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风行。
陆随年没有想到,他闲淡洒月兑了二十五年,今天还能骄傲地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做事风格。
将他银灰色的车停靠在女生宿舍楼底的那颗大银杏树下,陆随年抖了抖裤脚,精神抖擞地靠在车的引擎盖上,心情良好地打量着这个他好久没来的地方。
银杏树仿佛又长大了些,翠绿的叶子葱葱郁郁地叠在枝头,入秋之后,学校里很多树的叶子都开始枯黄了,这棵银杏却像正是生长的时候似地,叶子翠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陆随年仰着头看了看那些在枝头随着微风颤抖、跳跃着的叶子,时光又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棵树下,一个穿着毛茸茸毛线开衫,戴着白色粗线针织帽子的女子,正蹲在这里,一片一片地捡着银杏叶子。
想起那时候她那双笨重的棉靴,和她冻得赤红的耳朵,陆随年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抹温柔的笑意。
索命阎王。
这是墨浅画接到陆随年的电话后,能就近想到的一个形容陆随年最直观的词语。
完全是索她的命啊,索她的命!昨天才跟他商量好了协议,今天就火急火燎地杀到了她学校,这不是阎王索命是什么?
挂了电话,墨浅画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里想着,陆随年,算你狠,一步一步逼她不带手软的。转念又把心一横,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就看谁先弄死谁!
牙一磨,脚一跺,浅画拎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陆随年笑吟吟地看着墨浅画向他走过来,今天的她穿了件军绿色的长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色的针织衫,下面是一条枣红色的短裤,长腿上套了双黑色的丝袜,越发显得她瘦巴巴的。
扶着下巴想了想,陆随年看着已经站到他面前的墨浅画说:“这可有得养了……”
“什么?”墨浅画显然没懂他在说什么,手插在衣兜里,皱着眉头问他。
陆随年伸手揽过她,笑着说:“你太瘦了,养肥不容易。♀”
墨浅画没注意,猛不丁就被他的长臂带了过去,她拧紧了眉头拗着身子想挣月兑,不料陆随年这一下也是使了劲儿的,就是箍住她,不让她挣月兑。
浅画急了,抬脚就往陆随年腿上踢了一下,专踢在了腿骨上,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后,陆随年的嘴角传来了一阵“嘶嘶”地隐忍疼痛的声音。
浅画不禁心里一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随年放开她,俯去揉了揉腿,半扬着脸看她,问道:“你哪来这么大劲儿?”
浅画看他一张俊脸被皱得像刚出笼的小笼包,便忍不住笑开来,陆随年恼火地一把抓住她,摁着她的脑袋就往怀里塞。
浅画被他摁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闹了好一阵子,陆随年才抓着脸红如潮、气喘吁吁的浅画,正色道:“快去收拾你的东西,我等你。”
墨浅画还没反应过来,平稳了一下呼吸,瞪着双迷茫的大眼睛,疑惑地问他:“收拾什么东西?”
陆随年横她一眼,不满道:“昨天才签好的协议,你这么快就忘了?当然是接你过去跟我住了。”
“什么?”墨浅画惯性耳背,伸长脖子贴到陆随年面前,问道。
陆随年才不管她,伸出修长的手,对着她的**就是结实的一巴掌,命令道:“还不快上去收拾!”
很多时候,墨浅画都觉得,人生就是一部狗血到血腥味都能熏死人的电视剧。
在她墨浅画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仿佛每件大事都那么像八点档的恶俗剧本。
六岁的时候,妈妈走了,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因为心脏病,妈妈在浅画还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跟着隔壁家的孩子因为一块一毛钱的花生糖而打得不可开交的小姑娘的时候,匆匆便离开了。
浅画记得,那天的黄昏特别的艳丽,一整片天空都是橙红色的,天边还有一大团大团的火烧云,那些鲜艳而层次分明的颜色堆积在一起,就像一幅刚上完色,颜料还未干的油画。♀
那天的她,急切的想要回家,等到后来,当浅画终于长大了,明白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来得并不是毫无征兆,还是有某种预感的,这种预感让小小的她放弃了和小伙伴们玩跳绳,而是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只是,那时候懵懂的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脸色苍白地躺在了床上。往常神采奕奕的妈妈,在那一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像一张脆弱的纸。
浅画站在床沿,小小的她刚刚和床沿一样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觉得妈妈怎么那么像初夏刚刚绽放的栀子花,那样薄薄的,白白的,雨洗过般,没有任何尘世的污垢和泥土。
一直到现在,浅画都觉得,那时的妈妈身上,也有一股夏雨初霁时花朵的芳香。
后来,十五的时候,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给过她生与死的承诺,也曾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此生非她不可,结果呢,利用她,伤害她,最后背叛了她。
当然,也像是被某个想象力贫穷的编剧规划好了似地,这男人离开她之后就远渡重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地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再后来,十九岁的时候,她有了人生的第一次放纵,她包养了一个男生,包养了一年,这一年,她对他穷尽使唤之能事,硬生生让一个一米七八的男生每天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看着她脸色的晴雨变化而审度着自己的言行,他伺候她,像伺候古代吹毛求疵的老佛爷。
但是,怎么能希求命运在关键时刻放过她呢?
当墨浅画怀里抱着那只深褐色的毛茸茸狗熊,端端正正地坐在陆随年的车里,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车水马龙的道路时,她不得不再次感慨,生活真是屡出奇招,让这狗血的八点档彻底把她搞崩溃了!
坐在驾驶位上,悠闲地开着车的陆随年,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瞥她两眼,浅画不用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大爷今儿可真是得意惨了,简直风头出尽啊!
三年多,墨浅画在t大里算不上什么风云人物,但是至少也小有名气吧,当初的包养事件一出来,t大从大一的毛头小子到大四的饥~渴学长,不说大多数吧,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认识她的。
那时候浅画放在开水房的水壶,都能被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男生认出来,等她去打开水的时候,往往水壶早已经满了。
那时候尤唱晚还总揶揄她,说她可是标准的大众情人啊!
这些小事不说,就说他陆随年毕业之后,这两年里,到浅画的宿舍门口求包养的男生,能排成一条龙。而且个个有备而来,送花的,献唱的,跳舞的,送情书的,摆蜡烛的……
真可谓使尽浑身解数,只有想不到的,就没有这些男生做不到的。
最离谱的就是有个男生居然在她们楼下当众耍起了杂技。把食堂里的小碟子偷了几个过来,用几根小棍儿顶着耍,那姿势,那动作,那利落的身手,把浅画和唱晚都看得一愣一愣地。
最后的时候,唱晚张着嘴推了推下巴,叹为观止地感慨:“人才啊!”
这就是墨浅画的人气,算不上大热,但至少也有几个小粉丝啊!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但也有很多女生在背后暗暗跟她较劲儿,比不过她还要嫉妒的直跺脚啊!
可是,半个小时之前,陆随年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宣布,她被他包养了。
墨浅画反被陆随年包养了,这新闻在t大的圈子里的重量,就类似于奥巴马被强~奸了一样。陆随年的话刚一落地,就听见了一阵混乱的声音,有笑声,有唏嘘声,也有叹息声……
浅画没有分析这声音里面都有些什么情绪,她只感觉身子一僵,头一晕,恨不得立刻钻到陆随年这个天杀的那辆车的车轱辘下面。
她真是晚节不保,丢尽了脸啊!
可是陆随年很显然就是故意的,甩完这句话之后,就抱着双手,笑盈盈地看着她说:“现在可以上去收拾你的东西了吧?”
墨浅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刚还跟他打打闹闹一片融洽和谐,结果他突然冒出一句让她回去收拾东西,她不愿意,他照着她的**就是一巴掌不说,还拎着她就往宿舍门口走。
浅画挣扎着用手挠他不成,反被他抓住了手紧紧扣住,她对她又踢又打,尖声叫到:“陆随年,流氓,你放开我!”
“流氓?更流氓的事我还没动手呢,等把你弄回去了,我再慢慢耍给你看。”陆随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坏笑着看着她。
“混蛋!”浅画急了,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一边想努力挣开他,一边骂道:“谁要跟你回去?鬼才跟你回去。”
陆随年放开她,盯着她问:“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墨浅画揉揉被他放开的手,哼了两声没答话,没想到,就趁她沉默的这两分钟,陆随年瞬间就变出了花样,双手在嘴边捂成喇叭状就喊开了:
“墨浅画被我包养了!……墨浅画被我包养了!……”
浅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砰”此起彼伏的开门关门声,几乎是每间宿舍的阳台都有脑袋探出来,好奇地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瞬间,墨浅画只有一个想法,陆随年,算你狠!
被陆随年这么一闹,浅画自然也没脸继续在宿舍里混了,她埋着头急匆匆上楼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忙不迭地跑下来,逃也似的钻进了陆随年的车里。
墨浅画看着瞬间心情大好的陆随年,心里恶狠狠地想,狐狸,这男人就是一狐狸!怎么狡诈怎么跟她玩儿,她算是领教到了。
见墨浅画一脸心有不甘、咬牙切齿的模样,陆随年的心情出奇地畅快,他满意地打开收音机,愉快地听起了歌。
浅画这会儿心下恨得直痒痒,面上更是懒得看陆随年那一张得意洋洋的嘴脸,便将头偏向窗外,完全无视小人得志的陆随年。
车在秋天的微风里穿过宽敞的街道,浅画漫不经心地看着街边行走的形形j□j的人。
蓦地,一个白衣翩翩地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墨浅画的心猛地突突跳起来,她摁住胸口,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