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管家到底没有架住儿子、儿媳、薛姓长工们的央求和胁迫,大清早就带着人等在中院门外,静息无声地候着。元静荷洗漱、吃早餐,比哪一天都讲究。衣服、发型换了好几套,首饰换了又换,一根头发丝也不准支棱,还破天荒地化了淡妆。吃饭时每口都嚼够三十下,保证绝对地细嚼慢咽。
实在找不到消磨时间的事后,她站在中院门口,再次整理下自己的衣襟,才让竹青开门。薛管家一众人等,骤然看到精雕细琢的元静荷,俱都吓了一跳,心里虽惊艳,却更加惶恐了。薛管家深吸一口气,忽然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元静荷一个眼色,竹青和柳叶一边托住他的一只胳膊,没让他跪下去。
她自己急走两步,弯腰伸手虚托一下,直视着薛管家的头顶说道:“您的礼节太重了。只要您仍然愿意像协助我爹一样帮衬我们姐弟,在元家养老送终绝对没有问题。”说完,微笑着直起身看着大家伙说:“元家大宅是元静芾的,都记着这句话。”
大家伙早已跟着薛管家跪了下去,现在互相看看,齐声道:“以后都听主家的。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好。静芾前两天的安排不变。不过,通大也要多问问薛管家的意见,争取把庄稼种得越来越好。薛管家不必觉得自己被夺了权,我不是要建村塾了吗?这么大的事,我可得靠您老看顾着呢。”元静荷说到这儿,薛管家的腰直了起来,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村塾建好后,一应管理也要靠您老呢。”
薛管家脸上的褶子可以媲美地垅了,“嗬嗬嗬~只要荷姐儿觉得我老薛头有用,尽管指派,累死这把老骨头都心甘情愿!”
大家都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嗬嗬乐起来。元静荷舒心地一笑,大石头落地。
元静荷在自己的二百亩田地里巡视一圈,选了一处靠大路近的,大约五十亩,作为村塾的宅基地。租种田地的四户人家直接成了村塾的杂工,还得了不少补偿,自然欢天喜地。
薛大钱留在元庄,成了元宅的账房。不过元静荷时不时地要查下账,还指导他用新的记账方式,他感到了空前的压力,什么小心思也不敢起了。薛管家跟着通二询问建房的工钱、料钱、工期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元静荷亲自设计村塾的布局图,设计完了征询所有人,包括竹青、柳叶的意见。风俗方面有没有禁忌,先生的住处要不要隔开……事无巨细。几易其稿后,那些对建村塾不是那么上心的人也上起心来了。至于元家大姐怎么会画布局图的,没人过问。她先前的表现太出色,震得大家回不了神了。
最后,元静荷拿着定稿的布局图,去了柳镇。
泥坯做成的院墙已经让人看不到院内的风景了,只有院门内的狗在汪汪叫着。拍了半天门,没人应声。元静荷抬头看看太阳,决定就在院门口等。正午时分,他能到哪去?但左等右等,等得肚子咕咕叫,也没见人回来,元静荷只好带着柳叶先回杂货铺吃饭。
日影西斜时,鲍贺之提着鱼篓回家时,远远地看到院门口有个小丫头蹲着,赶紧快走几步。柳叶边扯着路边的杂草,边念念有词:“再不回来吃了你,再不回来吃了你——”
“嗬嗬~你是哪家的丫头啊?想吃人?”鲍贺之好笑地站在她面前,低头问她。
柳叶抬头看到主人回来了,也不慌张,站起身歪着头说:“我家大娘等了秀才一下午。”
“哦~,你是元大姐家的丫头。她可说有什么事找我?”鲍贺之急忙打开院门进去,放下鱼篓洗漱一番,示意柳叶前边带路。
“我家大娘要建村塾了。几个庄子的人都在议论呢。”柳叶非常自豪,说话的时候昂着头,无限光荣似的。
鲍贺之跟在她后边往东街走,看着她的骄傲样子直笑。
“今天特意来见秀才,就是让你看看这个布局图有没有问题。”元静荷把鲍贺之迎进小院后,也不客套,开门见山。
鲍贺之展开平面布局图后,神情愣了下。非常写实的画法,类似于工笔,但没有工笔画的讲究。长宽均标注了单位,稍一核算,就能想象出实际的大小了。“元大姐若是去画地图,必定比工部的人画得好。”
“地图不看运笔如何,看实测的技术和水平。”
鲍贺之惊讶地抬头,“元大姐好像知道很多东西。你真的没有请过先生吗?”
“鲍秀才出去游历多年,对我不太了解是正常的。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事,然后长大。”元静荷不动声色地打太极。
鲍贺之笑笑,又去仔细看布局图,“元大姐画得很好。”
“秀才,我是让你看看还需要增加什么,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啊?哦。没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布置得很好。建这么多房子,得花不少钱吧?”鲍贺之终于意识到元静荷不是招几个孩子意思一下,她是想办大的。
“金钱上不是问题。临城的华公子资助了一些。”
“华慕峰?”鲍贺之皱了皱眉,“米彦晔找的他?”
“算是吧。”
鲍贺之放下图,长长呼口气,心里发堵,“那元大姐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办吧。”
元静荷拿回图,小心收起来,说道:“秀才,建村塾是大事。如果,你不是很忙,能不能,偶尔,去元庄,看一下?”她语气中又小心又试探的,脸上却笑眯眯的透着调皮样。说完话,就翘着嘴角,眨巴着眼睛,笑。
鲍贺之看看她弯弯的眉眼,眼里再看不见其他的,心里也软软的化成了水,“行。”他的嗓子暗哑下来,呼吸微微急促。
元静荷埋下头,心满意足地笑了。
有钱自然好办事,村塾热火朝天地建造着。村里人农忙完,渐渐地有人上前主动搭把手,干点粗笨活。后来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连外庄的人也有赶过来帮忙的。他们干活不吃饭,更不接受工钱,只说是跟着做点好事罢了。薛管家每天指挥管理着工地,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着。
“荷姐儿,建造得极快,看这样子能提前三个月完期啊!嗬嗬嗬~连马家的小儿子都来帮忙了!他爹当初还跟你爹骂过架呢。哼~!不自量力!有几亩地就觉得自己有脸了。你爹去他那儿收赋税,拿腔捏调,东说西说,直接就把你爹惹毛了。两人差点打起来。……马家小子来主动帮忙,就是向你低头呢,知道吧?嗬嗬嗬~!”
“马家既然有钱,就不会来读义塾吧?来帮忙图个什么?”元静荷看来帮忙的村民大多是穷人,想当然地以为大家是为了送孩子读书才来的。
“马家小子说了,就是觉得你办的事让人感动。他搭把手表示支持、敬佩。不少来帮忙的人,家里都没有小孩子需要启蒙。荷姐儿不知道,你这次是露了大脸了!”薛管家翘着大拇指,眼角的褶子皱在一起,小眼睛亮闪闪的,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元静荷没想到有这么轰动的效果,呵呵苦笑起来。
鲍贺之三两天来一次,看看建造的进度,询问一下工头,连饭都不吃,就回。从不到元家大宅去。元静荷知道他在避嫌,心里怪他迂腐。
几天后,元静荷吃过午饭,让通大媳妇给她做了几根钓竿,然后带上鱼饵和柳叶到元庄码头附近钓起鱼来。过往的村民看到她,想上前打招呼又怕把鱼吓跑,路过的人都蹑手蹑脚的。等了一下午也没等来鲍贺之,倒是钓了不少鱼上来。回家的时候,元静荷让柳叶提着鱼篓、扛着钓竿,都没止住柳叶的手舞足蹈。
听着柳叶不伦不类的原生态小调,元静荷回到元家大宅。一进大门,通大媳妇就笑着迎上来,“荷姐儿,有十几家人送了鱼来,五个水缸都装满了。薛昆家还说了,荷姐儿想吃的话,她每天都送来。”
“啊?!”元静荷大叫一声,吓得通大媳妇一哆嗦,“赶紧给人家送回去!我钓鱼是为了‘钓’,不是为了‘鱼’。他们把我的乐趣都剥夺了!”
通大媳妇被她严肃的样子吓得有点结巴,“好,好,好吧,我马上给他们送回去。”
“真是的。”元静荷咕哝着往后院走,“想把我当泥菩萨供起来?最后推河里化掉?想得美!”
第二天,她照常去原地钓鱼。密切注意着几个钓竿的动静,岂盼着又小小激动着,其实蛮好玩的。只要钓上鱼,柳叶就拍着手大笑,元静荷也高兴地咯咯笑。太阳移到头顶时,温度上来,两人的脸上都出了细汗。元静荷喝了口水,看看鱼篓,很满意地说道:“收工。下午再来。”
但柳叶忽然抓起一根钓竿,跑到元静荷的身后,语带颤音地吼道:“不准过来!”
元静荷吓了一跳,急忙扭身看:韩昌站在码头那里,静静地看着两人。他的身后,有四个健壮的随从依次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