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态度已经表明了,元静荷还是松了口气。以米彦晔的骄傲,大概不会再来了。
元静荷静静地喝着茶,等客座上的人缓过神后告辞。
米彦晔低下头,声音略疲惫地说:“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提了。既然你和鲍贺之还没有定亲,就不要把话说得太死。”
元静荷皱皱眉,放下茶碗后长叹一口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按照米彦晔以往的骄纵,该拂袖而去了吧?谁知他不止没走,还在院子里转上了。这儿模模,那儿看看,好奇地东问西问。
这孩子的强韧不是一星半点啊?元静荷暗赞两声,只好陪着他闲聊。
“兴盛州有种姥树,开花时不长叶,光秃秃的树枝上站几朵红艳至极如碗大的花。花瓣可以吃,清香滑爽,别提多美味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吃一次。我还喜欢吃凉拌香椿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米彦晔转悠到院中央的花圃前,信手摘下一朵虞美人,就往元静荷的鬓间伸来。吓得元静荷后撤身子,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米彦晔哈哈一笑,略过她的头,没见他用力,精准地把花甩到厢房的窗台上。
稍后,两人喝着茶,吃着时令果子,坐在走廊下闲聊。米彦晔对天下趣闻、地方特色,乃至朝政时事,都是信手拈来。元静荷听着听着,竟然听嗨皮了。
直到米彦晔问了一句:“好像到正午了,元大姐准备请我吃什么饭啊?”
“啊?喔!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把时间都忘记了。”元静荷赶紧跳起来,对在一边伺候的竹青、柳叶说道:“赶紧让厨房做饭,记得给米公子加两个菜。”
“大娘!”柳叶噘噘嘴,“时辰还早呢,才巳正。”
元静荷错愕地看向米彦晔。他低着头闷笑,肩膀微抖,手里端着的茶水都荡出来了。
这孩子不是被自己打击了吗?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元静荷对米彦晔非一般强的心理有点搞不懂了。
早上拒绝米彦晔‘表白’造成的不愉快和尴尬好像只存在元静荷的想象中,从来没有在现实中上演过。
下午,元静荷故意忙乎着问通大、通二农事、家事、生意事,没时间搭理米彦晔的样子。人家兴趣盎然地陪在一边,偶尔还插句嘴,提供点意见或询问点不明白的事。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元静荷无语。
未时刚过,米彦晔的小厮找上门,对元静荷谄媚地笑着请过礼,问自家主子:“鲍秀才让奴才来问问七公子,今天回临城还是明早回?”
米彦晔下意识地一瞪眼,刚想吼他,忽然反应过来,压下不悦说:“他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什么时候回去,我自有安排,你候着听吩咐就行了。”
小厮不敢再多问,犹豫着不知道该回村塾还是呆在元宅。他小心地看看米彦晔的眼色,退到厢房的走廊下,看着院子发呆。
米彦晔的这个小厮和元静芾差不多的年龄,长相很周正,就是神色里带着一种随时准备讨好人的东西,让元静荷看得心痛。“米公子,你这个小厮读书了吗?”
米彦晔见过多次元静荷对待下人的方式和态度,知道自己刚才的形象可能有损,正想着怎么挽回一点,听到她问,赶紧笑着回答:“读了,跟着我认过字。对了,他叫无忧。你以后可以直接叫他的名。”
“无忧?这名不错。”
“我起的。”米彦晔呵呵傻笑两声。
元静荷附和着笑笑,还是觉得无忧可怜。
米彦晔看得懂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坐立不安,暗自告诫自己以后注意举止。
“米公子,你明早不需要点卯吗?”米彦晔曾经说过无人敢点他的卯,可手下的人总得管束吧?
“那好,我现在就告辞了,下次休沐再来。”不是怕点卯,是觉得一时找不到扭转自己形象的方法。
“呃~,米公子,你经常来元庄的话,不太好吧?”
正要起身的米彦晔顿住身形,愣了一会,扭头凝视着元静荷,沉静地说道:“柳镇和元庄对你和鲍贺之的议论,不是太好听。你对这点并不在乎吧?”
元静荷闪烁着眼神,不好回答。她当然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否则早像这个时代的妇女,自尽或自闭了。
“我时常来拜访一下,说不准可以扭转一下你的名声呢。”米彦晔的话语稍微有点不客气。元静荷知道他生气了,不想再刺激他,便闷头不语。
米彦晔等了一会,见她始终不回应,以为她不好意思,心一软,又安慰起她来:“那些无知愚民乱嚼舌头,不必挂在心上。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迟早会得人尊重的。”
元静荷撩撩眼皮,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无所谓。别人爱说什么就说去。我只按我自己的心意生活。”
米彦晔忽然笑了笑,轻松地叩叩桌面,说:“据我所知,鲍兄恐怕不会赞同你这个观点。”
元静荷也笑了,“据我所知,米公子做事相当不守礼制,鲍秀才还不是和你做了朋友。”
米彦晔被噎了一下,决定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我对鲍兄还是很了解的。假若元大姐真的嫁给他,很有可能会给他带去不小的压力。我言尽于此,元大姐不妨好好想一想。”
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元静荷的神情冷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米彦晔告辞时,她都没恢复过来。这下,从早上就藏着一肚子怒气的米彦晔终于舒畅了。
当天傍晚,刚回到营房门口,一个军士就递上来一封请柬。白衣园掌柜送的。白吃白喝的事,不去白不去。米彦晔一扭身,住处都没回就去了白衣园。
华慕峰在自己的专用小园子候着他。两人嘻嘻哈哈地打完招呼,没多废话,直接开吃。酒至半醺,华慕峰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拿给米彦晔,说:“这是我们华家的宝贝。轻易不给外人看的。”
米彦晔冷嗤一声,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就着灯光看起来。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些符号,不就是那把玄铁剑上的吗?看不懂的东西,算什么宝贝?”米彦晔扔给华慕峰,没了好奇心。
“那要是看得懂呢?华叹兮做过最值得称道的事,就是改善了炼钢法,这方面一直得圣上的夸赞呢。当时,他还亲手制过一件武器,能杀人于无形,可惜后来被他亲手毁掉了。还有很多类似的事,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天生聪颖,不同于常人。现在看来,未必。”华慕峰意味深长地一笑。
米彦晔扔下筷子,一口吞掉杯子里的酒,不耐烦地说:“那是你们华家的事,跟我说不着!”
“你看~你看~,怎么提到元大姐,你就不耐烦呢?我又不会害她!”
“元静荷要嫁给鲍贺之了!你找我说这个,没用!”
“啥~!你没搞错吧?!”华慕峰很吃惊,“在你眼皮底下,鲍贺之都能把人抢喽~?哈哈哈~,米家的小霸王也有吃瘪的时候?!”华慕峰拍着桌子笑得全无形象,最后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拍拍脸黑得像锅底的某人,说:“你可一定要把人抢回来,别丢了你们将军府的脸。”
“怎么抢?”
华慕峰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可惜地说道:“原以为你父母是阻力,我还特意上京城探过你父母的口风。谁知~唉!”
“我父母怎么说?”米彦晔的兴趣一下暴涨,倾身上前,兴奋地盯着华慕峰的嘴。
“伯母听我详细描述过元静荷后,言语间已经松动。伯父忙于军务,没心思管你这小事,更不是问题。再说,你一向横惯了,他们也知道拦不住。”
“谁横惯了?你说谁呢~~?”
“哼!说我自个!”华慕峰鄙视地瞪着某人。
米彦晔没有一丝难为情的表示,只长长叹口气说:“鲍贺之明知我喜欢元静荷在先,还是横刀夺爱,可恨至极!”
华慕峰看他愤恨之情不像假装,忙收起玩笑的心,皱眉问他:“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那倒不是。鲍贺之要等大比之后才上门提亲。”
华慕峰大松一口气,又挂上了一脸痞子似的笑,“那不就行了!你在他之前去提亲。”
“可是元静荷已经明确表示,她要嫁给鲍贺之。”米彦晔又猛灌自己几杯酒,烦躁地捶了桌子几下。
华慕峰挑挑眉,陷入思索中。过了好一会,他试探性地说道:“如果,鲍贺之上了皇榜,被权势之家看中,招为婿。元静荷不就只能嫁给你了吗?”
米彦晔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当然,就算他考不中,也一样能被人看中。这事做起来并不难。”华慕峰神鬼莫测地一笑,胸有成足似的。
米彦晔对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怀疑。
“我帮你把鲍贺之的事解决。目的嘛,你清楚。”华慕峰指指那本小册子,“你可以考虑考虑。其实,对元静荷没有任何影响。你不说,我不说,她更不会说,谁会知道呢?是吧?”
“我决定不了她的行为。如果她不愿意,我不可能勉强她。”米彦晔的心咚咚跳得厉害,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瞧你那出息样!这还是你吗?!这事,只要你答应就行。到时候你就是她的丈夫了,当然得听你的话。”
“那万一不听呢?”
“你给我闭嘴!再这么窝囊,我就不帮你了!”
米彦晔白了华慕峰一眼,靠回椅背,疲惫地叹口气,“但愿你的办法能行。否则,我真的要做一回响马了。”
“啊?哈哈哈~!这才是米家小霸王说的话嘛!”华慕峰笑完,严肃了神情,说:“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对待元静荷可不能来强的。你小心得不偿失啊。”
“所以,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不得已也不能那么做。你得用计谋,让她欢天喜地地嫁给你。”
“什么计谋?害人性命的事可不做。不管怎么说,鲍贺之都是我的同窗师兄。”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华慕峰气得扭过头,故意长吁短叹,对他的榆木脑袋表示抗议,“怎么就说到害人了?你肯定有过这个念头!你也忒狠了。我告诉你,我华慕峰从来不害人性命,向来只让人心甘情愿地掏褡裢。”
“嗬!真正直!无商不奸!”
华慕峰当没听到,趴到他面前,小声道:“这样吧,我们定个协议。我帮你娶到元静荷,你保证她把华叹兮的书给译了。”
米彦晔皱眉思索一会,拿起小册子仔细翻了翻。最后又放下,敲敲额头说:“你要愿意帮我,你就帮;你不愿意,我绝不求你。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是远了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谊,被你看不到眼里,我也不会说啥。这册子里的内容,如果太惊世骇俗,我铁定不会让元静荷译的。到时候,不是我们想瞒着就能瞒着的。不能控制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让元静荷涉入?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你你——”华慕峰又气又急,最后被气笑了,指了指米彦晔,“若不是你喜欢元静荷,我会费劲巴拉地‘求’着帮你?!不是我自吹,如果我亲自出马,元静荷早成我们华家的媳妇了!”
“你敢!”米彦晔腾地站起来,气咻咻地瞪着华慕峰。
华慕峰仰着头看他一会,无奈地说:“我不是没做吗?这比鲍贺之厚道多了吧?”
“哼!”米彦晔颓然坐下,想哭。如果华慕峰能经常接触到元静荷,他未必不动心。以他平日作为,能循‘君子之礼’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