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彦晔再上门的时候,‘真心实意’地恭贺了一番,并预祝鲍贺之皇榜得中。鲍贺之很是感激,心里的芥蒂少了一些。
刚出正月,鲍贺之就动身往京城去了。在京城多年,有很多故交需要拜访。最主要的,是去拜访忠武将军米昀亮。
米昀亮的官声爵位是靠自己的战功挣来的,很有含金量,和夫人生了四子三女。长子和次子少年时跟着他上过战场,性格上沉稳得多,也比较合他心意;其余子女都在夫人身边教养长大。米彦晔是最小的孩子,自小被骄纵得不像样子。米昀亮调回京城后,对这个小儿子没少下过狠手,但效果嘛,很值得商榷。
元静荷的养鸡场规模翻了两番,挣得钱能勉强应付村塾的日常开支了。别看大家伙看不起她本人,但她开的义塾却越来越火,百里外的人都托着关系送孩子来读书。孩子送过来,吃得好、穿得好,教书的先生也是附近有名望的,关键是不用出一文钱,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沾?于是,元静荷规定了入义塾的孩子必须满足什么什么条件,比如家里的人均土地量、父母有无额外收入等等。这么一规定,削尖脑袋送孩子来的家长更多了。
当初,众人嫌弃元静荷被休,得拿着礼品上门求他们,才勉强送了几十个孩子来。现在,村塾扩建了一倍还是不够用。
米彦晔照例每十天来一次。这天,他向元静荷打了招呼,转身去找通大。元静荷叫住了他:“米公子,现在一天到晚要处理托人情送孩子来读书的人,很是头疼。他们的家境并不困难,用不着一窝蜂挤到义塾里来。米公子可有好的主意?”
米彦晔为了干农活,一身短打扮,肥厚臃肿的灰黑色土布冬衣冬裤,外罩了件狼皮坎肩,要多丑有多丑,相当不配他那张英俊的脸。他坐下,扯了扯坎肩,挺直背,掩饰了下心中的喜悦,装出严肃的样子说道:“你直接贴一告示,声明学堂已满,两年内不再接收学生。”
“不行。真正的穷苦孩子还是要接收的。”
“免费给人家养孩子,不想方设法地送来才怪。当初,众人不知道好处有多少,现在眼见为实了。你会越来越招架不住的。”
元静荷叹口气,拿手背贴近暖手炉烤了烤。这几天正倒春寒,寒意直侵骨头。她一边暖手,一边下意识地瞄了眼米彦晔的手。他的坐姿训练得很好,腰背挺直,双手置膝。膝盖上,手背向上。原本漂亮的手,布满了裂口和凸起红肿的冻疮。
元静荷的眼睛莫名一热,心里涌起一股酸楚疼痛。他丢掉通身的贵公子做派,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农夫、杂役折腾,到底有何意义?她在以前光怪陆离的前世,也没见过这么追求人的,何况是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
米彦晔见元静荷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村塾的事烦恼,笑着说道:“要不,让华慕峰出面阻挡一下?反正他做恶人做惯了。”
“我不喜欢和华公子打交道。村塾的事,我慢慢想办法吧。”元静荷控制住情绪,抬起头,对米彦晔笑了笑,好像不经意似的,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手脚若长了冻疮,一定很痒。”
“啊?你长冻疮了?下次来,我从临城带点冻疮药来。”
“我没有长冻疮。听说,每天用热水烫一烫,冻疮会好的快一点。”
“哦。”刚才在谈村塾,现在转眼谈起冻疮来,米彦晔跟不上她的节奏,没听出她在关心人。
元静荷说到这儿就沉默了。米彦晔等了半天,见她又开始不理人,理智上明白该去找长工了,感情上又实在不甘心。于是,他没话找话:“元大姐,这段时间老看你戴着这副荷花簪子和蝴蝶耳坠,以往不都是换着首饰佩戴吗?”
元静荷笑了,笑得很甜蜜,“这是鲍贺之送的。”
米彦晔的心脏好像滚过针堆一样,密密麻麻,痛了个结实。“我去养鸡场看看。”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走出元静荷的视线后,他冲着空气一顿拳打脚踢,恨恨咒骂一句:“‘蝶恋花’?!我让你恋个够!”
回了临城后,薛县令派人来找他,详细地询问元庄义塾的事,因为他老是跑柳镇。米彦晔据实回答后,问县令怎么注意起元庄义塾来。
“十里八乡都传开了,我一县之长岂能不闻不问?这样吧,明天你陪着我去一趟元庄,顺便拜访一下柳镇的齐翰林。”
“元庄义塾是元家姐弟出资。元静芾就在临城书院读书,不如,先把他叫来问问。”米彦晔私心里不想让元静荷露面,更希望元静芾先推掉。
“也好。”薛县令很忙,接受了米彦晔的意见。
县令打定主意,只要大致不差,就往朝廷汇报,申块牌匾下来,不说临城县扬名,对元静荷来说可是份大奖励。
米彦晔找到元静芾后,说:“薛县令准备上报元庄义塾的事。你姐的意思,不想张扬。贤弟看,是不是去县衙推一下?”
“这是好事啊。我姐为何要推掉?”
“呃~,这个,要不,你回元庄一趟,亲自问问你姐的意思?”米彦晔十分肯定元静荷不愿意张扬。
“表彰县里美德善行,是县令分内之事。况且,临城县立块碑、建个牌坊的银钱还是有的。实在不行,元家出钱。”元静芾一想到姐姐终于可以在名声上翻身了,激动之情难抑,哪里会听进米彦晔的意见。
米彦晔的头皮一炸,拉住元静芾的袖子,急切地说道:“到时候,你姐被韩家休弃的事情就会被查。以你姐的品行,怎么可能会杀妾室的胎儿?而且韩昌已经有了悔意,必定极力挽回。你真的想让朝廷责令韩家收回休书?”
调查被休的事?万一,真的害了妾室的胎儿呢?元静芾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这么一说,还真的要问问姐姐的意愿。当然,官府为了保全元静荷的名声,责成韩家收回休书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鲍贺之到现在都不提亲,中举后两家已有门第差异,将来中了进士,就更加不好说;再看韩昌,若他答应好好待姐姐……毕竟是结发夫妻啊……但那个韩老婆子太凶悍霸道……元静芾思索来思索去,难下决定。米彦晔的汗都出来了。
“我们现在就去元庄问问你姐的意思。如何?”
“也好。她现在主意大着呢,我还真不敢做她的主。”元静芾赞同地点点头,跟着米彦晔回元庄。
坐在船上,元静芾完全静下心来后,才发现米彦晔激动得不正常。对啊,这还有一个爱慕者呢。不过,米家的门第更高。
元静芾一想到‘将军府’三个字,立刻没兴趣了。他看着河岸边的风景,不再理会坐立不安的米彦晔。
说什么对姐姐有意,却个个只是暗示,没一个上门提亲的!元静芾想到这儿,有些愤恨,忽然冲米彦晔说了一句:“这段时间很烦。韩昌总来找我,说想接我姐姐回去。”
米彦晔一惊,紧张地问:“你如何答复?”
元静芾慢条斯理地掸掸衣襟,漫不经心地说:“能怎么回答?面子都被韩家下完了,肯定要原样给元家按回去。”
“不行!不能回去!”米彦晔慌了,他一步挪到元静芾旁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元贤弟,烦劳耐心等待一二,今年定有好事上门。韩家不可回,你姐也不想回。贤弟一定要回绝韩昌啊。”
元静芾使劲挣回自己的手,上下打量着米彦晔说,“今年定有好事?米公子这么肯定?”
“十分肯定!”
“哦~”元静芾心想回去问问姐姐再说吧。
元静荷当然不希望张扬。她是没兴趣做那些无聊事。“静芾找个靠谱的理由推掉,一定要坚决。别让人家以为你欲拒还迎,假装清高、故弄玄虚。我现在只愁义塾装不下学生的问题。”
“但是——”元静芾觉得很可惜,“如果被朝廷表彰,可是传颂天下的好事。就这么推了……”
“盛名之下,必有拖累。”元静荷不为所动,“静芾到底年幼啊,人生阅历少。”
元静芾有些气恼,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米彦晔呵呵笑起来。
“对了,韩昌想接你回去呢。”元静芾看不得米彦晔高兴。
元静荷挑挑眉毛,冷哼一声,说:“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回去?我不是欠他儿子一条命吗?他的亲娘也欠我半条命呢!这笔帐,他永远算不清楚了。”
米彦晔心里舒畅下来,喝茶的时候都在笑。
元静芾别扭地叹口气,“可是——结发夫妻才最可贵啊。”
“什么?!”元静荷猛地倾身向前,恶狠狠地冲着元静芾吼了句:“你再说一遍!”
米彦晔托着茶杯的手被吓得一哆嗦。元静芾的脸红了,“姐~!”有外人在呢,多少收敛点。
“谁可贵,韩昌也不可贵!”以你‘亲’姐的性子,会不会自尽都两说呢。“我不是说让你记着韩家的错,以后报仇呀什么的。以前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韩家跟咱没关系,就是彻底没关系。记住了吗?”对韩昌实在没兴趣啊没兴趣。
元静芾这段时间确实被韩昌缠得没了脾气。他少年人的脑袋瓜里,想事情多数参考周围人的看法。
“既然姐姐不愿意,韩家的事,以后就不提了。”
“这还差不多。行了,你回临城吧。回去后让薛掌柜打听着有没有茶馆要转手,我想开个茶馆。”
“啊?”米彦晔吃一惊,“养鸡场已经够忙了呀!还有义塾的一摊子事。”关键是你要嫁到京城去了,以后管不了这么远了。
“我发现自己的管理能力还行。再多几样也没事。”挣钱是会上瘾的。
“姐,开茶馆的事,我不是很赞同。”抛头露面的。“你把镇上的杂货铺和布庄打理好,也能挣不少钱呢。”
“我的目的不是卖茶。茶馆可以顺带卖字画。说到底,我还是更喜欢跟字画打交道。”
元静芾惊讶地看着自己‘姐姐’。米彦晔心里‘咯噔’一下,埋下头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