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头顶的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远处,透过窗帘的缝隙,一轮朝阳似乎正越过无数的摩天大楼缓缓地升起。
自己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那么突然而致命的碰撞??????
不,这不是梦,沙克尔告诉自己。他从床上一下子弹起来,唰地一下扯开窗帘,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无数行人和汽车在道路上匆匆行进,金色的日光洒满了整座城市。
“不,这不是帝国,不是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告诉自己。那个死气沉沉的帝国,那个贵族们整天穿着雨衣似的罩袍阴沉地低讼经文的帝国,那个“劣等民族”们整天茫然地像僵尸一般在生产线种植园和星舰的下层甲板上挪动、劳作的帝国,怎么能和眼前这个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希望的世界相比。
自己到底在哪?在那些击中达姆伊默号的外星人所在的世界吗?自己已经为了一名俘虏吗?还是说,自己已经陷进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了?
为什么眼前这个充满了活力与希望的世界是那么的眼熟,那么的似曾相识?
正当马拉图?沙克尔的思绪被迷惑所包围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向他招手:
“小超,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刚好,我把早饭做好了,赶紧来吃吧,有妈妈做的煎蛋哦。”
一句很简单的话,却让他有如遭到雷击一般,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是马拉图?沙克尔,我是王超。我不是一个“劣等民族”出身的机械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来自那个叫做地球的人类发源地,来自二十一世纪,来自中国。
不,不对。
我是王超,但这不是王超的身体,这是马拉图?沙克尔的身体。
不,也不对。
我是王超,但这不是马拉图?沙克尔的身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马拉图?沙克尔这个人。这具身体只是超文明的一个探针,而我们的宇宙,所有的人类,都只是超文明禁锢在沙盒中的玩偶。
无数狂暴的记忆碎片在一瞬间涌进了王超的意识,冲撞着,融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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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无尽的虚空。
我是谁?我在哪?
我???死了吗?
“勇士们,前进!”突然,他又能感觉到一切了。他能看到天空中蔽日的浓烟和远处荡漾的湖水,听到自己的喉咙中吼出的陌生语言,感觉到手中弯刀坚硬的刀柄。这是哪里?
太巴列湖。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突然跳进了脑海。他抬起头,远处,敌人正在咆哮着挥舞着长剑向自己冲来,他们盔甲上缝着的红色十字布条在烟雾的熏染下仿佛凝固的鲜血。
“为了圣地,前进!”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用陌生的语言发出了狮吼般的咆哮。大地在手持弯刀的士兵们脚下颤抖。他们怒吼着,冲向对面的敌人,用敌人的鲜血滋润这久已干旱的土地。
然后是突然的眩晕,眼前一片黑暗,自己的身躯仿佛继续在深渊之中向下坠落。
我是谁?
我是萨拉丁,夺回圣地耶路撒冷的英雄,穆斯林的拯救者,埃及之王。是我,在太巴列湖畔点燃了葬送十字军的火焰。
不,这不是全部。
“小子,快走!”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坐在了一个坚硬的座椅上,眼前是繁杂的显示屏和仪表盘。强大的气流在他头顶上呼啸,他转过脸去,看到一个中年军人在焦急地对他大叫。
“小子你发什么呆啊???”他被中年军人有力的大手拽到了另外一个座位上,“老头子已经活得够久了,可是你还年轻着呢。”
又是一阵失重带来的眩晕。他向下望去,发现大地正旋转着迎面扑来。
“旋翼只炸开了一半???回去记得告诉他们,说我死的有一个老军人的尊严。”
“砰”他觉得自己突然被什么东西弹到了半空中。巨大的加速度把他牢牢按在了全金属的座椅上。他挣扎着向下张望,却只看到战斗直升机坠毁时留下的橘红色烈火与正在随风飘散的烟雾。突然,他的手碰到了弹射座椅上的一处痕迹。
“你们才是火龙真正的心脏。”他在脑海里缓缓念出了这句不知被谁刻在座椅上的话。
黑暗,眩晕,下坠???
我是谁?
我是马骁,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士兵,一架wz14“火龙”的武器操作员。我在末日战争的最后一刻射出了那枚致命的导弹,杀死了联军的最高指挥官和精神支柱。然后,一个老兵用最后的力气把我弹射出了座舱。
不,这也不是全部。
“你疯了!”四处流动着金属光泽的大厅里,一个有着褐色长发的女子狠狠地拽住他的手臂,给人感觉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下一刻就会坠入地狱。
“不,我没疯。联邦军的那些菜鸟,在我眼里就是狗屎。”冷静的回答,冷静得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毫不费力地甩开长发女子,快步向前走去。舷窗外,太空中到处闪烁着聚变发动机泯灭时发出的死亡光芒???
我是谁?
我是黑旗反抗军的领袖,那个没有自己名字的人。在每一次联邦军即将进行种族屠杀的时候,我都会带着自己的舰队及时出现在战场,拯救无辜者的生命。即使我明知联邦军已经早早为我设下了陷阱,但我每一次都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不,我的故事还没有完结。
我是哈尔?沙图加,玛塔尔第一帝国的缔造者,以我的特征命名的“苍白鱼眼”至今在各个米玛塔尔部落中仍是不祥的象征,而我的脸上的另一个特征,“玛塔尔之光”,则被视为英雄的征兆。在新伊甸之门关闭,这个世界与地球失去联系后文明开始退化的黑暗时代里,我带领着布鲁特人用铁腕统一了整个玛塔尔行星。但就在米玛塔尔人开始太空大航海时代的前夜,艾玛人的贩奴船毁灭了这个帝国。
我是谁?我谁也不是。我并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
王超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段文字。在他作为一个普通地球人的那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想过这种疯狂的设想会用一种更疯狂的方式变成活生生的现实,他咆哮着吼出了这段文字,好像这样能让他狂暴的情绪平静一些。
“我曾经发动过十五次革命,镇压过十五次革命,我在不同年代和不同女人生下子女,因为我扮演的就是某个帝王来自天上的父亲,我也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我还扮演着另外一个受命于天的帝王,我培养过七十六个大人物,教会他们从使用火到相对论的种种知识,辅佐他们成为大时代的巨人,我也暗杀过七十六个大人物,无论是在在剧场里,在城堡里,还是在万军之中和九天之上。”
“我分开红海,我沉没亚特兰蒂斯。我修建并攻陷特洛伊的城墙,我辅佐秦始皇登基,也在下邳桥上交给张良兵法。我和哥伦布一起在美洲喝过朗姆酒,和希特勒在慕尼黑一起喝过黑森林啤酒。我经历了无数自称太阳下最后也最强大的帝国,王国,邦联,联邦,共和国的兴衰更替。”
他在这无尽的虚空中狂笑起来,好像在嘲笑这个可笑的世界,这个被人玩弄于掌上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人类的宇宙???哈哈哈哈???万有引力常数,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真空光速,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千米。普朗克常数,六点六二六。电子电量,一点六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一加一,等于二???”
他笑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住在一个庞大而精致的沙盒里吗?人类啊???”
他笑得眼泪都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你们难道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吗?你们奉为至高的物理常数,只是这个沙盒中用来禁锢你们的边界。你们自以为‘必然’的历史,只是编剧笔下随意的剧情?哈哈哈哈???”
他开始疯狂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那我呢?我自己又是谁?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摆弄这个沙盒里的一切,而我只是那只手里的一根小棍子啊???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吗?只要那只手愿意,它可以让耶和华在秦岭和汉族立约,让印加人驯化战马,在佛陀悟道前让他发情,让中途岛的外海密布云层,给哥伦布的船帆上抹上白磷???”
我到底是谁?是王超,那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大学生?是马拉图?沙克尔,那个狂饮滥赌整天不是酩酊大醉就是疲于工作的机械士?还是那个征服了耶路撒冷的萨拉丁?是那个让敌人得到了一次皮洛士式胜利的中国士兵?还是那个曾经纵横星海的传奇战士?
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疯狂地咆哮着,挣扎着,好像不愿意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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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他最后一次问自己。
“我是王超,那个普普通通的,有点宅有点废,有自己的小坚持小梦想小毛病小嗜好的中国大学生。”
“为什么?你拥有无数人,无数英雄,恶棍,暴君的记忆,为什么你确认你是他呢?”他又在心中问自己。
“为什么吗??????”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我喜欢那样的世界,那样充满活力充满希望的世界。我喜欢那样的生活,那样温馨而又和平的生活。最重要的??????我不想当一个暴君或者英雄。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上以前那个王超那样平淡的生活。其实我到底是不是王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当一个王超。”
“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呢?”
他眯起了眼睛,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探针,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我喜欢那样的世界,想要那样的生活,那么??????我就去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个那样的世界,然后让自己过上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