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诗兰,便向心远房间走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屋内一片笑声,再仔细听:
“锦衣卫大牢,可不是常人想进就可以进的。”这脆脆的一声,不光屋里其他来听说书的宫女们笑了,我都忍俊不禁。心远这性格的确是好,这么一件大事,她倒当了个谈资。
“这话说得,我们是不是又该敬姐姐几分呐。”一听就是年纪小的宫女在拿她打趣。
听起来,心远一点也没恼,不紧不慢地说道:“正是,你们知道都是谁在锦衣卫大牢?”
“谁呀?”不出所料,宫女们齐声问道。
“大明第一大学士,解缙。”引得宫女一片啧啧,我不禁皱皱眉,汉王在里面扮的角色我还未搞清。
“还有!”她在里面提高声音,我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
“大理寺……”
“姑娘这是找谁?”还没听见名字,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不认识的公公,捧着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几封信,首封便是心远的,字迹很清秀,与我见过的那么多字体中的部分有些相似,却又不想不起是谁的特色。
“姑娘这是找谁?”这个公公见我看着信有些出神,脸色变得异样,收起本已是客套的笑容,声音提高几分,传到屋内。
“凝姑娘回来了?”心远立刻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惊讶,见到是我,瞬间转笑容,“快进来坐坐。”
“刚才回。”我瞟了一眼,满屋的宫女都看我,有的还在窃窃私语,想来汉王的事情她们已知,现在大概也知道了皇圣孙闯锦衣卫大牢的事情,眼神带着好奇、嫉妒或者是不屑,“不了,见着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过会儿方面我们再聊。”
说着转身就走,余光见得那公公狐疑的眼神。
走过转角,立刻靠在墙沿上,只能听得一点点声响,那公公将信交给心远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向她询问。
“刚刚那个姑娘……”
“瞿凝姑娘,不碍的。”心远果断地回答道。但一个“不碍”,让我断定心远的来历不简单,并不是她想表现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
“原是瞿凝姑娘。”那公公笑了起来,之前对我戒备的声音完全缓和,“一直想见见呢,今天见着了。”很是友好的语气。
“我先回屋了。”
听完这话,我也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为自己的多疑而好笑,这样看来,不管心远背负着怎样的使命,背后的人似乎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听那公公的语气,似乎和我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我轻舒一口气。
眼见要到除夕了,应天城一改往日的容颜,破天荒地落了场鹅毛大雪,倒使我想起顺天的那段生活。
一个人站在院中,任凭雪花拂过面颊,轻滑过袄子,抬脚向旁迈出一步,先是松软,然后是“吱吱”踩实的声音。
北国定也是这般风光,我竟然想起娘,好几年过去了,没有再能到她坟前祭奠。她这样一个江南的女子,最终孤单地葬在遥远的顺天,没有父亲的关爱,没有我的陪伴,她该是怎样忧伤。
想想,低下头,看着两滴泪水落入雪地里,瞬间看不见。
身上突然多出一件斗篷。
“想病恹恹地进王府吗?”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怎么没有任何通报?
周围只听见“簌簌”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四周白得晃眼,一切像在梦中。我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真的是他。
他伸出一只手,替我抹掉脸上的泪水,虽是这样寒冷的日子,他的手却是滚烫的。
轻笑两声,他打趣道:“莫不是想念本王了?”
我踮起脚尖,胳膊环住他的脖颈,紧紧拥抱着他。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会儿,便用手紧紧缠绕着我的腰肢,用更大的力气抱紧我。
仰头,又是漫天大雪,迎面而来,仿佛到了一个格外纯净的世界,远离了所有的不快,狱中的黑暗、经历过的苦痛,一切一切,似乎都消失在这满目的白色中。原来,只要见到他,心里便可以如此踏实,原来,不知不觉,我已是这般离不开他。
“王爷几时回来的?”相拥良久,我松开手,抬头望着他的眼。
“就今天,先随父皇回宫。”他笑着,迟疑了下,“再回府。”
我勉强掩饰了下苦笑,拉拉他的手,“王爷还是早些回府看看吧,这一去就是这么久,亏得是赶在除夕前回来。”
虽是极力抑制心中的失落,但他似乎可以洞穿我的心思,又一把揽我入怀,“明年就在汉王府里过节了。”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好在他的胳膊揽着我的腰,感觉到他的下颔在我的刘海上移动,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又重新踮起脚尖,正迎上他俯下的面庞,轻轻在他左脸上啄了一下。
“哎”他轻呼了一下,正想回吻我,我趁他不备,就推开他,退后几步,冲他笑着。
他摇摇头,装作面露恼色,几步又跨到我跟前,伸手拉我,我正想坚持下,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抱起我。
“脸色突然这么白?”他见我瞬间脸色就变了,这么冷的天,居然额头上沁出冷汗,一下子有些吓住。
“可能是着了凉。”我觉得全身使不上劲,有些想干呕,似是从狱中出来后时不时就这样,今天想来又是感了风寒。
“大雪天的,站在院里,还穿得单薄。”他嗔怪着,旁顾下,没有人,直接将我横抱进了房间。
我在他怀里有些好笑,有些感动,刚刚那四顾的神情过去常是我做的,如今他却自己习惯了这样,便由他抱着,没有说什么。
他把我轻轻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在屋里寻了一遍,总算找着了暖炉,点了起来,瞬间我就觉得暖和了许多。
我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
“怎么又下床来了。”他转过身。
我顺手将边上装香料的小匣子放在暖炉上,“看看王爷还会不会点暖炉。”
“岂有此理!”他挑挑眉头,将我抱回床上,静静坐在边上的椅子上。
“我去宣太医。”他坐了会儿,见我额头上不时渗出汗珠。
“不要。”我连忙制止,“以前是因为救了皇圣孙殿下,能让御医诊,是皇上的赏赐。宫女生个病就宣御医,那是说不过去的。”我故意用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装出一副可怜的神情求他。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坐回床边,“感觉怎么样?总得想个法子。”
之前有过几次后,我心中也有数,一次是轻似一次,只是狱中疾病后续的些影响罢了,虽是现在一时还有些不适,但肯定无大碍,免得他担心,我笑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好很多了。”一颗汗珠却从太阳穴边淌了下来。
他叹口气,坐到床上,从背后环抱住我,头搁在我肩上,手绕到前面紧握着我的双手。
“王爷真的不要担心,奴婢也是个爱惜自己的人。”我在他耳边轻轻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分寸你都知道,这次就依你,我陪你熬会儿。”
我靠在他身上,两人一齐看窗外的雪景。手被他握着,已是滚烫,身上也一片温暖。不知不觉中,脸和他的脸颊贴在一起,他的气息吹得我耳边的刘海飘到眼前。这样的感觉,真是太美好,真希望没有尽头地继续下去。
屋里一片蜜兰丁香的味道。他有些陶醉,忽然仔细地嗅着气味,“这香气是?”声音中满是惊喜。
“蜜兰丁香。”我回答道,依旧看窗外。
“你也喜欢?你也有?”他一时语塞。
“原本是没有机会得到的,瞻壑小王赐的。”见没有挑起他的忧伤情绪,反而让他高兴起来,我心中很是欣慰,努力不表露得意的心情,只是淡淡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你和瞻壑是相处得极好的,除了韦妃,再也没人能这样了。”
我扭过脸,看着他,“本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况且是王爷的儿子。”又转过脸去,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他发了会儿愣,把我拥得更紧了。
见着窗外夜幕渐渐落下,心中非常不愿,却逼得自己说:“天色已晚,王爷今天刚回应天,早点回府,免得府上人担心。”
他犹豫下,终究放开我,站起来,“这就回去,明天再来看你。”说着就要走,又回过头来,“身子还好?”
我这才发觉,刚才的不适已逐渐消退,忙点点头。
待他走出房门,我悄悄起身,倚着门框,看着他向院门走去,棕黑色的斗篷,在夜幕将落未落的雪地里,还是格外耀眼。
他走到院落月形的门前,停下,转过身。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没有来得及躲避,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他。他无奈地摇摇头,向我挥挥手,催促我进屋。
我退进屋里,透过门上的雕花,看见他转身离去,消失在一片灰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