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的半夜,鲍贺之睡得正香时,被敲门声叫醒,开门看到村塾仆佣领着米彦晔站门前,吓了一跳,“彦晔?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干什么?”
米彦晔递给仆佣一串铜钱,说:“行了,你去休息吧。”然后没理鲍贺之,直接进了屋,月兑掉靴子,往床上一倒。他的小厮对鲍贺之弯腰笑笑,进屋找了两张板凳,拼在一起,也往上一倒。
鲍贺之苦笑两声,走到床的另一头,准备将就一晚。米彦晔却一脚伸出,拦在他面前。
鲍贺之长叹一口气,走到外屋,点灯看书打发时间。
第二天天还没亮,米彦晔乒乒乓乓地起来,呼呼哈哈在院子里练了一会拳脚。教书先生们被他吵醒,都起了个大早。
鲍贺之站在门口,等他终于安静下来,说道:“彦晔,你到底有何事?”
米彦晔好笑地看着他说:“休沐了,来看你呀!怎么?我们不是同窗好友了?你因为她,要和我绝交?”
“当然不是!”鲍贺之暗自咬咬牙,走到他面前,小声说:“事关元大姐名声,我希望你知道分寸。”
“她还有什么名声?”米彦晔冷嗤一声,“镇上的人怎么议论她,你真的不知道?就连临城,也有人听说她被休的事后,一脸鄙弃!所以说,她嫁给我,最好!远离是非之地了呀!而且,我能让议论她的人闭嘴。嫁给你就不一样了,你阻止不了别人背后骂她。”
鲍贺之的脸色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被眼前的小子气得,青白一片,“你来做客,我欢迎;若说难听的话,请出门左拐,直走,不送。”
“做客!当然是来做客!去传早膳来,我饿了。”米彦晔使劲拍拍鲍贺之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进屋换了衣服,在小厮的伺候下洗漱。
鲍贺之揉揉肩膀,决定以后也练练拳脚。
吃过早饭,米彦晔很随意地说:“鲍兄要教书,尽管去,不用管我。”
“那你干什么?”
“当然是去看元大姐了。鲍兄以为我会干什么?”米彦晔哈哈大笑,觉得这是个问题吗?
鲍贺之气得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彦晔,我已准备去元家提亲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
“提亲?那我就做回响马,体验一下绿林好汉们的快意!”米彦晔张开手臂,笑着比划了一下抢人的动作。他虽然笑着,脸上的悲伤和决绝却难以掩饰。鲍贺之愣住,疑惑于他的钟情和决心。这孩子也有认真的时候和坚持的东西吗?
“彦晔,你这样做有何意义?元大姐总是要嫁人的。这两年,被休的经历或许会有些影响,但两年后呢?你看看她的行为和仪度,那些流言迟早会消散的。时间越久,越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欣赏她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与你争着娶她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到时,你挡得过来吗?”
米彦晔两腮的肌肉鼓出,使劲磨了磨牙,“不用等那么久。等你大考之后,我们一起去提亲。到时候,她真要选你,我二话不说。”二话不说地抢了她。
鲍贺之一惊,随后满脸笑容地奔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臂,“彦晔,这可是你说的。”
米彦晔把他的双手扯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是我说的。现在你得让我努努力吧?你每天都能和她见面,我却要等休沐的时候,这可不公平。”
鲍贺之想了想,点了点头。米彦晔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去元家大宅了。
这天,鲍贺之教书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多次出现错误。
米彦晔和元静荷互相见礼后,很随意地说:“元大姐要做什么事,尽管去做,不用管我。如果不嫌弃,还可以安排我做点事。”
“真的?”自小被宠上天的人,能干什么事?
“元大姐别不相信,我很希望做点农家活呢。”
“喔~?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去养鸡场吧。”
因为天热,养鸡场的味道不是一般的大。米彦晔一开始极想捂鼻子,见元静荷若无其事的样,只好忍住。
“这些小鸡,长得比我想象得慢。不知道是品种的问题,还是饲料不对。”元静荷一边巡视孵出来的小鸡,一边跟打招呼的长工们点着头。
“这些鸡,准备卖给谁?”
“和临城的一些饭馆、客栈联系了,他们都愿意要。现在不是订单少,而是太多了,鸡根本不够卖。”
“啊?”米彦晔惊讶了一下。
“米公子不必惊讶。我的鸡价钱便宜,他们当然争着要了。”
“那你还能挣钱吗?”
元静荷转回身看着米彦晔,不说话,只微笑。心想你把我当傻子了吗?
米彦晔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真傻,面前的女人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他尴尬地挠挠头,呵呵傻笑起来。
元静荷也跟着笑了。
巡视完养鸡场,他们回了元家大宅。然后元静荷去洗了澡,还换了衣服。米彦晔本来把养鸡场的味忘了,现在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异味老不散了。元静荷配饲料的时候,他便站远了看,不靠近她。
元静荷配好饲料,记录下配方,登记了小鸡目前的生长情况。她做完这些事,抬头看向米彦晔,准备招呼他去喝茶。结果就愣住了。
米彦晔此时的神情,是元静荷从来没见过的。他脸上混杂着悲伤、痛苦,和柔情万分。他眼里的温柔非常浓厚,浓得元静荷一下沉浸进去,半天没扑腾出来。旁边的人拉走饲料的声音惊醒了她,顿时窘得不行。
她假咳一声,默念几声‘鲍贺之’,疑惑自己是不是本性太花了。米彦晔被她的假咳声震醒,移开了目光,心里没有尴尬,只有悲伤堵得他难受。
元静荷想起了在临城时,米彦晔也用浓情的目光看过她,那是在临城内河被薛亨惊吓到的时候。这孩子真的对自己有情?上次他主动提到鲍贺之对自己有意,是试探自己的态度吧?
元静荷想到这儿,再次看向米彦晔,见他低着头,侧脸很美,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嘴角抿着,神情落寞。看来鲍贺之对自己有意是真的了。
“米公子,来尝尝我亲自炒的茶吧。现在时间充裕了,做什么事都可以精益求精,也就容易享受到乐趣……”元静荷絮絮叨叨地说些题外话,把刚才的尴尬避开。
“你总是有很多奇怪的想法。”米彦晔每次来元家大宅,都能发现变化。有次是茅厕变得洁净了,没有异味也不会看到秽物;有次是看到后院有个大水缸和一个水车被高高的架子支撑起来,方便仆佣们用水;还有次是建了长工仆妇们洗浴的浴房,前院的是男子洗;后院的是女子洗,冷热水可以随意调节。
这让他想起了华叹兮。华慕峰说的没错,他们两人真的有些像。
“我的想法看起来奇怪,其实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大家平时没往那方面想罢了。”
米彦晔笑笑,低头喝茶。
“米公子在临城,要呆多长时间?令尊只是惩罚你一下,应该不会太久吧?”元静荷问出来的时候,有点担心他会恼,但自己又很想知道。
米彦晔微笑一下,说:“来临城,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怎么可能来。是我自己在京城呆得烦,想离开一下。所以,想什么时候离开,也是我自己说了算。”他的神情不像说谎。也就是说,他是顺水推舟,答应他父亲的。
元静荷心里别扭一下,“那米公子在临城呆得还如意?”
米彦晔扭头看她一眼,笑得有些牵强,“我很庆幸来临城。”这意味深长的话,让她坐立不安起来。
“看来米公子在临城过得很好。我作为临城人,荣幸之至。”
“元大姐对我,一会疏离,一会熟韧,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在京城时,做过一些浑事。那不过是因为无聊,故意的。对你,我是不会乱来的。”
“啊~~?”元静荷惊讶地看向他,然后扯着嘴角假笑两声,当听不懂他说的话。
米彦晔的眼神暗下去,端起茶杯继续品茶。
“对了,米公子上次说鲍秀才——”她停顿一下,让米彦晔有个心里准备。果然他端着茶杯僵住。“是不是鲍秀才让你来问的?”元静荷装出害羞的模样,内心里也确实有点雀跃,“你告诉他,我答应。我弟弟也答应。”
米彦晔僵了好一会,才把茶杯放下,目视地面,冷静地说道:“我不是替鲍贺之问的。我已经和他商量好了,在他大比之后,一起向你提亲。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谁最适合你。在提亲之前,希望你对待我和他一如往常。”
这是‘求亲’该有的态度吗?一点难为情的意思都没有?你难道是老手?最先跳到元静荷脑子里的就是这些奇怪的想法。
稍后,她反应过来,把莫名其妙升起来的雀跃压下,笑眯眯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能得两位如此青睐,是我们元家祖宗积德了。不过,我和我弟弟的态度是一致的。元家和米家的差别,实在太大,门不当户不对的,恐将来损了米公子的颜面。”
这是待嫁人该有的仪态和语气吗?米彦晔非常吃惊地看着元静荷。她眯起眼,呵呵假笑两声。
“嗬嗬嗬~!哈哈哈~!”米彦晔拍着膝盖大笑起来。元静荷也自嘲地跟着笑。
这么没羞没臊地谈论婚事,除了这一对,于此时代,还真找不着别人了。
“我画画虽然不好,但多少会两笔。这样吧,以后我拜几个名师,好好学学。争取让你看得过去,如何?”反正说开了,米彦晔也就不害羞了。
“什么跟什么呀?我们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不是你会不会画画。”
“门第在你眼里是个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别提那些没用的,我也就画画不如鲍贺之,其他方面不差吧?”
元静荷嗤笑一声,“你还真说错了。门第在我眼里,就是鸿沟。画画什么的,和读书说话一样,高深不到哪里去。”
米彦晔不相信地看着她。她肯定地点点头。自己会的东西,没了神秘感,就不会再当回事了。
“门第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我维护你,你在米家不会受到任何轻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元静荷挑挑眉,转了转眼珠道:“其实吧,我是嫌弃你的年龄。年龄小,没什么阅历,人就不成熟,不成熟就不可靠。所以鲍贺之比你强。他心思稳定了,才能做到始终如一。”
米彦晔一动,差点跳起来。他指了指元静荷,半天气得没说出话来。最后,眼圈都红了,浑身颤抖着,扭着头看着门外不说话。
元静荷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同时胸口也隐隐发起堵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按住胸口长喘几口气,对自己的感觉很纳闷。虽然选择鲍贺之,出于现实的考虑更多些,但内心也是真心喜欢他的。米彦晔就是个大男孩,哪里能当个男人看?
不过,米彦晔眼里的柔情和鲍贺之眼里的温情可不一样。元静荷还是分得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的。
所以,拒绝了米彦晔,就会心痛吗?这也太现实了。谁对自己深情,就喜欢谁?元静荷暗自鄙视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