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吴家大摆宴席,欢送吕德。全家人欢天喜地,轮番敬酒,将吕德视为神仙再世。吕德喝得醉醺醺的,带上吴家赠送的百两诊金及一应馈赠之物,还有那个装着魅人鬼物的袋子,由吴府管家亲自扶上马车,送他回家。
马车一路颠簸,吕德在车中昏昏欲睡,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忽然听见耳边隐隐有些哭声。他心里一惊,睁开眼睛,掀开车帘,却见日已西沉,渐近黄昏了。哭声却越来越近。再走一段路程,听得更加清楚,分明就在大路的旁边。他忙叫车夫停住车,扶着车沿向外探视,只见马车正停在一个小村庄里,路边有一户人家,院子当中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两个女人正哭泣不止。其中一个边哭边诉:“要是吕先生在的话,咱家孩子就有救了,偏偏又不在家。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旁边还有人在小声地劝她。
一听见有人说起自己,吕德就准备下车看看。还没等他迈出左腿,院里早有人看见他,忙向车上一指:“那不是吕先生吗?”
那个女人转身看见果然是他,转悲为喜,忙叫道:“真是吕先生!吕先生怎么自己来了,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这时就有男人过来,向他问好,将他扶下车来。吕德忙问是怎么回事,终于知道这家有个独子突然月复痛难忍,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打发人到西村去请他,却得知他于三天前去吴家村出诊,并没在家;又打发人去吴家村,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不想他却先到了。
吕德这才想起来,这里正是东村,离家里不过二三里路,村里的人也多认识自己。
得知有病人,他再不迟疑,急忙嘱咐吴府管家,告诉他自己离家已近,要在这里为人看病,叫他不必等候,可以先回去了。管家便交待了一番,将一应物品交到他手中,自己坐车回去交差了。吕德便进屋看病。
一望之下,见得病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疼得蜷成一团,面色苍白,头上汗珠不住地滚落。吕德叫人将他按住了,伸手模脉,知是染了寒气,肠胃痉挛,并无大碍,便取出银针,直刺他气海,胃俞几处大穴,不过半晌,他便安静下来,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吕德又开出个暖胃的方子,叫人为他抓药,煎好了服下。
天色已晚,这户人家欣喜异常,准备酒菜款待吕德。酒饭过后,吕德便要连夜回去,这家人放心不下,打发两个年富力强的青年人送他,帮他拿着一应物品。
路途并不遥远,不过二三里路,一会儿工夫也就到了。望见家门,吕德心中高兴,便叫这两个人先行回去。自己去敲了敲门。
妻子王氏已经睡下了,听见敲门声,问清了是吕德回来,急忙下地为他开门。吕德拿着沉重的包裹进门,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那个袋子,怕深更半夜吓着了妻子,便将东西放在外面,只把银子和吴家馈赠的物品拿回屋去,叫妻子高兴高兴。
二人叙过分别之情,王氏见吕德酒喝得不少,便伺侯他先睡下了。自己刚要上炕睡觉,忽然想起门忘了闩,便又前去闩门。一走到门口,忽然一阵内急,开门看看外面月色清朗,院中景象一望无余,自己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也没叫吕德,自己直奔茅房去了。
解手回来,无意中四下里一看,却发现窗户下面放着一个什么东西,不由得心中疑惑:莫不是吕德还得了什么好东西,不叫自己知道,要明天给自己来个惊喜不成?越是这么想,就越急于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又怕惊动了吕德,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轻地解开扎着袋口的麻绳,打开袋子。
这一下可不要紧,袋口向外一张,只看见一张毛绒绒的长脸扑面而出,那张脸上血肉模糊,一张大嘴深不可测,两只眼睛一片血红,吓得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四肢冰凉,胸口紧缩,呼吸骤停,转瞬之间,魂归醴都去了。等到吕德听到声音,从屋里赶出来时,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凉了。
吕德伤痛欲绝,他终于明白了在吴家那一卦的含义。起的卦本是自己的心意所动,应的当然也是自己家中之事。可怜自己带回这个东西,本是为了用作药物,与人方便,助人危难,谁想却阴差阳错,吓死了的妻子,也是命中合该如此,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了。他更恨自己学艺不精,怎么先前就不能断准那一卦,致使自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后果。
在邻居的帮助下,他匆匆埋葬了自己的妻子,整日坐在房中以泪洗面,终日茶饭不思,以至于神情也有些恍惚了。邻居们多得他们夫妇帮助,见他可怜,或来劝解,或来送饭,家里倒是人踪不断。
就在第二天中午,忽然有个年轻人急匆匆跑到吕德家里来,告诉吕德:“不好了。城里闹鬼了。”
这时,正有几个长者在劝慰吕德,连忙喝住他:“不许和吕先生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这年轻人不敢再说,讪讪着去了。
就在这天傍晚,吕德由几个人陪着在院中歇凉,竟听见院外又有人在议论纷纷。说的都是同一事件。原来,就在昨天晚上,城里的的钱家商铺忽然来了个女人,买了些剪刀、针线、棉布之类的东西,这本来也是正常,谁知她付的钱在第二天早上竟都成了纸灰。一时间这事在城里城外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天子无道民遭灾,出了这种怪事,怕是从今以后,要天下大乱,老百姓不得安生了。
吕德听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既然在吴家有鬼物魅人,那么城里有幽灵购物,也就算不得什么稀奇了。
谁知到了第三天,事情竟越来越奇:村民冯二上山打草,竟然听见草丛中有婴儿的哭声,左右看看,又不见有谁丢弃的孩子。吓得他草也不敢割,一溜烟就跑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吕德终于坐不住了,因为他的妻子就埋在村后的山坡上。
他有自己祖传的本事,通晓医卜星相,风水之术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早就选中一块风水宝地,筹钱买来置了产业。单等自己百年归西后葬在此地,后代定会诞生一位神仙般的人物。谁料到自己尚在人间苟活,妻子却早早下世了。儿子还没有出世,就算把她葬在这里,又哪里会荫佑出神仙般的后代呢?一想到此处,吕德更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忽然听说山坡上有婴儿哭声,吕德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自己的儿子没死不成?儿时他曾听先人说过,有孕妇临产而亡,婴儿未死,在墓中出生,后被人救出的事件。难不成竟会在自己妻儿身上重现?
他再也不能安坐了,急匆匆赶到后山,在妻子墓前侧耳倾听,果然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从墓中依稀传来。
吕德大喜,急忙回去找人。这事在村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竟然没人不信。全村男女老少都来探看。有人随他带来锹镐,将坟墓挖开,撬开棺椁,向里面一看,吕德不由得放声大哭。众人一见,不由得一片惊叫。只见棺椁之中,王氏面目如生,再不是惊死时的恐怖模样,而是神态安详,面色红润,二目微合,宛如睡去。就在她的身旁,卧着一个初儿的婴儿,许是先前哭累了,这时睡得正香呢!吕德将儿子抱出棺椁,众人一见,无不惊叹。
在孩子身上,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再看棺内,小衣小被无不具备,叠得整整齐齐。
她人虽被吓死,谁料却恰恰赶上儿子降生,她竟能借着一丝母爱,阴灵不散,进城购物,缝制衣物,将孩子侍弄得这样周到,全村之人无不为之感叹。
自此以后,吕德便独自带着儿子艰难度日。有人劝他另娶一房,他坚决不从。定要为妻子从一而终,将儿子抚养成人。为他儿子取名吕品,希望他品味人间百态,能继承先祖遗志,有所作为。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一个男人伺侯一个孩子,其中难处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好在他们夫妻在村里人缘极好,多得邻里乡亲照顾,所以冬有棉衣,夏有夏装,倒地解决了吕德的一块心病。这样日复一日,转眼两年过去,吕品已经三岁,可以出去和别的孩子玩耍了。他却万万想不到,这个孩子又面临着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