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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斜,如血。(叶子·悠~悠.YZuU.)又像是一张网,缓慢且凝滞的收回。
谢道韫仍旧坐在帐顶,看着不远处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心思忽然有些迷茫了。
原本摆在身旁的头颅,早已因为自己方才的愤怒而被远远的踢飞,但血却留在手上,留在衣服上,甚至留在夕阳在她身旁留下的影子里,如同在黑暗中滋长的蔷薇。
活下来的魏军都已经下了山,在这个燕军的营帐里找到了不少的粮食和伤药。他们已经架起了锅,煮好了米,也为受伤的部位包扎完毕。甚至有些人还从角落中翻出了酒,但却没有人想着图谋一醉。
斜阳中的士兵有些呆滞的吃着难得的饱饭,一口接一口,却没有什么欣喜的味道。他们一面朝自己嘴里扒拉着粟米,一面看着不远处谢道韫身下的营帐,目光中并没有多少绝处逢生的喜悦。
旁边的尸骨没有人理会,只有一些填饱了肚子的兵士们,再次三五人的上了山,准备为自己的袍泽收尸。
且先葬在这,等到日后有了机会,再将他们的尸骨送回老家安葬。
每个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背负着血色的残阳,将身影拉的极长。
冉闵是被人抬回来的,面色泛着惨白,就连这余晖都无法让他的脸多几分生气。他早已昏迷,剑眉仍旧刚毅,却带了些平静。
他径直的被抬进主帐治疗,从燕军大营中翻出的伤药第一时间往这边送来,人员进进出出,再次忙碌成了一片。
有受伤的士兵虚弱坐了下来,余光瞥见燕军的尸骨,低声骂了几句什么。有野猫不知从何处探出了头,喵叫了一声后冲着一具尸体飞快的跑去,伸出舌头,在那血液凝滞的地方舌忝了舌忝,然后有些厌恶的跑掉。
被刺眼的夕阳晃花了眼,谢道韫闭了眼睛,知道自己身下就是那个生死未知的人。(叶子·悠~悠.YZuU.)
千里奔波只为君,那时的焦虑与不安,到得现在却成了一派平静。当然,这种平静,也可以说成是没有了分毫可以感知时的心情。
谢道韫前世已经见过太多的东西,见过太多的死亡与鲜血,便多多少少有些麻木,有些冷血了。但如今,她入目的是从未经历的战争,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的尸骨,不觉也有些头皮发麻起来。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这地狱般的景状,心中有些困惑的发问着,人类,到底为何自相残杀呢?
汉人说别族人是夷狄,看不起他们。而别族又看不起汉人,也会冠之以难听的称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白了,这所谓的异心不过是争利、夺利,利字当头,打打杀杀罢了。
前世的谢清便从未把自己当做是哪国的人,反正自己是属于组织的,至于什么公民身份,不过是一张假证就可以轻轻松松弄出的东西。
直到了这一世,她在汉人中出生,时时入耳的便是夷狄之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心中却未尝有太多的愤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如今身怀玉璧的晋朝还是一个如此孱弱的国度,试问外族人又焉能不起异心。
分明是自己柔弱,却要怨他人太过强大,这是哪国的道理?
虽然早已明白战争是利益的产物,但如今自己亲眼面对,总是会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来。自己终究不是机器,能够看着千万人死于自己面前而身心不颤。自己也终究不够冷血,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千万人的生命灰飞烟灭。
或许死去的人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参军或是为了报异族之仇,或是为了得到分量还不错的军饷,又或者只是被统治者拉来做了壮丁,或是真的怀着“匈奴未破,何以成家”的伟大理想披荆斩棘……
但入目的这些尸体,不论他们出身高贵与否,思想高度如何,现如今都是那样躺在那里,唯一的区分只是死得惨的,与死得更惨的。~
战争或许是人类史上最难以研究的一种行为,谢道韫摇了摇头,在自己变成哲学家以前,打断自己的思路。
其实她如今最应该担心的是下面的那个人,但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在表现的如何担心,如何手足无措,他该死该活,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医术高明的葛师不在这里,能够寄托以希望的,便只剩下那个随行的军医黄老。
只是连黄老都说自己没有把握……
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自己这样费尽心思的来救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会不会自己根本就没有担心过他的生死,只是单纯的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改变历史而已?
心中有些空荡荡的,有些发沉,什么都不愿想。
说好了的,会一直坐在这里,等着他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他之前的确来了,人却是躺着的,眼却是闭着的。所以谢道韫没有下去,只是继续坐在帐顶,看着风光。
好风光。
“小娘子,他醒了,只是……”郗路掀起帐帘快步走出,抬头去瞧谢道韫,说不出后面的话。
意料之中,谢道韫笑了笑,心想他身上那么重的伤,即便是扔到后世怕也是命悬一线,更何况是如今。
起身从帐顶挑下,谢道韫的身子轻微的晃了晃,头有些发晕,眼前的东西也有些模糊。
走进帐内,便看见冉闵那张已经泛起了死灰色的脸,脸上却带了微笑,静静的看着她。
微顿了脚步,谢道韫暗自握了握双拳,终究没有允许自己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她前行到冉闵身边蹲下,可以用微冷的声音道:“趁着还没死,快说遗言。”
如今有资格进入这个营帐的虽然不多,但也绝不会少。众人听着谢道韫的话全都愣在了那里,心想这安抚病人全都是闻言细语,决口不提那个死字,这个小丫头怎么偏生如此无礼?如此强横?
有冉闵的手下眉头一拧,啪得一声踏向谢道韫,愤怒的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诅咒我家陛下?”
“哦,是了,如今你也是皇帝,该说成是遗诏了。”谢道韫无视那人的威胁,反正自会有郗路他们去解决。她仍旧面无表情的去看冉闵的脸,只是眸子里有些掩不住的伤。
心里发疼,谢道韫知道自己怕是会忍不住露出柔弱的表情来,她便忽然笑着调侃道:“你那儿子不过十岁出头,你这一死,魏国必乱。要不然,你把魏国传给我得了。”
此言一出,帐内的魏军将领更是大哗,虽然他们都知晓是眼前的这位女子救了他们,但谢道韫拿这件事情来调侃,还是让他们觉得过分了。
只有冉闵不为所动,他嘴角带了笑,静静的看着谢道韫,极为费力的轻声道:“只是没想到,我被困在此,邺城的军队没有出动,竟是你带了这么几个人来救我。”
“别想美事儿。”谢道韫耸了耸肩,一脸的没心没肺,“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落到你手上时,跟你说过的一句话?”
冉闵微微偏头,表示不解。
“你最好将我无事的消息快些传回去。若是我娘亲因为知道消息晚了而患病受苦,终有一日我要从你身上讨要回来。”谢道韫重复着六年前的话语,又道:“所以,我今天是来讨账的。”
冉闵哑然失笑,但只是张了张嘴,笑不出什么声音。
听到谢道韫这句话,那些原本愤怒的将领们却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们疑惑的看着谢道韫的容颜,慢慢的与记忆中一个小女孩儿的脸契合。
“帮我救智儿他们。”冉闵的嗓音十分低哑,他看着谢道韫的双目,眸中满是一个父亲的恳切。他困难的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被围这么久,邺城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怕是智儿他们已然出事了。若是当真如此……”
冉闵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他身旁的亲信将领,发令道:“于冲、洛朱、岑源、俞诨……”
“属下在”四人闻言,皆冲着冉闵单膝跪下。
冉闵合了眼,用虚弱的声音道:“朕今命令你们,率残部会邺城,若朕尚有子嗣在人间,便按序立为皇帝。若是全都死了……你们便跟着这位谢家小娘子南下。”
“陛下”四人悚然一惊,就连谢道韫也不可置信的抬了头。
冉闵睁开了双目,对着四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再劝。
看向谢道韫,冉闵微笑着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道韫,”谢道韫轻声回答,“谢道韫。”
冉闵微笑着点头,闭上双目,有些舒服的靠着柔软的垫子,慢慢死去。
就此死去。
……
……
不多时,夕阳已经完全收尽,只剩下西边一抹有些诡异的紫红。
大营里安静的只余下抽泣的声音,有人拿了羌笛在手,幽幽的吹起,凄婉哀伤。
谢道韫迎风立了,在微黯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娘子,”郗路有些小意的走上前来,踌躇半晌方才问道:“那几位魏军将领来问,他们如今要领剩下的兵士回邺城,咱们跟不跟着一起?”
谢道韫抬头,发现天空并不如何暗淡,而是隐约有些发红,像是快要下雪的模样。
“你们先走,我去杀个人。”谢道韫平静地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接,一片雪花落入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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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知道侬们会骂偶,所以先行准备好了锅盖在脑袋上~把冉闵写死不是影子突然抽风,而是从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至于希望冉闵当男主的亲……冉闵大叔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啊,咱要是就这么硬生生把他的原配老婆踹开,似乎有些不太和谐耶~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