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凌沫终于收拾停当,躺在床上时,夜色已然达到一日里最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倦意如潮水般蔓延在四肢百骸,但却丝毫没有困欲。
恰恰相反,她现在的精神失控的高度集中。盘旋在某个隐秘的设想周遭不可自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个设想太过突兀,太过疯狂。却又偏偏散发着罂粟般不容抗拒的诱惑。
自己的老公天天宁愿抱一个小女孩儿也不愿意碰你,太太真的甘心吗?
那个声音,像是毒蛇丝丝的吐信,黏腻却密切的缠绕在心底最灰暗的某处。如同那人所说,世人皆当他们是珠联璧合的好夫妻,俊男美女也好。人中龙凤也罢。而当局者偏偏是不能自欺的。
什么事情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幻梦一场。自己再是明白不过。真正让她绝望,焦灼不安的,其实并不全如那人所说。而是另一件,更为隐晦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一夜,其实不过是从未有过的泡沫。
个中苦涩,恰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终于克制不住的起身翻箱倒柜,刚被她收拾整洁没多久的屋子又凌乱了。她将前些日子受到的那一沓相片尽数取出,再次重温那些苦痛。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一双纠缠贴合的身影,并未有她想要找的东西。正面反面。没有丝毫不妥。
该死。
她心浮气躁的将纸片往床面一丢,剧烈的喘息,目光颓然的下落,不经意的扫过指尖。原本已有些涣散的念想,却陡然一紧。
淡绿的荧光点点,浅浅的浮在皮肤表面。仔细的一下下研磨,只越来越细密,却很难褪去。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那物质半晌,蓦然起身。收拢那一沓相片,走出卧室。拐入一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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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惜自那日起便安安静静的待在属于自己的塔楼里。小小一片天地,连天待日的足不出户。她很小就有这个毛病,遇见了不顺心的事情,与谁闹了别扭,或者单纯的不开心,就爱把自己锁起来。总是会有人耐着性子哄她,不论缘故,不分对错,永远顺着她的心意而为。
是他宠坏了她。
现如今,那人依旧宠她,任她予取予求,只单单不再过多干涉她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不再管她。
那么大个人了,还是只会通过使小性子和虐待自己来吸引谁的注意,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幼稚?
汪欢犀利的言语犹在耳畔。那时候她却是不以为然的,只是眼下,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有些小把戏,若是某人疼惜,那便是惹人怜爱,若是他不买账,就纯粹矫情让人看了笑话。只是她此刻不出门,却并不是为了吸引谁的注意,恰恰相反,是真正为了逃避。
那样久的时日,她不出门,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感觉到他有似乎打算离开这个家,离开她,因为不知何时起,她每天一觉醒来,家里属于的他的事物和回忆便少了一分。屋内奢华依旧,却分明有什么东西渐渐消失了,再也找不见了。每天醒来,这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她明明可以感觉到他在渐渐离去,却留不住他的步伐。偶尔相见,他却连一个温和的笑也吝惜给她。
这种感觉好煎熬。
只是她却自知是无力改变些什么的,那日同凌沫彻底谈过之后就彻底心灰。她最眷恋他的温柔与深情,只当是情不知所起,却无奈,自有他的一往情深。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凌沫的最后一个答案,她虽惘然,却也知道无力回天。这一次,他是真的心意已决。
只是,要她祝他们幸福,她办不到。
慢慢的,就不想下楼了。她又重新开始弹琴,当然只是纯粹消遣,她的小手看似已经愈合,实际上不过光有一个好皮囊,内里早已坏了,在钢琴上,她在不会有所成,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如今,这个,也并无太大意义。偏安一隅,宁可当一只鸵鸟,一只缩头乌龟。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今后的日子没有凉辰生,自己要如何走下去?
这种念头产生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看轻自己了。然而事实却就是这样残忍,他把她放置在他的荫蔽之下,呵护她,宠爱她的同时,却也剥夺了她所有成长的机会,如今她成了个半废之人,他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洒然离去,彻底将她丢弃。
臻惜的时间观念一直很薄弱,何况又长久的独处,每日浑浑噩噩的睡去再醒来,看朝升日落,或是薄暮月起,有什么区别呢?每天看见的一样的天空,铅灰或是黛紫,再不然便是晴空万里。她早已分不清当下到了什么时候。直至那一天,一直静谧的庄园忽然多了驳杂的人群,形形□□,虽然不多,但在原本清寂广袤的庄园中却分外惹眼。
她好奇,却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之后,前院纷繁茂盛的梨树上渐渐增添了多余的饰物,或是丝带,或是坠饰,纯白或是浅金。在女敕绿的枝叶间,倒也别有一番风景。再之后,这种陌生的,种种从未在此处出现的东西也一一露面。臻惜站在庄园的最顶端,日日俯瞰,却也慢慢明白了些什么。只觉得心神巨震,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
终于,这一天还是快要来临了。
按照当地的婚俗,祝祷的礼台搭建完毕,露天的舞池铺设精良,连原本郁郁葱葱的花叶也被专业的园艺人员修剪成可爱圣洁的小天使们,甜蜜馥郁的气息开始在整个庄园上空蔓延开来,只等着那一天,夺目的璀璨。
无论凉辰生今后如何打算,然而时至今日,他却也没有正式放权,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月兑离温家,外界对此甚至是毫不知情的,所以将婚礼设在温家本宅,才是合情合理。不然另寻他处,反倒容易被有心人置喙。说的好了,那是功成身退,说的不好,自立门户也不是没有。
当然这只是纯理性上的分析,至于他是不是另有打算却也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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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惜其实已经断了再见他一面的念想,却没成想还是没躲过。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事到临头,她却反而平静了,之前的种种的波澜起伏,苦涩或甜蜜,胆大和怯懦,与他相处的种种,一点一滴封存于心,很少再去翻阅。她认为自己是真的超月兑事外了。
却没想到,见到他的时候,心头还是不由自主的泛起暗潮阵阵。眼眶也觉得发酸。
那时她正在弹琴,指尖并不灵活的在琴键上挣扎,却也勉强成调,比之前段日子要好的多,然而较之从前,却是不可比拟。前奏还好,然而到了指法复杂的gao潮,却是难以驾驭。只能停下。从头来过。
在某次停歇的间隙,她抬手拂起鬓角垂落的发,视线清明,她看见地面长长地影子。只觉得胸腔某处微微一跳,她竟险些哭了出来。
他或许也是有所察觉,影子微微晃动了几下,却是没有消失,却也没有迫近。
“不进来吗?”她没回头,只轻声问道。
“还有事情。”他简单的回答,“就要出去,正好路过。”
这谎话说的可不怎么高明。您要出门去有必要爬西塔楼转上一圈,好像不怎么顺路吧?
只是臻惜此时却也无心他想,只淡淡应了声,“哦。”
恒久的静默。她看着地面的影子仍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臻惜。”他忽而又唤了她一声,“转过来,让我看看。”
她强压着蠢蠢欲动的念想,并未移动分毫,努力调整好呼吸,片刻,才冷淡的拒绝,“不。”
“臻惜。”他的语调平淡如水,却犀利依旧,“你是不是在哭?”
“没有。”她矢口否认,却难掩声音中的异样,断续有咸涩的液体蜿蜒覆盖唇瓣。
“”并未如她所料那般,他会上前一探究竟,看着他的影子,他只是巍然不动的立在原地,只隐隐有些晃动,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才听他的声音自那处传来,“臻惜,明日婚礼过后,我会搬出温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或许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吧,她又怎能让他失望?
“好。”她听见嗓子眼发出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太过镇定。
只听得他浅叹一声,再没做停留,毅然离去。
“凉辰生。”
她蓦然回首。他停住。
她只看见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消瘦了那样多,声音再无法粉饰,只有铺天盖地的委屈,“我不会照顾自己。”
“”
“要是哪一天,我吃不下饭,一整天,一整个星期,一整个月都吃不下饭,会胃痛,要怎么办?”
“”
“要是哪一天,有人欺负我,没有人帮我出气,我要怎么办?你知道我没用,胆子小。”
“”
“要是哪一天,我忘记了吃药,或者干脆吃错了药,一命呜呼,你还会回来看看我吗?你知道我一向分不清这些瓶瓶罐罐。”
“”
“凉辰生!”许久得不到他的答复,她忽然就哭出了声,“如果我现在,就突然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你是不是就会永远记得我?”
他终于回头,由于距离太远,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徐徐传来,不愠不火,“你没有心脏病。”
“”
“小乖。”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忽然就柔软下来,语气却是游移,欲言又止,“其实我”
其实他什么?
臻惜再也不会知道了。
“辰生?”那个熟悉的女声忽的从不远处传来,“就要来不及了,叶老四他们等着呢。”
她看见他微微侧过身去,之后事情,再与她了无相关。
“你去开车,我下去了。”他说,又将目光投回她身上,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臻惜,我还有事忘记和你说,今晚等我下,好么?”
她木木的点头,转过脸去,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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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圈子里,凉辰生算是自制力极好的一个人了。身居高位十来年,不沉迷于烟酒色中的任何一样,皆是浅尝辄止。然而今夜,原本只是旧友小聚,算是提前宣告彻底月兑离单身,他却喝的醉了。
今夜他饮了很多酒,倒是让相交多年的旧友为之一惊。
“果然要成家的人了,就是格外高兴,平常劝都劝不动的呢。”
“可不是,不过再开心,喝了这样多,沫沫不该管管来着,这样由着他,明天不是误事么?”
高兴么?凌沫在他身边,默不作声的浅笑,然而其中的苦涩却是无人得知,就像他眼底深处的那抹落寞,也无人发现一般。各自有各自的曲折。
他到底是清醒的,底线自知,倒也没真混了过去。
凌沫看着副驾驶上的凉辰生,衣襟微敞,慵懒的神态,目光淡然的望向窗外呼啸而过的街景,大体却还算清明。
“这么多酒也没把你灌醉?”她停下车子,离他靠得近了些,轻声问道。
“已经醉了。”他到并没有同往日般抗拒她的亲昵,只漫不经心的一笑。
她一瞬间有些晃神,强压下心头那份不安,不着声色的继续问道,“难受么?”
“哪里?”他反问。
“”她无言以对,只能避重就轻,“酒劲上来了,你不难受?”
“有点吧。”他说。
“我带了点茶,你喝点,可能会舒服一点。“她几乎是立刻将车子夹层中的保温杯拿出,倒了一汪浅绿的茶汁,奉到他面前。
他并未出声,只是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忽然出声,“不错,只是你什么时候也随身带这东西了,以前也没见你好这个。”
她神色却有那么瞬间的慌乱,“我,我那个.”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呃没,我猜你今晚可能会多饮,但明天比较重要,怕你醉的太深误事。”她好像是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
他闻言,却也没再多语,仰脸,将满满一杯的茶水一饮而尽。
“送我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的。”
凌沫听见此话,一颗心就要沉到谷底,她几乎月兑口而出,“不行。”
“什么?”他微怔。
“我是说”她的声音瞬间又软了下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不如今晚去我那里”
“没关系的。”他摇头,“其实没有多醉,我自己清楚,你送我回去吧,这事儿必须今天办完。”
“可是”
“沫沫,你今天怎么了?”他偏过脑袋,细细的打量她。
凌沫究竟还是依言将他送了回去,他也驳回了她要留下照顾的念头,语气委婉,却又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你的礼服什么的都在那边,你在这儿明天来不及的,咱们以后日子多,不差这一晚的,回去吧。”
听他分析的条理清晰,好像真的没有醉意,然而细观脸色,竟然泛起了淡淡的潮红,并不十分明显。
她到底还是走了,尽管好像并不十分情愿,甚至有点不安,惶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凉辰生甩了甩头,将其彻底驱逐出脑海,荒唐,太荒唐了,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他要做什么的来着。走至半路,他忽觉得思绪有些茫然。他怎么想不起来了?依照这本能,他混混沌沌的走向自己的卧室,只觉得思路越来越混乱,另外隐隐有种异样的兴奋在心头跳跃起来,带着股热力,传遍全身
好像有点热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这般想到。看来自己是真的醉了?不对啊,他不能这样睡过去,他还有什么事情
意识逐渐昏沉,那种热度却愈发的强烈,几乎不可自持。一波一波,烧遍四肢百骸,顺着血管在周身游走来去,滚烫空虚的温度灼的他某处微微发痛
门被推开的时候,一切悄无声息。女孩儿只着单薄一件睡裙,赤着玉足,在门口伫立良久。观察了许久,才提起裙角,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