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队遇袭的地方,基本是在会稽和吴郡的中央。
谢道韫一面拿着帅印派人往吴郡求援,另一方面,她又劳烦岳山的属下,径直回会稽调兵。
这名士兵临行之前,谢道韫少不了对她吩咐几句,譬如让他入城之后不要太过张扬,一定要将这消息尽量的压下,只告知郗超一人即可。
“那我们的副统领呢?不用告诉他么?”那士兵明显对这命令有些不解,迟疑着问道。
“不行。”谢道韫回答的很是坚决,因为她如今并不知道岳山身旁还有没有梅三郎的探子。而一旦让梅三郎知晓了秦军长途奔袭、大军来犯的消息,谢道韫相信,他一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论他如何对之利用,都不会是谢道韫想要的结果。
其实为了放心,传信这个事情,谢道韫本是想让岳山亲自来做的。但岳山说什么都放心不下谢道韫的安危,他见谢道韫坚持要留下,便也坚持着不肯稍离。最终选出这个人选,倒是岳山的亲弟弟,行起事来应该无甚差错的。
应下了他并不怎么理解的命令,这名士兵便不再耽搁,在兄弟们的掩护中,于敌军阵中突围而去。其间不免有人受伤、战死,即便谢道韫将手中马鞭甩出花来,仍旧有鞭长莫及之处,战场之上,人命总是如此的薄如蝉翼。
桓温除了战争打响时在前方冲杀了一阵之后,便开始居中调节。粮车被围成了一个堡垒般的圆,桓温便站在一辆车上当中而立,冷静的向四方发送着命令。他的命令往往很简单却也十分准确,四面的战圈在一定时间内僵持着,敌军攻势汹汹,可偏偏遇到桓温这样的敌手,就成了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了。桓温的身旁都是他的近卫,偶尔会有一两枝冷箭飞来,他们便利落的出手打掉,甚至直接用身子去挡。
有箭枝刺入一名护卫的肩头,入肉的声音被周遭叫嚣着的喊杀声覆盖。血液顺着箭枝流下,被雨水一打,浸润到土地里变成黑红的颜色。天边的闪电亮了亮,地面上的血色艳丽了几分,若是明年在这片土地上种上粮食,想来会长的很好。
雷鸣轰轰然如若万马狂奔,雨声再也不得闻。乌云张牙舞爪的在天上翻滚,慢慢积累着,似乎想要将这地面压垮。
喊声会被淹没,桓温却依旧站的沉稳,身后是血红色的战袍,飞舞着有如一面大旗。
“为何不走?”发令的间歇,桓温瞥了一眼马上的谢道韫,面色仍旧坚毅无比。
“为了你……”谢道韫顿了顿,挑眉一笑,“手里的粮。”
……
……
吴郡、会稽相距三百余里,打马从中途狂奔而行,到得会稽城中,也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光景。
被谢道韫吩咐过的传令兵到得会稽城下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阴沉成了漆黑的一片。城墙上的火光在暴雨中显得柔弱无比,箭楼上的巡防兵有些无奈的交班,低头看看城下这延绵了好几里难民架起的破帐篷,心想统领和谢家那位小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白花花的粮食回来。
一想到谢家那位小娘子,这巡防兵却下意识的精神了许多。不是因为想起了某人的笑靥如花,恰恰相反,他想起的是那日城楼上,谢家那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子,是如何残忍且利落的打断了那奸细的肋骨、废了那奸细的右臂、卸下了那奸细的下颌……
听同袍说,请来的大夫给那奸细治伤的时候,那大夫看着伤情一直在啧啧赞叹。说是他行医行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手法,尤其是那断人手臂的力道,分明是减之一分则恐弱,增之一分又恐碎,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嗯,还有那卸人下颌骨的功夫,更是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不伤骨、不伤筋,让人挑不得任何瑕疵了。叶*子悠*悠
那大夫本就是军医出身,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刀剑之伤,在这方面的早就成就颇深。可会稽城中却很少有人愿意去他那里看病,只因这人似乎对伤痛处有极特殊的癖好,每次见到旁人受伤就会双眼放光,旁人伤的越重,他这眼里的光就越浓。谁也不愿意自己手上卧榻的时候,被一个满脸兴奋的人在身上左右鼓弄,这种状况,实在让人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这样变态都的大夫都赞叹的人……想到这里,巡防兵不禁在冷雨中打了个寒颤,心想,有些可惜了那谢家小娘子的一身好皮囊……
胡思乱想着,却瞧见一人在夜色中驰马而来。巡防兵离近了去瞧,只能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但那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受了伤的。
“什么人?”高声问话,声音在雨中悠悠传至城下。
“我是岳水,有要事,快开城门。”这人在城墙底下拉住马,抬起了有些苍白的面色,声音也带着沙哑。
巡防兵本就要求眼力,这时借助着不大光亮的灯火,却也看的清明。他心思一动,急忙吩咐几人一同将城门开了个小缝,放岳水进城。而他自己,却一直在箭楼上盯着,生怕有人趁此机会生事。
好在一切都安稳,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发生。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同袍一把扶住快要从马上跌下的岳水,紧皱着眉头。
“快,”岳水捂着月复部的伤口,感觉喉咙仿似火烧,“带我去见郗超郗大人。”这声音满是沙哑。
众人见状如此,便知道怕是有大事。他们又瞧见岳水弄成了如此狼狈模样,不由开始暗暗猜想岳统领和谢家小娘子的遭遇,一时间竟有些心慌。若是谢家小娘子承诺的粮食三日之内不到,那这城墙,到底还能不能守得住……众人互视,都能从对方的双眼里见到一丝慌乱。
副统领赶来的还算及时,听人传达了岳水的意思后,便急忙招呼人送岳水与见郗超。将其送走后,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头儿呢?他们没回来?就岳水一个人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够作答。
“小水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之前大家看他的身子太虚,就没敢多问。”方才扶了岳水一把的人回答道、
副统领微微皱了眉,心中也开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吩咐道:“谁都别乱说话,一会儿等小水回来了再问不迟。”
众人点头应下,心中那一丝慌乱却愈加胀大起来。
到得太守府,岳水被人搀扶着下了马。他只觉受伤的地方如若绞痛,一时间豆大的汗水与雨水在额上一同滑落,滑至唇边,还有些咸。
同袍感觉到他的颤抖,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入了府门。反正大家之间早已互托生死,这点小事,倒也不拘小节。
只是入了正堂,岳水还是招呼着让他将自己放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让他在外面等,自己捂着月复部的伤口进门。
进门之后的景色却让岳水怔了怔,原来会稽城内的骚乱已经平定了**成,如今只余下一些跳梁小丑装腔作势,所以太守府这里已经不再忙乱,忙了一整天的人也大多正在歇息。郗超却害怕余韵未了,所以并没有回谢府歇息。他如今正箕座在大堂的主座上,似乎正想着什么事情出神,目光有些飘渺。
见四下无人,岳水的心情放松了几分。这心弦一旦松下,身子却也承受不住,岳水竟噗的一声跪倒在地面上,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听到声响,郗超才隐隐有些回神,见状急忙上前将岳水扶住,张口便想要唤医生。
“参军大人稍待”岳水忙开口止住,喘息着道:“小娘子让我来告知参军,桓大将军所带运粮队在途中遇袭,敌方为苻坚所带骑兵,约五千人,请求会稽守军火速增援……”
岳水这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很是吃力。郗超在一旁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低垂的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这夜里却看不清明。
“还有……”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按住正向外涌血的伤口,“小人回城报信途中,遇、遇敌数千人,具体人数不明……看装束,应当、应当也是秦人,似乎目标也是桓大将军……参军大人,那里情况紧急,桓大将军手下不过三千人,还得护着粮食……小娘子、我大哥还都在里面……大人您……增援……”
一句简单的话,被他说了快要一分钟。竭力说罢后面几个字后,岳水紧紧的拽住了郗超的衣袍,陷入昏迷之中。
“来人,请大夫给他看看。”郗超的反应有些奇怪,唤人的声音也是平淡着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太守府的大夫开始忙里忙外,郗超看了看仍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面无表情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素白色的衣袍上染了血迹,正巧在胸口上的位置。郗超低头看了看,嘴角扬起,笑容复杂的有些莫名其妙。
送岳水前来的那个人终究隐忍不住,上前询问郗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郗超理了理方才被岳水抓皱的袍子,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桓大将军运来的粮食快要到了,怕咱们着急,派人来告知一声。”
“那小水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人有些不解。
“路上遇到了山贼,难免受些伤。他又怕咱们着急,赶路赶的急了些,牵动了伤口。”郗超淡淡的回着话,重新施施然的在主座上跪坐了下去,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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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全天停电,说是晚上七点会来,不过这种东西大家也知道没个准儿的。影子我尽量还按照原来的时间传,要是一旦晚了些,还望诸位多担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