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节,在法外是个长假,很多的人尤其是有固定工作的人都希望着在这个假期出去游玩。监狱也在搞串休,把双休日调整一下跟国庆的假期合在一处,能休的时间长些。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电视里都要讲到长假期间各地的旅游拥挤情况。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犯人们也都在盼望着,盼望着能多休几天。很多犯人的亲人都赶在过节前来监狱探监,为的是给犯人多存点钱,多带点好吃的。这个时候也是各个监区干警最为忙碌的时候,他们会帮着犯人将接见室不允许进入监狱的熟食等等从大门堂而皇之的带入监区。
接见室里,我看见了自己的老母亲。老母亲看上去精神很好,看见我后,笑眯眯的拿起电话:“好了,我儿子要出来了。你身体还好吧?”望着满头白发的老母亲,望着妈妈关切的眼神,我的鼻子发酸,为了止住眼底的泪泉,我拼命的瞪大了眼睛,让眼泪不至于流下来:“妈,你身体好吗?”
对于一个中年人,尤其是曾在职场上打拼过的中年人来说,一旦身陷囹圄,这种打击是非常致命的。因为自己的冲动把自己送到了人生的低谷,也因为自己的入狱给家人带来的精神上的、财富上的伤害。就中年而言,正是事业爬坡的阶段,同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段。入狱意味着事业的终结,多年勾勒的蓝图轰然倒塌。入狱意味着丧失了创收能力,生活上的一切开销都要仰仗于亲人。老母亲已经七十多的高龄还要不远千里的来探视,非但如此,而且还成了“啃老族”。每次见到母亲,总是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好地在家里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每次接见我,母亲总是眼泪巴巴的说是想我了,所以来看我。对母亲的那种愧疚之情真的是难于言表。可是每当母亲很久没来探视时,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了,担心她的身体是不是出毛病了,是不是······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可万死难赎其一了!我从不给母亲打电话的,因为她耳背,常常听不到电话响铃。有犯人问过我为什么不给老人家配个助听器,我听了很是无语。老母亲是打我进监狱后才有的耳背现象的,我现在除了忏悔就是忏悔,什么也做不了。忏悔有用吗?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少用家里一点钱,仅此而已!
很往常一样,母亲在窗外握着电话在那里叨念着对我的思念和家里的一些变化,我在里面不时的点着头,表示在听她的讲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在监狱里。作为母亲,能看见自己的儿子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的那份喜悦就不用说了。可作为儿子呢?我只想着,等出去后,好好的陪伴母亲一段时间,帮她洗洗脚,为她捶捶背······回到出监队,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很多的时候,我都在回避一些现实的问题,因为想不出头绪。母亲对我和妻子的离婚很是不理解,认为是妻子抛弃了我,尽管我一再的解释,说和妻子离婚是我的主意。但母亲还是和妻子闹的不愉快。我出去后能就只守着老母亲过一辈子吗?我能对妻女不理不问吗?这个家是因为我才闹得四分五裂的,我应该用什么方法把这个家重新的组建呢?习惯的,点燃一根烟,斜坐在床边,顺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看外面的天空。这是我调节内心波动的最佳方法。看着看着,蓦然想起民国才女林微因的一句话: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说的多好,真有陶渊明的架势!可她真正的平静过吗?面对着徐志摩、梁思成和金岳霖三个优秀男人的爱,她怎么能够平静得了?尽管选择了和梁思成结婚。“修篱种菊”只不过是她的一种心灵上的追求罢了。
窗外,天空瓦蓝、纯净几片闲云悠然飘过。心渐渐沉静下来远远地山坡上静默的松柏无声地传递着厚重的期盼象母亲的爱。
阳光下,摇曳的白杨披着银亮的裙裾窈窕迷人。
习习南风中我嗅到了泪水的咸······
“嘭”一声,监舍的门被撞开了,李英杰气喘吁吁地拎着大包小裹的进屋了。把东西往床上一撇,大呼小叫地:不好了,不好了。难安发飙了!
“难安”是监狱里新上任的改造副监狱长,姓南名安。据说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很有些气魄。自从他当上了改造狱长,监狱里就没消停过。什么训练队列啦,什么喊口号唱红歌啦等等,弄得犯人闲不着。犯人们对他的看法也是褒贬不一的,有说好的有说坏的。且不论犯人如何,单就干警而言,没一个说他好的(除了他的那些跟班儿)。
我笑着不解地问:“怎么了?”余光也叼着烟向他走去询问。
李英杰一边比划着一边说:“也不知道哪个监区的犯人家属来接见,拿的西瓜,有这么大。*他妈的,当从接见室检查室的门洞里往里拿时,一不小心,西瓜掉了,摔在地上,西瓜粉碎,结果是满屋子里飘着酒香。真他妈的有才,原来西瓜里装的全是酒。难安知道了,在那里一个劲儿的破口大骂,并且通知接见室的干警要认真的检查犯人家属带来的东西,否则就滚蛋回家。”
我惊奇的问:“那酒是怎么装进去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王哥插嘴道。
我瞅着王哥“怎么弄?”
“你买个西瓜,用刀开个小口,用长一点的东西伸进西瓜里搅合几下,然后把酒曲倒进去,用不上俩天,就酿成酒了。”王哥介绍说。
“哦,这样也能酿酒,还真头一次听说。”我感到十分的新鲜,心想回家后我也要试验一下。余光又接着追问:“把西瓜切割口不就能看出来吗?接见室的人看不出来吗?”
李英杰用手指着余光:“笨那!你还老改造呢。你不会用针头吗。要不然就把切口弄小点儿,在用透明胶带给口封上不就结了。真的是‘瞎你个岁数’!”
余光让李英杰臊的脸通红。
王哥有些后悔,叹息着:“*!我让家里早点儿来就好了。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接见室肯定要严了,东西就不好带了。”我附声表示赞同。
李英杰在床上整理着家里给他拿的烟,堆在床上象座小山,有四条之多。我见了好奇的问:“你家里怎么给你拿散烟呐?”
“哪有啊!你不知道,像我这样贩毒的,接见室检查的特别的严格,生怕我把毒品带进来。”李英杰没好气儿的回答“前一阵儿,病监的一个毒犯真的就把东西运了进来,不过他不是为了吸,而是为了止痛。他好像是得了什么病,痛的忍受不了了,就央求一个和他不错的干警把东西给他带进来。政府可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就为了止痛,结果把那个给他带东西进来的警官撵回家了。”
余光好像很轻松似的:“你们看我多好。家里从不来接见的,需要用钱,就让家里把钱汇到干警的卡上,用的时候也方便。我呀,现在最关心的是得赶紧找大队的干警提前过‘十一’的吃的给买回来。”
经余光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如何买过节的东西了。
北方的天就是这个样子的。立秋一过,白天一日短于一日。太阳早早的收工了,才下午四点半,院子里已经是漆黑一片。透过窗户只能莫模糊看见几个人影在院子里晃动着,车间里的灯早早的就点亮了,如果有人站在窗户跟前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余光在屋子里来回的溜达着,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的表,因为我们二监区开晚饭要等到五点钟的,余光要和监区的犯人接洽如何买过节的东西。还有十分钟五点,余光就破不急待的来到洗漱间,蹲站到窗户平台上,手把着铁栏杆,吸着烟眼巴巴的望着监区犯人开饭的行进路线上。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要我在屋里盯着车间的灯。灯一灭就意味着监区的人要下楼开饭了。
很准时,刚到五点,车间里的灯灭了。我知道他们下楼,站排,报数还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所以就没立马告诉余光,等了七八分钟,我才推开洗漱间的门,对蹲在窗台上的余光说,监区的人下来了。不大会儿,就朦朦胧胧的看见有支队伍从车间的方向开了过来,稀稀拉拉的,能听见他们的唠嗑声。我也凑到了窗户跟前。余光冲着行进的人喊:“雷公呢?谁看见雷公了?”只听见队伍中有人在帮着喊“雷公,雷公,余光找。”只见从黑暗中穿出一个小小的人来,尖嘴猴腮的,正是雷公!
“唐哥,好啊!”雷公先和我打了声招呼,就转向余光:“什么事儿?”
“大队十一进不进货了?我在这里没什么吃的。马上过十一了。我把钱给你,给我进点吃的。”
雷公一撇嘴:“*!今年十一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大队到现在还没动静呢,看来是不打算进了,听说是难安狱长的意思,各个监区都不让进了。只有通过监区的干警偷模的拿点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帮我进点儿货。”余光说着,不由分说的从衣兜里掏出400元钱塞到雷公的手里“你看着给我进,什么熟食、炒菜的一样整点儿。哎!最好能给我整点儿这个。”说道这儿,余光大拇指和小指伸直,其余三指蜷起,做了个“六”状,大拇指贴在嘴边。我知道,余光是在暗示着雷公给他进点儿酒。
“你呀,快拉倒吧。过节的档口,干警往里带的东西都很多,而且主要是吃的,哪还有空给你进那玩意儿,要是平时还行。”雷公一口给回绝了“行啦行啦,我得开饭去了。就这样,走了。”
余光看着跑远了的雷公,很是无奈的:*!这个小人精!
十一,监狱给犯人放假两天,而且食堂是要改膳的,由于出监队的人少,所以,一早王哥就央求出监队的干部领着我们去食堂提前开饭,伙食还是不错的,有鸡有鱼的。但我是不吃的,因为鸡是那种肉鸡,肉很粗糙,油盐味进不去,很不好吃的,鱼做的还行。我只留了些所谓的炒菜。晚上,王哥他们让干警带来了饺子馅,于是我便帮着他们包饺子。王哥使人在监门处瞭高(就是监视着干部,尤其是监狱科室的干部),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加热器开始烧开水准备下饺子。屋子里的人都伸手帮忙,很快的,饺子就下过锅了。
吃过了晚饭,一屋子的人围坐在电视机跟前观看电视剧《我是特种兵之火凤凰》。我很是喜欢里面的女一号,不仅因为这个女演员长着两片性感的嘴唇,更主要的是因为很欣赏她在电视剧《与狼共舞》之中扮演的梁海棠的角色。她把梁海棠作为一个特工组组长和作为一个女人很丰满的很细致的刻画得淋漓尽致,既有特工组长的智慧和狡黠又有女人的柔弱和温情。我还真的担心,等我出去的时候这部电视剧能否演完。其他的人都说,演不完也不要紧,可以出去在家里好好的接着看。我说,等出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做在那里看电视剧(果真,我出去后,真的没有看电视的而时间了)?
入睡前,躺在被窝里翻看着《新荷》,想着以“过年”为主题的征文,想着八年来过年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酸酸的,伴有些许阵阵的痛。从枕头底下拿出笔记本,征文的题目就叫《酸酸的痛》吧。
过年是一种心痛母亲,笑眯眯地饮下儿孙们的祝福却瞥见那副空着的碗筷泪和着酒酸酸的痛过年是一种心痛喧嚣的夜空灿若星河妻搂着娇儿静静地看看墙上的那副婚纱照泪伴着凄冷酸酸的痛过年是一种心痛凭栏远眺孑然一人望不穿那浓浓夜幕泪迎着雪花酸酸的痛
写完后,抬头望了望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四下里看了看,人都已经入睡了,只有李英杰还在翻小说,还真的挺用功的呀!我可是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