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再说话,静默良久,只听见很悠长的一声叹息,
“只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啊。
“您说什么?”他没有听清。
“小辰,你恨我么?”
“”他愣了一下,瞬间反驳,“爸,您想什么呢?”
“”温御看着他,忽然叹息,“如果我告诉你,当年你其实已经被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是我压下了通知书,你恨吗?”
很难找到一个词,可以精确的形容凉辰生此刻的表情,有伤痛,有遗憾,还有短暂的迷茫,只是独独没有怨恨,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他才轻轻摇头,“我知道。”
你知道那种被生生剥离了信仰,斩断了生机的感觉么?
那就像一根刺,牢牢的扎在那里,虽然几乎和心脏融为一体,但只要轻轻一动,还是会痛,很痛。
他一度以为,离开了钢琴,他是无法活下去。
在钢琴边出生,在钢琴边长大,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它,没有人能够了解,凉辰生对于那个事物的感情。
他一度以为,那是世界上最苦痛的事情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原来这世上,还有更多更让人生不如死的事情,譬如挚亲的别离,譬如挚爱的背叛,譬如挚友的反目,再譬如,永远说不出口的,那句对不起。
种种嵌入魂灵的痛楚过后,他才明白,温御的苦心,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怨恨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心安理得依靠的那个人,他已经老了。
“呵,也是,你一直那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温御颔首,“只是,你真的”
“您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的?”他问,唇角浅浅的弧度下,掩埋了多少心酸,恰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沉默,恒久的沉默,温御轻声一叹,“前几年,你哥哥那件事后,再无心他想,只是最近,脑中却是愈发清晰,可能是时日无多了吧”
“您别”他着急想要打断,却被温御抬手阻止。
“你听我说完。”温御淡然微笑,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清明,“有些事,不处理完了,便是走了也不安心。”
“”
“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母亲,我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她一切,却没能履行诺言,照顾好你,没能给你自由自在的生活,还将这样大的一份担子强压在你身上,好容易稳定下来,却又多出个臻惜拖累你虽然现在这样说,可能有些迟了,可是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不必再顾虑什么了,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
想要的生活想要的生活么?
曾经期盼过,曾经幻想过,曾经,曾经疯了一样的追寻过,逃避过,只是现在不会了,现在再也不会了,现在的自己
“臻惜,她并不是累赘啊。”凉辰生喃喃的低语,嘴角牵起的弧度,是自己也想不到的温柔,“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帮臻惜实现她想要的生活吧。”
“怎么,你不想?”温御有些讶然。
笑容逐渐敛起,他极轻的一声叹息,“我已经六年没有碰它了。”
“”
“或许我并不真正适合那东西吧。”欲念太深,执念太重,这般心念,如何能够一心的做艺术,“何况人呐,总是会长大,爸,有的时候,我或许能够理解您当年所想,我大了,不会再那样任性胡来。”
“任性胡来么?”温御浅笑着否决,“小辰,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三个孩子,你是最懂事沉稳的,何时任性过呢?”
任性过么?他凉辰生于世二十五年,自问只任性过那一回,可就是那一回,便酿成了毁灭性的祸端,再无可挽回。
“小辰啊,若是臻惜知道你为她付出多少,一定会十分感激的。”我们一家,终究还是负了你。
父亲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疑窦。
他却慌张的错开了,双手止不住的开始颤栗,目之所及,十指修长而苍白,骨肉匀称,形状优美,然而他向它们的目光,却是极其厌恶和痛楚的,脏,很脏,非常的脏。
“你这孩子啊,什么时候能够少加些负担在自己身上呢”温御长长的叹息,“有时候,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一直低着头,忽然咬牙说道,“其实那一年”
“够了。”温御轻描淡写的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决然,“那一年的事情不要再提,那是他们自己造的孽,与你无关。”
“温馨她并不是”索性是豁了出去,他不管不顾的就要月兑口而出。
“小辰呐”温御抬眼看他,目光中的萧然与悲怆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岁,“时至今日,你还是放不下她么?”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否认。
“爸爸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喜欢她喜欢的要发疯,可是你看看那些人呐,看看你哥,看看他,哪一个是易与的心善之辈?可最终呢,一个一个的,都毁在了她手上,那个女人,她太狠了啊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么!”
“她已经走了。”他干巴巴的回答,声音空洞而无力。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伤痛,逼得温御硬生生的将原本准备说出的话语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小辰,逝者已逝,你又那般在意,我原本不该再置喙些什么,但是害怕啊,温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将咱们家毁了大半,如今走了,我不想她将你也你明白么?”
温御的这般推心置月复,让凉辰生再次胆怯了,他退缩了,终究没有将打算的和盘托出,默默的只知道点头,甚至不敢用力,就怕眼中的湿润会夺眶而出
“我知道了。”
一朵花开到了极盛,便只有渐渐的凋零,美里带着疲倦,颓意遮盖不住,随时都会零落成泥
小辰,你知道么,再这样下去,我会死,你希望我这样慢慢死去么!
耳边又有呓语声想起,是她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印记,抬眼望去,看天,午后的骄阳散发出粲然的光辉,凉辰生只觉得双目被那一片圣洁的色泽刺的发痛。
很多年之后,站在时光的彼岸,只能断断续续的想起,
曾经有一年春天,他来到一个花园,走过一颗树,看着那树上的某一朵花,他很喜欢。抬手轻轻触碰,却舍不得,也不能摘下,等到金秋时节,满地金黄堆积,花园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他又来到了这颗树下,但却找不到了那朵他喜爱的花朵,他以为,他找不到它了……可是他却不知道,它还在那里,只是颜色改变,形状不再,……等他带着惆怅转身离开,秋风中那树上的一片枯叶被卷起,在他的身边环绕,伴随他一路,但他难言的悲哀中还在思念那曾经的花朵,却不知,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间,花树,不,果树上最羸弱的那颗果实,瞬间落地,生机不再。
腐朽之时,还带着未退的露珠。
年华荏苒的太仓促,仓促的来不及记忆,便彻底失去。
漫漫长路,独自跋涉,为的,似乎就是去了解人生是有多么苍白而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