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十二月初一,冬初的雪已经在消融,残枝点点,也融了大半了,只是今冬的寒冷才打头冒了个尖,日后的惊寒是必不可少的。
前去龙怒山外“甘茗竹林”的路上洒下一路歌谣:“好个瑞雪哟,啃了地皮、坑了良田,多多少少嗐,还是归了贵族的摊、添了官府的脸,好个暖阳哟,融了枝头、化了地面,里里外外嗐,还是灭了乞丐的命、伤了穷人的檐,……
好个醉鬼哟,干了美酒、红了臭脸,跌跌撞撞嗐,还是乘了故人的车、拿了贵人的钱,好个醉鬼哟,熏了徒儿、闭了歪眼,破破烂烂嗐,还是去了回家的路、作了竹阁的仙。”
你猜那人是谁?
他就是十五天前在沐仁城的熨鼎楼底层里喝酒,还谈论人家的私情艳遇,恩恩怨怨,又来个糊弄玄虚,醉里作怪的那位老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竹阁药仙”——修惠子。
“师父。”他的徒弟倚萩璇捂着嘴笑,“您歇歇吧!都说了一上午了。”
“哎呦呦,你个小丫头片子,”修惠子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马车里,笑眯眯地望着徒弟,“你刚才说啥嗫?”
“师父,我的意思是……”倚萩璇凑到师父跟前,轻轻说,“您老还坐在人家的马车里咧。人家托人送您回去,在路上照料我们也有十几天了,怎么好意思喏骂人家呀?”
“哈哈,你说径滕那小子啊,待我是不薄,可我这个酒鬼呢,嘿嘿,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反正也这把年纪了,我还怕得罪人么?”修惠子用系葫芦的棉绳挠挠徒弟的脸,“亲徒儿,你说是么?”
“您看人家马车夫还在驾马哪。”倚萩璇示意向帘外看去,“也不怕把人家惹跑喽?”
“倚姑娘,你家师父那是看得上的、看不上的连着一块骂。”传来外面马车夫的声音,“不管怎样,和我家老爷那可是情同手足哇。”
修惠子笑得更欢了:“哎呀呀,小伡,你跟径滕这么多年没白跟嘛!”
“‘伡远’只是个下人,能送老先生回家,也是我的福气。”伡远笑着说。
“哎呦呦,嘴还真甜哪?”修惠子甚是潇洒,“是不是径滕那小子,嘿,常常给你们灌蜜糖啊?”
“师父,”倚萩璇笑中带气,“您这是什么话啊?竟刁酸打气的。”
“哎呦呀,我酒鬼这是‘有了徒儿、不能讲’啊?”修惠子长叹一声。
“您可别说,径老爷待我们下人不薄啊!”伡远爽朗的声音传来。
修惠子喝了口酒,吧唧了一下,若有所思:“我说伡远,快到甘茗竹林了吧?”
“修师傅,请放心,已在眼前了。”
倚萩璇掀起帘子一看,“还真是呢?师父”
“停下吧,伡远。”修惠子闭上眼睛,揉了揉。
“哎?修师傅。”伡二不解。
“师父说停下,那你就停下呗。”倚萩璇探出头笑。
伡远只好说:“那……坐好喽。”他拉起马绳“欤”了声,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停住了。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青葱的叶片随着风声摇曳,轻轻触击,哗哗的响声和着“雪梨鸟”啾啾的歌声传达了一种幽静如画,诗意蹁跹的意境,那么祥和,恍若世外仙境。清风无影,一股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与野草的清香,碧蓝如洗的天空幻化着空灵,脚踩在松软的土上一阵惬意。竹子修长,挺直的身躯演绎着刚强与沉稳,它们不语,却流露出欢迎的气息。竹子脚下,新长的竹笋宝塔一般,似乎发出婴儿的笑声,蘑菇朵朵,小巧的伞儿一般,似乎在探头探脑的张望。一条蜿蜒的小径穿过竹林,不知要延伸到哪儿,石子小路,轻巧游离,那延伸的尽头给人一种神秘与痴往。
伡远还在呆呆地看着传说中的甘茗竹林,修惠子牵着徒弟已走进了竹林,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
“甘茗竹阁,岂是人人都可以寻访。多谢了,伡远,请回吧!”修惠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伡远回过神来,心中感叹:“这药仙果真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都充满了仙气。”
这伡远有所不知,眼前甘茗竹林里的竹子是“甘苌莒”竹,四季常青,青中带墨,十分坚硬,甚至不怕火烧,具有很强的防御性。还有一些竹子长在里面不曾露面,那些则纤纤细细,色清如玉,韧性十足,而且富于灵性,一有敌人擅自闯入,便曲回缠绕、互盘互生、绞杀敌人,具有很强的攻击性,那些则叫“茗烟榭”竹。两者合称:甘茗。
而再往里面便是修惠子的竹阁——“醉翁阁”,修惠子常年在此炼药。
无论东陆、西陆,南方最温暖,反之,羽族的北陆居北,最是严寒。这片林子位于东陆的南端,往南是连绵的矮山丛林,再往南便是东陆的最南端——麟角弯了。林子东面有座不高不大的山——龙怒山,再往东便是——彻帆谷。
龙怒山上有股泉——“龙吟泉”流过甘茗竹林,里面也有一条溪流——“濯水栖”。这里温润潮湿,风清气爽,四季如春,各种稀有动植物、药材长于林间、山内,又受山风湿气影响,雾气缭绕。可真是一番仙境了!
“师父,那天在酒楼,我听得您说一大堆话。那个非翼非血氏族的男孩真的存在吗?如果不是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确切的年号呢?血族真的到我们冬陆来了么?……”一回到竹阁,倚萩璇就问了许多问题。
“我的小姑女乃女乃哎,你那天什么时候就去酒楼了?这么久了,你倒还记得!”修惠子只管喝酒,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开口。
倚萩璇叹了口气,说:“是徒儿不好,徒儿早就跟着师父去了那儿,只是师父喝酒喝得欢,不曾听见徒儿的叫唤。”她转了转眼珠子,“徒儿叫了好久师父都不理人,所以徒儿就一直记着啦!”说完低下头欲转身。
修惠子忙放下酒葫芦,一把拉住她的小手说:“都是师父不好,我的好徒儿,你可别记仇啊?”
倚萩璇抿嘴一笑:“师父,徒儿说笑呢!”
修惠子放开手,别过头说:“你个小丫头片子。”说完又举起酒葫芦。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老先生!老先生!您在哪里啊?”
“老先生!老先生!在下有要紧事!”
“还请老先生露个面!”
“有人吗?有人吗?”
“老先生。”
“老先……”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不好,师父。”倚萩璇拉过师父的衣角,“有人闯入竹林,似乎……受难了。”她看着师父,师父却仍在乐呵呵地喝酒。
“师父,您快去瞧瞧啊。不然,茗烟榭可要伤了无辜的人了。”
“急什么?”修惠子满脸不在乎,“过会儿再去,让别人尝尝苦头,嘿,好来晓得我药仙的厉害。”
“老先……生,请您……现,现身。”
“老……先,生。”
那声音越来越弱,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师父。”倚萩璇急了,“你不救,我救。”
“哎、哎哎,”修惠子拉起徒弟的长辫子,“小小年纪这么冲动呢?人家与你非亲非故,死了也与你无关。你干着急,着什么急呢?”
“医德在上:不论男女、老少、亲疏、好坏,无关种族、血统、身份、地位,凡……”
“你知道就好!”修惠子打断徒弟振振有词的话语,“何况那人还不是个什么坏人。”
倚萩璇听完,心满意得地看着师父慈祥的眼神,师父却仍出一句:“你说去救,那么你去救吧!”说完便回屋了。
倚萩璇一阵喜悦,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她唤来几只雪梨鸟,抚模其中一只的羽翅,轻轻的说:“好鸟儿,去前面告诉竹子姐姐,叫她们不要伤害来人。”
那只鸟儿啾啾叫了两声便领着其它鸟儿飞走了。
“哎呦呀,好久都不见客人啦!”
一阵洒月兑的笑声传来,倚萩璇回过头一看,自己的师父换了身白色的长袍,洁白月兑俗,一股仙风道骨之韵;花白的长发梳了整整齐齐,好不飘逸,胡子也数落得乖乖哩哩,完全换了个人。
“哎呦师父,”倚萩璇装作惊讶的样子,“您这是……”
“出门在外装寒酸,有客寻访需持平。”修惠子故作镇定,“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倚萩璇笑笑:“要面子就直说嘛!”说完矫捷地伸手拽着修惠子腰间的酒葫芦,“这玩意儿……您老怎么还挂着呢?”
“亲徒儿,这是我的……‘招牌’。”修惠子忙道。
“哟,我看……是师母送的,您舍不得仍吧?”倚萩璇取笑道。
“哎,小丫头片子,你哪里见到有这样的师母啦?”修惠子也毫不示弱,“我年轻那会儿,你还没出世呢?”
“呵呵呵,”倚萩璇一阵笑,“师父,您都说出来啦!”
“我……”修惠子张口结舌,“你,你,你……”他只好一句,“你这个丫头片子!”
倚萩璇一阵偷笑,这时几只雪梨鸟啾啾叫唤,飞到竹阁面前打着转儿。洁白泛绿的羽翅拍打着,蓝色的尾巴翘翘着,黄溜溜的眼珠晶莹剔透。
“那人来了呢!”倚萩璇逗逗小鸟说道。
只听一声“老先生”,一副侠士模样的人拄着剑从林中走进了竹阁,他身着灰黑长条子的亚麻布长袍,内衬银辉淡色内衫,左侧肩头斜披一褐色粗纱布面披肩,腰间盘虎头黑铁宽腰带,背上挎一“黑蝉木”缠布剑套。
那人一脸疲惫,身上的衣服有几处刮破,头上还挂了几片竹叶,一副失神落魄像。倚萩璇看了忍不住想笑,修惠子使了个眼色,她就屏住气,一面放松像。
“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一见面,那人就弯腰行了个礼,十分恳诚。
“哎,我认得他,他不就是十五天前在沐仁城的熨鼎楼里陪师父喝酒的那个人么?”倚萩璇倒认得那人,在心里细想着。
“不必谢我。”修惠子只是摆摆手,“是我徒儿救了你,你谢她吧!”说完摇手一指。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那人又向倚萩璇拱手作揖,倚萩璇不好意思地笑:“我才十一,只能算个黄毛丫头,还不曾尊为姑娘。”
那人头一抬,看着倚萩璇美丽的面庞出神,倚萩璇也打量了一下那人的长相:浓眉耀眼,古铜色的肌肤,一股俊朗样。
“咳咳。”修惠子故意咳嗽了两声,倚萩璇羞中带笑地低下了头。
“老先生好,在下‘俭莽’,是潜潮镇一名小小的剑客,今年二十二。敢问老先生与贵徒姓名?”
“嗯……”修惠子满脸笑容,“老夫姓修,字惠,你叫我惠子就行了。”说完看了一眼徒弟,掳了一下他花白的胡子,说道:“这是我徒儿,名唤萩璇,你可以叫她璇儿。”
“原来是竹阁药仙,在下……”说着欲要行礼。
“哎。”修惠子摇摇手。
俭莽忙道:“惠子先生好!”又转向倚萩璇,“璇儿姑娘好!”
修惠子和他徒弟只是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