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上的檀香 5 挣脱无望

作者 : 幽客

云檀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她的神智尚未清醒,恍惚间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甜蜜轻柔的温存里。

女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对上枕边人的睡颜,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声平稳又均匀,披散的黑发有些凌乱地落在额前。

云檀静静凝望着他,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根本就没有分离,什么亡国,敌对都是凭空捏造的假像。

可惜,等她彻底从睡意中清醒后,便伤感地发现自己的梦和现实完全颠倒了。

女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从里床爬了出来,她跨过他的身子,刚走下床,正要倾身去取外罩的纱衣,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过分么?”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显然是刚睁开眼睛,“深更半夜潜到我房里,然后天还没亮就留给我一个背影,你说你像什么呢?”

她闻罢,轻笑着在床沿边坐下,然后向他俯过身去,“行,我是采花贼。美人儿,你就多睡会儿吧。”

女子长发丝丝缕缕地落在他脸上,她凝视着他漆黑烟亮的眸子,忽然伸手温柔地摩挲他头顶的黑发,“你到底是多久没有睡觉了?眼圈都快变成青黑色了。”

“嗯……我不知道,没算过,”他拉起她的手,递到唇边轻轻一吻,“军中事务很多,只要我愿意,哪怕一辈子不睡觉也做不完。”

“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呢?”她问道,仿佛于心不忍。

他对她微微一笑,继而坐起身来,“我不喜欢把日子过得太散漫,而且,只要忙于军务就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上颢说着便走下床去拿衣裳,“你知道,保持平静对人很有好处。”

她笑了笑,自顾自穿好衣裳,走到镜子跟前坐下,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

天刚拂晓,屋子里还很暗,云檀在桌上点燃了一支蜡烛,烛光明晃晃地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芒透着淡淡的温暖,仿佛有生命力从幽暗的阁楼内渗透出来。

当上颢换好衣服的时候,云檀还在镜子跟前努力地对付自己的头发。

女子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她皱紧眉头梳了半天也没疏通,不由没了耐心,她用力扯着,脸在烛光下涨得通红,像个熟透的苹果。

“你别急,慢慢梳。”军人说着向她身边走去。

“我已经梳了很久了,可还是梳不通,这头发怎么打结打成这样……”她抓着一堆乱发,不耐烦地使劲用梳子拉扯,痛得泪水盈眶。

“我来吧。”上颢拿走她手中的木梳,拖了张椅子坐到她跟前,然后撩起女子肩上的那绺黑发,开始帮她疏通发结,云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凝视着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理头发的模样,忽然生出了一股俏皮劲来,笑眯眯地问道,“上颢,你为什么喜欢我?”

“嗯……”他好不容易为她梳通了几缕发丝,慢吞吞地开口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看见你,我就觉得高兴。”

“哦?高兴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微笑道,“不知道。”

“那倒是奇了,”云檀显得很惊异,“我认识的人里除了你,好像没人对我有这样的感觉。”

“这我就不大明白了。”说话间,上颢已经成功地为她解开了半团发结,他手中的梳子滑过她的长发,在末尾发梢处停了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眉头轻微蹙起,“这些年……有人特别喜欢你么?”

云檀听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吃了一惊,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有,当然有,喜欢我的男人能从屋子里一直排队排到回廊中再打上几个弯!”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上颢静静地看着她,他显然是在说正经的,不是跟她开玩笑。

于是她只好收起笑意,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有又怎样?他们无非是喜欢我的脸蛋和身段,说得难听些,他们想和我睡觉,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差,不守规矩,爱吃醋,还爱哭,除了你有谁受得了?”

言罢,她自嘲般笑了起来,忽而又睁大了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地凝望着他,“不过,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脑子发热看上了别的男人,你会怎么办?”

他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半真半假的威胁笑意说道,“我会杀了那个男人,再拿鞭子狠狠抽你一顿。”

“是吗?你舍得那样对我吗?”她低头用柔软的嘴唇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舍得吗?”

“不知道。”她抬起头的时候,他微笑起来。

雕花木窗开着一条缝,有风漏了进来,镜边的烛火明灭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映射在墙壁上,相对而坐的画面宁静而祥和。

未过多久,她的发结便被他成功地解开了,云檀望着那一缕缕柔顺的长发,心情也跟着变得顺畅起来,明亮的烛火将女子的脸颊照得红彤彤的,她喜色盈盈地瞧着他。

一阵幸福感涌上心头,每当她因为他而感到幸福的时候,羞耻之情也会油然而生,于是云檀立刻又沮丧起来。

“怎么?”他似乎很明白她在想什么,“你又在后悔对我笑脸相迎了?”

她郁郁寡欢地瞥了他一眼,这时,窗外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争吵声,她疑惑地向那儿张望过去,尔后站起身向窗边走去。

只见一墙之隔的院落里坐着一位白裙盈丽的美人,云檀自高处向下望,虽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觉那女子风姿淡雅,煞是动人,此刻,这姑娘正抬起螓首,与身侧的一位颀长男子争辩着什么,而那个人正是上隽。

上隽昨夜又出去用美酒灌溉生命了。

这次高明又毒辣的伏击战都没有将上颢置于死地,他很失落,异常失落,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又变得一片空虚,仿佛只要被自家兄弟踩在脚下,他就永远都提不起精神奋斗。

“你府里的人起得可都真早。”云檀吃惊地望着院落里的情景。

“大家各怀鬼胎,自然睡不好觉。”上颢不以为然道。

“那漂亮姑娘是谁?”她横了上颢一眼道。

上颢淡淡瞥了眼窗外的景象,“我嫂子,文素音。”

“文素音?就是那个当年理应嫁给你的文府千金?”她问道。

他‘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怎么?嫁你不成就嫁给你哥哥?”云檀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酸意,“现在这位美人儿怕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吧!”

“你别胡思乱想,”他走到窗边,微微一笑,“我既不在碗里也不在锅里。”

云檀闷闷不乐地站着,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两人没说几句,上隽便对文素音恶声恶气地发起火来,文素音讷讷地望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须臾,不远处的上隽似乎恼怒异常,他拂袖离去,留下楚楚动人的文素音一人留在院子里,只见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走到院子中央,忽然脚下一软,往地上倒去。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影宛如蹑风追影般掠来,眨眼便扶起了险些倒地的白衣丽人,可文素音却丝毫不领情,她一把推开了他。

这一推并不是出于礼节,而是由于嫌恶,即使隔得那么远,云檀也能从她快速的动作中感觉出来,那道黑影显然也明白了,只见他的脚步微顿,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掠便又消失在原地。

“那人是谁?”云檀惊异地回首道。

“文小姐的影卫,名叫风骋。”上颢漫不经心地望着窗下的情景。

“影卫?”云檀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你们皇城中的千金小姐真的有随侍影卫?”

“是有,而且不少。”上颢道,“这些影卫多半是弃儿或孤儿,从小便被引入府中,成天被人灌输什么‘只为守护之人而活’的想法,所以个个都忠心得不得了呢。”

“原来如此,”女郎露出笑靥来,“我在皇城中读过些话本,其中还有不少关于权贵千金与影卫的风流韵事,当时看着还觉得很动人呢。”

“话本上的事多半是假的。”他轻描淡写又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那些千金贵胄从小便高高在上,讲求门当户对,虽然饱读诗书,才气纵横,但门第之念根深蒂固,怎么可能看上血统卑贱的影卫?”

“哦……说的也是,唉,凡事还是想象中的好呀。”云檀不由意兴阑珊,“即使是当年民风淳朴的晔国,富贾权贵们也还是挺看重阶层之别的。不过,我不在乎。”她说着回眸一笑。

女子的目光令他蓦然感到一阵温暖。

“我知道……”军人低声喃喃,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一手拨开她颈后的发丝,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脖颈,她不由打了个寒噤,身子更紧地向他偎依过去,他的怀抱温暖又宽厚,她发现自己愈发地无法摆月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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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檀离开的时候,曙光微亮,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天空黯淡无光,一片灰白,上颢将她送到府外便折身往府中走。

长长的过道上,他很远便听见了争执声,等他迈下台阶,走上一条鹅卵小径,通入花园时便看见上隽正拉长着一张脸站在凉亭里,而文素音则期期艾艾地站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两人听见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当他们看见来者时,上隽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文素音眼里却含着泪,她望着上颢,流露出一种渴望帮助的柔弱表情。

上颢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到异常不自在,那神态仿佛只要他说一声‘来’,她就会立刻奋不顾身地把自己交给他似的。

很明显,这位嫂夫人对他还残存着几分美好的幻想。毕竟,如果没有结识云檀,她早已是他的妻子了,可如今却为了家族利益违心嫁给了上隽。

在上颢的印象里,虽然他们有过婚约,但在她嫁入上家之前,他从未见过她。如今看来,文素音确实不负艳名,容色堪称绝丽。

她今年已然二十有四,与云檀年纪一般大,可她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上颢在这种天真里看见了某种迷茫和怯懦,仿佛她的灵魂没有跟上肉身的成长速度。

“嫂子。”他冷淡地向她略微颔首,继而快步走上台阶。

当他与上隽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的小美人如今可出落得愈发风情万种了。”

上颢的脚步停住了。

上隽挑衅地直视他,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不知她现在的滋味如何?为兄倒是很想尝尝。”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用我这位美人跟你换。”

上颢转头看着他,他看上去好像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觉得愤怒。可是下一秒,上隽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忽然伸手穿过他的胳膊,一把锁住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都扭了半圈,然后狠狠掼倒在地!

文素音见状尖叫着往后退,她一直退到了石亭边上,扶着石柱子瑟瑟发抖。

快速完成这一系列摔打动作,上颢连气都没喘完一下。他看着脚边倒地不起的兄长,有意无意地微笑着道,“你敢动她一下,我就骟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说‘我想请你吃饭’一样礼貌又客气,要不是上隽此时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简直要月兑口来一句‘谢谢你,不客气’。

说完这句‘彬彬有礼’的话,上颢便走出了石亭。

文素音立刻旋过头,一路远远目送着他。

如果目光有形态,上颢必能看见它围着自己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说,你看够了没有?”此时,上隽支起身来,他干脆不站起来了,直接靠在石凳边上冷冷地注视着文素音。

他并没有真正爱过她。

这姿容绝色的文家千金,他只在新婚头几天对她投入过一些热情,可惜那不过是对新鲜**的暂时迷恋罢了。

论床第间的风情,这个循规蹈矩的千金小姐哪有红霞夫人来得‘振奋人心’?

上隽没与她同床几日便腻味了,毕竟这世间,唯有精神之爱远远大于**之爱,感情才会长久,否则,即使拥有罕见的姿容,日深岁久也终是会让人厌倦。

“你是不是指望上颢能救你于水火?”上隽看着文素音惶恐不安的模样,嗤笑道,“你以为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瞅他,他就会对你心怀柔意了?别傻了,就凭他那副冷情孤僻的性子,哪怕天塌下来,只要没砸到他自己,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白衣丽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想反驳,可她嘴皮子根本没那么锋利。

上隽看见她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很高兴,他也只有在欺负自家女人的时候才能找回几分扭曲的自信。

“你知道上颢当年为什么不要你么?因为别人家的姑娘敢大晚上跑到满是尸体的战场上去找他,这才真的打动他了!可你呢?你有这胆子么?嗯?”

“你别说了!”文素音再也受不了这种轻蔑和讥讽,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女郎慌忙抬起袖子,蒙袂而走。

她急急忙忙地跑回了自己房中,侍从们殷勤地迎了上来,她却将他们统统打发走了,这天真的千金小姐此时满脸泪痕,她走到桌边坐下,只觉胸口发闷,抑郁憋屈。

文素音确实曾倾心于上颢,自从她得知两人有婚约后,曾偷偷去看过他。

当他第一次走入她的视线时,她便芳心暗许了,这种缠绵的情丝源于军人英挺的外表和一个少女想象出来的,并且强赋予他的灵魂。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门当户对,她未来的夫君不仅风仪卓然,还是个与之相当的权贵。

可惜好景不长,七年前,她听说,上颢为了一个贫民少女悔婚,于是文丞相又转而将女儿许给了上隽。

上隽同样是个外表风流俊逸的男子,文素音远远看着他坐在马上的样子,他是那么优雅崇高,而他来府上拜访时,曾对她殷勤备至,态度温雅可人,简直令姑娘无法抗拒。

于是文素音心想,或许这才是他的良人,比起上颢的疏离淡漠,上隽更懂温柔体恤。可直到她正式嫁入上家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外表崇高的男子只是一头yin兽,上隽的生活离不开女人,可只要走下了床便可翻脸不认人。

至于上颢呢,她对他也有些失望了。

从前他拒婚,她以为他用情至深,可未料近年来却突然变得花名在外,一会儿是悦音坊的花魁,一会儿又听说他在军营里跟一个不知名的‘远方表妹’暧昧不清。

她不断安慰自己一切不顾是流言罢了,可今晨却亲眼看见他毫无愧色地跟那妖丽的花魁勾搭在一起,或许多年来他真的太寂寞了,难免想找找乐子。文素音不断地自欺欺人,她还不想让自己清新的少女幻梦破碎,可却难逃内心的失落。

此刻,白衣女子独自徘徊在冷清的房中,她感到无助,彷徨,却又一筹莫展。

她并不想要这样过一辈子,可人生如此,又该如何改变呢?

当文素音忧伤地在房中徘徊时,远在皇宫中的祖延帝苏昂正苦恼地在后花园里徘徊。

自从南漠之乱平息后,苏昂调遣兵马分守南方各地,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没轻松多久,各种各样的疑虑和猜忌又浮上了心头。

上颢在此次平乱中可谓功拔头筹,他出兵诡道,以少胜多,这都是军中交口称赞的事实。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上颢手刃苏涵这件事却一直让苏昂心中不适。

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胜负有时尽在毫厘之间,可宁襄王苏涵毕竟是个血统高贵,仅次于皇帝的藩王,即使叛乱也该由皇上治罪,实在轮不到上颢。

苏昂自小养尊处优,虽然读过兵书却从未亲历战场,那些残酷的,血肉横飞的画面,他完全靠想象去理解,根本无法真正体会当时搏命决战的危机感。此番平乱,双方兵力悬殊,上颢若不速战速决,快速除掉主谋,如何与叛军僵持得下去?

不过,让苏昂稍感欣慰的是,上颢此次回城后非常自觉谨慎,他归城当日便主动进宫向苏昂请罪,同时也陈说了一番不得已痛斩宁襄王的苦衷。年轻将领将当时的境况大致描绘了一番,他虽然说得毫无画面感,但至少态度十分诚恳。

祖延帝半点都没为难他,反倒是拍着他的肩,和颜悦色地夸赞了他一番,对归城的将士们也论功行赏,毫不含糊。

面对这风尘仆仆的战将,苏昂竭力表现出一种海纳百川的宽厚来,君臣二人面对面时更显出一副心心相印的样子,可分开之后便立刻各怀心思了。

上颢当时已经连着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不仅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被人划了一刀,身上更是小伤无数,因此无论是体能还是心情都差到了极点。可他还是要打起精神跟祖延帝周旋。

想到危难关头,这满月复猜忌的皇帝居然没胆子拨重兵支援,他便打心眼里无法对这帝王产生敬佩叹服之意。

只是为人臣子,不得不低头,上颢可一点都不相信苏昂今晚真的像表面上那样开明,他甚至怀疑这皇帝晚上会忧虑得睡不着觉。

事实上,苏昂当晚确实没有怎么睡觉。

他的确非常忧虑,甚至连夜召来了当朝两位丞相来书房议事。

张相多年来辅佐先帝,经验丰厚,眼光独到;文相则深得苏昂欢心,当年他成功称帝还多亏了文相在先帝面前得宜的美言。

可当晚,两位丞相各执一词。

文相本就包藏祸心,他当即表示上颢胆大妄为,罔顾圣旨,虽为战场人杰,却危险可怕,所谓蛟龙猛兽不可养也,便是这个道理。

张相辅政多年,他早已看清了苏昂到底有几斤几两,便客观地表示,当时境况危急,别无他法,且各地藩王皆心思难测,恐怕此后会祸乱迭起,因此留着上颢大有用处,不可轻举妄动。

苏昂以为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他善于归纳,却不会决断,因此做事总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

于是祖延帝又辗转来到了皇后的寝宫。

当今雩之国皇后出自上氏一族,她是上铭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上颢的姑姑。

上氏一族的族人究竟有多少,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凡是与上家血脉沾点边的人都自称上氏一族,他们分布在雩之国各处,有些人入了内阁当言官,也有的在各地行使权力,只有偶尔族中发生大事,他们才会汇聚一堂。

祖延帝之所以那么忌惮这支姓氏怪异的世族,不仅仅因为其将星辈出,更因为它广阔的人脉,上氏一族若是起了谋逆之心,那在整个国度中简直是一呼百应。

这位当今皇后与苏昂的年纪相仿,她温良贤淑,很识大体,年轻时也曾是个如琬似花的美人,与祖延帝如胶似漆。如今她虽已老去,韶华不再,但苏昂始终很尊重这温柔大气的正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忠于皇后一人。

后宫中美人良多,皇帝好比公马,怎么可能忍住不趴上一匹匹骒马的背呢?

只是苏昂不会放过任何对后位有觊觎之心的妃嫔,这大概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宠爱’了。

苏昂当夜搂着清雅的皇后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忧虑之色,恰恰相反,他在她面前大大赞扬了一番上颢的功绩,然后装作无意地问道,“朕很好奇,上老将军是如何栽培出这么个出色的孩子?”

皇后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喜上心头,她早年进宫,因此在上府停留的时间不长,对上颢的印象仅仅停留于小时候。

此时此刻,她全然不设防备,只是实话道来,“臣妾也委实说不清有什么妙招,坦白说,,上老将军当年并不太宠爱这个小儿子,反倒是对大儿子比较花心思。”

“哦?”苏昂显得兴致勃勃,“这倒是奇了。”

“不过,上颢这孩子在兵法上确实有天赋,而且又勤勉不息,”皇后笑道,“当年连授课的武官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苏昂不动声色地微笑颔首,“看来,他必是个骨子里非常争强好胜的孩子。”

“是否争强好胜,臣妾不敢说,总之当年,他不招家人待见,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还担心他将来没出息呢,未料到他竟是在暗暗发力,如今功绩远胜兄长。”皇后笑得宽慰。

可祖延帝却在这番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表面上恭顺,背后暗暗蓄势,这显然很让人不安,于是他又问道,“那这孩子的性子如何?”

“嗯……这个嘛,他的性子倒着实挺怪异的。”皇后若有所思道,“他生性孤僻倒也不算怪事,臣妾只是觉得,这个孩子似乎不需要别人。”

“不需要别人?此话怎讲?”苏昂感到迷惑。

“臣妾口拙,”皇后清浅一笑,继而蹙眉细想了一阵,才斟酌着道来,“打个比方吧,臣妾如今需要陛下的喜爱才能快活地留在这后宫中;少年时呢,则依赖爹娘的爱护才能开心地长大。可上颢这孩子,爹不疼,娘不在,也从不见他特别亲近过谁,因此臣妾时常在想,他究竟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皇后说着露出迷惘的神色来。

她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感情寄托,有些寄情于诗词歌赋,有些则以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物作为力量而前行。

可上颢却让她很困惑,他的精神似乎太**了些,她从未见这孩子对什么事物表现出非比寻常的喜爱或热情,难不成他的感情是彻底与现实隔离的?

皇后娘娘曾思索许久,最终得出,可能对上颢而言,他所有的热情都在战场上。

那是他所有感情的宣泄处和释放点,或许他之所以能在战事上作出建树,不仅仅靠天分,更可能是有一股热情在长期支撑着,说到底,任何人想要做成一件事,心中的热情是奋斗的基础。

“皇后的意思是,上颢之所以能征惯战只是因为他喜欢上战场而已?”苏昂捋着胡须道。

“这只是臣妾一家之言而已,皇上莫往心里去。”皇后笑着依偎到他怀中。

那夜之后,祖延帝愈发陷入了困惑。

他四处旁敲侧击,却找不到一个精确的答案。

如果苏昂真有本事,就该亲自上阵,直接找上颢来一番长谈,然后自己琢磨这个人到底是应该提防还是信任,可他显然没这勇气也没这本事,于是只能独自一人左思右想,满脑乱绪彷如陷入罗网,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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