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锥之内是命运 第十四章 追忆与决意

作者 : 黑色枪骑兵

马拉图?沙克尔站在地下掩体出口处空地的混凝土地面上,双眼没有焦点似的望着远方,看上去浑然没有把身后那几个吓得浑身发抖的技术军官当成一回事。不远处,艾玛帝国军务部那栋有着全玻璃外墙的火箭形办公大楼竖立在一片棕榈树丛中,玻璃幕墙外表的金属镀层在沙漠正午蒸腾的热气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过了几分钟,他把只剩一个烟头的劣质卷烟甩在地上,用脚把火星碾熄。然后,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对身后的几名俘虏说道:“呆着别动,我下去看看。席亚德一会儿会过来,你们得告诉他,你们是殿下要的俘虏。”

席亚德?卡迪南德,卡尼迪家族武装力量的总指挥,可以说是整个已知宇宙里最凶名卓著的男人之一。在帝国疆土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最偏僻的边境新开发行星上,他和阿狄沙波家现任家主阿尔孔?阿狄沙波的名字都可以止小儿夜啼。几个俘虏听到席亚德的名字,全都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一个高度近视的技术军官不慎把自己镶着金色装饰物的眼镜掉在了地上,他慌乱地在有些粗糙的混凝土地面上模索着。沙克尔叹了口气,弯捡起眼镜交到他手里,顺手抽出他腰间的电磁手枪在手里掂了掂。

“我下去了。记住,别乱跑,也别随便和别人说话。”沙克尔说道,还是用他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完,他拍了拍那名近视眼军官的头,把电磁手枪别在腰带上,越过被高爆炸药掀开了一半的地下掩体防护门,沿着通道向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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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通道的第一个拐弯处,沙克尔发现了卡尼迪。这个整个艾玛帝国除了皇帝之外,现在可以说最有权势的人,正整个人靠在一座瘫痪的自动炮台边,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着,不时发出轻声的啜泣。

“父亲……母亲……柳泽……我杀了他们……”

沙克尔走上前去,拍了拍卡尼迪的肩膀。现在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权倾一方的帝国选帝侯,而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自己的至亲,被迫承担着无法承受的责任和仇恨,精神无比脆弱的年轻人而已。他把手放在卡尼迪的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殿下?”

“大师……”果然,卡尼迪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并没有像那些骄傲而敏感的帝国贵族一样,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指责沙克尔的不敬和僭越。或许是感到不好意思,他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啜泣,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我杀了他们。”

“杀了谁?”沙克尔轻声问道,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有人……底下的所有人。”

果然,自责,仇恨心,出航以来的压力和扭曲的责任感,让卡尼迪以一种畸形的方式宣泄出了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的情感。难道,人只要承受超出自己承担不起的责任与压力,内心就会开始变得畸形吗?

“他们罪有应得……”沙克尔拍了拍卡尼迪的后背,事到如今,也只能用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来安慰自己的主君了。他的心底尚有良知存在,但他的精神不足以承受重压,更不足以承载起他的良知和底线。对于一个自己需要投靠和攀附,需要借助他力量的主君来说,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不,他们无罪,有罪的是我。”

卡尼迪突然抬起头,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然后顺手把手上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马拉图?沙克尔那身本身已经肮脏不堪的机械士制服上。他抬起头,沙克尔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迷茫或者颓唐的眼神,相反,他看到了卡尼迪坚定的目光,在卡尼迪那暗褐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着,在熊熊燃烧着。

“我杀死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罪,也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残暴的人。那只是因为我之前的懦弱……我害怕自己抓不到害死父亲的真凶,我害怕我支撑不起家族的未来。所以我杀死了他们,我杀死了那些比我更弱小的人,觉得自己已经为父亲做了很多了,觉得自己能对得起母亲的期望了,觉得自己已经尽到卡尼迪人领导者的责任了。我只是在逃避,我骗自己凶手就在那些人里面,只是因为我不敢面对可能的真凶,不敢面对另外一个家族的主人,甚至是……”

虽然是用低沉的嗓音低声地诉说,但这些话在沙克尔的耳中不啻猛兽的咆哮。幼狮在月兑离了长辈的怀抱之后,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雄狮,饥渴地想要撕碎敌人的喉咙,用温热的鲜血来证明自己,满足自己对于复仇的渴望。卡尼迪还在继续斯说着,好像想要把“达姆?伊默”号出航以来自己憋在内心的话全部释放出来。

“他们都很强啊,从父亲,母亲,到席亚德叔叔,再到达克斯,还有柳泽和你……从出生开始我就被这些强大的长辈们保护着,我身边的同辈也都是佼佼者,都是天才和未来的强者。但我不想成为强者啊!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自己家人的包围下,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但是我更不想听到她那种充满了疲惫的声音,不想听她强撑着生病的身体教导我那些别人不知道的知识,不想让她觉得我永远需要她的保护。所以我跟着父亲和席亚德叔叔学习战斗和阴谋,跟着柳泽一起锤炼我的身体,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保护她,让她不要那么劳累。但等不到那一天,她就离开了我了。现在,父亲也死了,我成了卡尼迪家的主人。其实我宁愿把这个位置让给达克斯,但我不想,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承担不起责任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必须让卡尼迪家的名字光耀整个宇宙,,尽管他们已经看不到了,但我还是必须向我的母亲和父亲证明我自己!”

沙克尔把双手搭在卡尼迪的双肩上,静静地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然后,沙克尔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人员掩体的方向。

“那他们呢?”

卡尼迪疑惑地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他们是无罪的,但你又说你要证明你自己,要光耀卡尼迪的家名。那么,将会有无数人挡在你前行的道路上,有的人罪大恶极,即使是拿去喂猎奴犬也不用有丝毫的愧疚之心,但更多的人,”沙克尔的手一直指着人员掩体的方向,数百具尸体现在正层层叠叠地躺在那儿冰冷的地面上,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就像他们一样,都是弱者,但却是无罪的。但有时候他们就挡在你前行的道路上,你要走过去,就必须碾碎他们。你还会这样子,开枪把他们全部杀死,但之后却软弱地哭泣吗?”

“不会。”卡尼迪的回答一字一句,坚定如同铁石,“杀死无辜的人是有罪的,但我将背负着这罪孽前行。我有罪,人们可以尝试杀死我,但……”他盯着沙克尔的双目,“无人有权审判我。我承认我的错误,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在完成那些事情之前,我的生命只属于我自己。”

“那么,”马拉图?沙克尔微笑着俯去,单膝着地,第一次以臣子之礼向自己的主君致意:“以剑杀人者有一天必将死于剑下,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将誓死追随你的脚步。”

看来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主君就很靠谱呢,沙克尔想。有担当,有决心,有方向,精神坚韧,适应能力出色。就算以后自己羽翼丰满了,但也应该是个好盟友吧,或许还能成为自己这一世的朋友呢。

卡尼迪也笑了:“沙克尔卿,你的祝福很有趣,但我喜欢。我也很希望有那么一天。”

他伸手扶起沙克尔,两人一前一后,向地面走去。

**

军务部基地的地表,正午的炎热阳光已经被大片大片的阴影分割。数以百计的大气层内战斗机,包括大量的“雨师妾”,悬停在基地的上空,甚至遮蔽了太阳的光芒。卡莫兵们带着瑟瑟发抖的俘虏,正在地下掩体的出口处等待自己的指挥官。在他们的身边,站立着一位身穿黄褐色猎装的英俊男子。他看上去大约四十岁,有着瘦削修长的身形和刀削斧凿一般硬朗的脸部线条,皮肤则是卡尼迪人中不常见的苍白色。男子的腰间挂着武装带,上面别着一把大口径射弹手枪和一把佩剑—真正的,拥有金属锋刃的佩剑,而不是卡尼迪和沙克尔手中那种只有刀柄的离子切割刀。卡尼迪一看见他,就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席亚德叔叔。”卡尼迪喊道。那人并没有应声,而是立刻单膝着地行礼,然后低声说道:“卡尼迪大人,您现在已经不可以再这么叫我了。”

卡尼迪有些尴尬地四处张望,他发现站在地下掩体出口附近的只有他的卡莫兵卫队和席亚德?卡迪南德,席亚德带来的支援部队,那些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被布置在阿提拉上的家族重装机械化步兵,站立的距离都在两百米开外。

“卡尼迪大人……”席亚德,这位卡尼迪家族私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抬起头,注意到了沙克尔的存在。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快地询问道:“这位是?我不记得大人的卡莫兵卫队里有这个人。而且,他和大人未免也太亲近了一些。”

糟糕,卡尼迪想道。他忘了自己的这个首席家臣是一个顽固而虔诚的真神信徒。如何协调他和自己这位米玛塔尔裔新家臣的关系看来以后将是个让自己头疼的大问题。他拍打着自己已经脏得不像样子的选帝侯军礼服,挥手招呼了一下自己的卫队和两位家臣:“走,之前说好的,我要回去陪母亲吃饭。”

沙克尔悚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按卡尼迪刚才的说法,他的母亲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和一个死人吃饭,这……

还没等他多想,他身后的卡莫兵们就簇拥着他登上了一架降落的“雨师妾”。在反重力引擎的作用下,战机无声地从地面升起,然后高速向东南方卡尼迪家在达姆图尔萨德的驻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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