是贵族出生,她不仅爱他的人,还爱他神秘高贵的背景。

她以为他是她的好运气,可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那到手的好运气从指缝间溜了个彻底,反倒让身边的小狐媚子占尽了便宜。

“我现在知道了,那个英俊的后生叫上颢,如今是雩之国最厉害的武将。啧啧,早知道,我当年就该赖在他的帐子里,赶我都不走!”

回想过去,朵娅满心的恶意无处宣泄,她近乎造作地抚柔着的肩膀,娇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跟他都睡过了,怎么?你还能去杀了他么?”

“你这个烂污婊/子!”

张正德再也忍无可忍,他狂吼着向她冲了过去。

可朵娅早就跑远了,她从小生长在大沙漠上,个子虽小,但浑身是劲儿,跑起来敏捷得跟羊一样又快又轻盈,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

每次离开上颢后,云檀都会在一段时间内沉陷于低落和迷乱的情绪。

她一路策马飞奔,沿路的风景愈发粗莽。

广袤大漠上的滚滚黄沙如千万匹奔腾的骏马,气势汹汹地向她蜂拥而来,她觉得她会被过去那段记忆吞没。

自从叛军冲入葛县后,县内一片大乱,苏律与文沐麟立刻趁乱带人逃了出去,一路继续南行,云檀料定他们会去与宁襄王苏涵会和,便沿路打探苏涵的行踪,追迹而行。

果然,她在名央城外的约莫三十里外的武原郡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云檀有点后悔之前对那文家公子动了粗。

那时她被上颢搅乱了心思,一时暴露了本性,不过那问题不大,她相信自己的美貌依然能激起文沐麟的渴慕之心。

从前,云檀总是认为一个人的灵性之美要远远胜过**之美,她相信总有那么一些人能透过皮囊,发现他人内在的秀丽,现在,她依然赞同这个观点,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美貌有时简直能当人生开路机。

想到这儿,她忽然感到十分庆幸,庆幸当年上颢对她动心的时候,她还尚未揭下面纱,不然,她就分不清他是爱的究竟是她的相貌还是本人,不过,他若真是那般肤浅之人,如今恐怕也早已另结新欢,怎会独自苦守她多年?

念转至此,云檀心里喜滋滋的,因此,当她重新见到文沐麟的时候,心头的喜悦令她看上去容光焕发,之前因为毒病导致的清瘦在容光媚态的映衬下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韵。

文沐麟在看见她之前是想好了要冷淡她,轻慢她的,可一见到美人那百媚丛生的模样,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便动摇了起来。

云檀掌掴他一事深深地伤害了文公子的心灵,可他也确实用肮脏的话语辱骂了她,那言语的分量之重,他自己事后想想也觉得不妥,因此也难怪她那么生气。

“怎么又回来了?”虽然如此,文沐麟还是摆出了一副高傲矜持的态度,“是不是因为他不要你?”他坐直了身子,傲气地瞥了她一眼,好显得自己特别深沉高贵,“我倒是忘了,军营里留个女人总是不好的,除非是军/妓,对吗?”

云檀不说话,她垂着头立在门边,漆黑的长发丝丝缕缕披散在幽紫纱裙上,似堕非堕的发髻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一双褐色的眸子很是应景地泛出了泪光。

“这时候你知道来找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文沐麟冷冷叱道。

云檀的眼眶更红了,她悠悠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说着,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走路时依旧是垂着头,看上去纤弱又悲伤。

文沐麟立刻追了出去。

他同情她,可又有些恨她。

他想,她之所以那么在乎那个上颢,一定是因为她已委身于他。

女人总是这样,当男人追逐她的时候,她摆足了傲态,可一朝被俘获,便马上变得低声下气,百依百顺。

文沐麟不在乎云檀是否是清白之躯,他只想一亲芳泽,甚至,有一种阴险的念头在暗暗怂恿他,让他先讨好她,等美人到手后再将她一脚踹开,以报那掌掴之仇。

不过苏律得知云檀归来后可不像文沐麟那么激动。

虽然起初,他也曾惊艳于女郎的美貌。

那时,他假装普通百姓,向她传授种瓜的经验,而她则一路向他介绍各种奇花异草,两人聊了许久,竟发现彼此还挺投缘。

苏律不否认当时他对这年轻姑娘想入非非过,他甚至以为自己是老来又一春,居然有如此美人倾心,相携相伴,可惜广青王殿下的美梦没有持续多久,便因为云檀的离去而彻底破碎了。

她居然去找了上颢!

那是他们的死对头不是么?

他不由开始怀疑这个美人出现的动机。

苏律精明的头脑绝不会因为一时慕色而变得昏聩,他立刻警觉起来,生怕自己的行踪走漏,更何况,如今,云檀又回来了。

这愈发地令五王爷感到不安,他怀疑她是上颢派来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

看来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绝不是省油的灯,他必须除掉她,绝不能有任何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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