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快到暑假时,林木森被两三人挤在校门外打了一顿。当时他没来及还手,就被一连串的拳头打到在地。对方是谁,也没看清。那时是晚上,也没别人看到。林木森当时送木君青回家,却不料遇上这搭事。
人身上都很疼,感到脸在肿胀。他知道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一定是张友简。上次张友简找过他,让他离木君青远些,否则后果自负。当时他不曾在意,现在有了这样的下场。张友简是木君青的前任男友,现在经常缠着木君青要死要活。林木森最看不惯这样的人,硬了性子要与他斗到底,而今自己被打倒在地。林木森欲哭无泪,一拐一拐往校园走去,这时他看到陈顾婉来。她穿件白色连衣裙,校门上的荧光灯把她照得晶晶亮。陈顾婉就在擦肩而过时潜意识地看到他,随后站下来盯着他看。
林木森原想躲起来,但只好硬了头皮站了下来。两人好久没见面了。陈顾婉笑了笑,准备走开。她知道林木森与木君青的是是非非,有关木君青的谣言总逃不过她的耳朵。
林木森也笑了笑,感到尴尬。就在擦身而过时,陈顾婉忽地问:“你怎么了?”
“被······被车撞着了。”林木森迫于无奈,只好撒谎,说着躲开陈顾婉犀利的眼神,她的眼神在黑暗里似乎在闪光。
陈顾婉知他撒谎,但没说什么,人扶了他,“我送你回宿舍。”
林木森没有拒绝,两人慢慢地往回走。
“近来功课忙吗?”林木森无话找话。
“都看过遍了,现在加深印象。”陈顾婉心中不是味儿,还是有点心疼林木森的。
林木森不再说什么,他实在不知怎样面对陈顾婉,尤其自己和木君青好上后,所以每次见了陈顾婉就远远地躲起来。
“你这个暑假回不回家?”陈顾婉也无话找话。
“原准备回去的,可······现在找到一个不错的临时工,不准备回去了。”林木森又在撒谎,是木君青不让他回去。
陈顾婉也不详问,想着心事。
到了花园那里时,林木森想坐下来休息。两个人坐在长椅上,都感到别扭。校园的夜色格外静谧,大四的学生已经散去,其他的忙着复习。夜来香散着清香,几只小虫在低吟。如此安静,而两人的心在扑腾。
良久的沉默后,林木森说:“夜色真好。”
“夜色真好。”陈顾婉说。
后来两人都抬头看天空,明月繁星,别无闲杂。
“你走吧,我一时不想回去,想在这里呆一呆。”林木森想到回到宿舍,该怎样解释满身的伤痕?他真希望到哪里躲一躲。
陈顾婉低头不语,她看透了林木森的心。
仿佛能看到风的流动,听到空气的尖叫。陈顾婉强忍着眼泪,她说过不会在为他哭泣,可人为什么这样伤心?也许她为自己伤心。
“到我住处敷一点药!”她迟疑了好久才说。
“你又租了房?”林木森无头脑地一句。
“为了学习方便,就租了一间小屋。”陈顾婉感到宿舍太吵,就出来租了小屋住了。
林木森哑了声,他知道这很不方便。陈顾婉也没有等他回答,搀了他就起来。林木森感到绝望,实在不知往哪里好。
到了陈顾婉的住处,陈顾婉去拿药匣子。林木森注意到陈顾婉的书桌上,一排放着五个兵马俑,那是自己从西安带来的,而今她仍保留着。那栩栩如生的兵俑着实让人感动,林木森想掉眼泪来。
陈顾婉着他去冲凉。林木森没有换洗的衣服,感到特尴尬,但还是进了洗手间。他把自己月兑得光光的,他看到自己胸口,腿上有几处青块块,他就有些恨。那些人都这样狠,下手这么重。他看着看着掉下眼泪来。他随手把水管开得好大,那凉水便从头顶浇下,所有的委屈也将随那水一泻而去。
陈顾婉在外面听到那水的冲击声,啪啪作响,心也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想起了从前,她怎么也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泪如泉涌。
两个人肌肤相切的温热,激奋中的沉迷,两目相视的执着,还有涌起爱意的紧张,刻骨铭心,此时一一浮现在眼前。这么久了,陈顾婉试图忘了他,让沉重乏味的学习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自己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而已。陈顾婉伏在桌子上哭泣起来。
林木森在凉水的冲击下,渐渐回过神来。人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水哗哗地从头浇下。他隐隐约约听到陈顾婉在抽泣,他自始就明白一切。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去,该不该拥她入怀。他感到眼睛有些涩涩的,呼吸变得紧张。
陈顾婉压抑在心海的感情潮涌上来,感到一股自己左右不了的力量在支配自己。她有些冲动,想赤身**地在那水流下来个透心的凉。这时,闹铃响了,往日闹铃提醒她睡觉,而此时让陈顾婉从幻境中醒来。她有些迷茫,刚才自己想了什么,让自己头脑发热?她为自己脸上的泪水感到奇怪,像梦醒后的潮湿,宛如在梦中淋了一场雨。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兵俑,那兵俑已被她的手模得光亮,在灯光下有些闪眼。
“你也早点睡吧,我回宿舍去!”陈顾婉冷冷地对林木森说。
水仍在冲击着,林木森没有回答,变得麻木,也实在无话可说。也许说出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陈顾婉开了门,走了出来。外面的月亮格外明净,路灯洒着恬淡的光晕,安静如一个人的心海。小巷幽深,那些昏暗的树影如庞大的鬼魅,陈顾婉感到失魂落魄。
走到大街上,陈顾婉拦了出租车,看着窗外一个一个远去的路灯,人淌了眼泪。陈顾婉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这个城市的夜景。小时候,曾经一个人呆在窗口,看着月光普照,乡野灯光闪烁,听收音机唱甜美的歌,那时感到莫名的快乐,觉得世界就是自己的。现在,她躲在一辆车中,像一个寄居蟹,在偷窥这个属于别人的世界。繁华的街市,妖媚的霓虹,冷漠的欢笑。陈顾婉感到更深的孤寂,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落伍的侯鸟。
回到宿舍时,几个室友早睡下了,陈顾婉轻手轻脚模黑爬上自己的床。躺在床上圆睁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感到恐慌。不是把他不当回事吗?为什么还要管他?车碰的?明明说谎。哎,不管他,睡了吧。陈顾婉这样想,就闭了眼,却不能睡着。
陈顾婉走后,林木森关了水管,看那水珠从自己的肌肤上滚落,像一滴滴的眼泪。他注视着水珠的滚落,有些迟钝。水珠在灯光下晶晶亮,湿的毛发在水珠滚过骤然挺起,让人肌肤搔痒,但很惬意,林木森有些沉醉。
他洗衣衫时,还不能把握内心的感受,衣服在他手中被搓得吱吱响。他知道爱情是很难被割舍开的,陈顾婉不过是假装坚强,假装无所谓,假装遗忘。可遗忘的定律是:你愈不期望,你就愈趋向所不期望。如果爱后是思念而不是仇恨,那么爱就是一副毒药,它会左右一个人的感触乃至灵魂。
林木森感到这对陈顾婉太残酷,也对自己太残酷。林木森似乎没曾爱过陈顾婉,可他也没理所当然的遗忘。他在寂寞时总会想起陈顾婉,有时在梦中也会遇到陈顾婉。梦醒后,他一人在黑暗中焦灼,心情有些郁闷。实际梦中人到底是陈顾婉还是木君青,因两人太像,而梦里情景太混浊,林木森也没仔细分辨,只是潜意识想起陈顾婉。
他和木君青在一起时,他总会跑神,想一想在同一情景下,陈顾婉会怎么样。木君青看星星希望两人分开彼此,陈顾婉一定希望两人背靠背的坐着,让脑后的第三只眼交流心声,会在沉默中体味星际间的情趣;木君青希望两人静看落叶飘舞,花儿纷扬,而陈顾婉会和他一样,伸出手,让花瓣落在手上,然后滴一滴眼泪在上面;同样去咖啡馆,木君青会让你只能喝一种苦咖啡,要与她口味相同。而陈顾婉并不注重这微小的细节;选择游戏,木君青会去溜冰跳舞,而陈顾婉会静下来看书,“要不我们去爬山吧”。两人曾徒步走上几十里路,要到海市蜃楼的幻境中爬山。幻境太美了,林木森至今还记得那种缥缈。
以上就是两个长得极为相仿的女孩的不同喜好。平心而论,林木森更喜欢陈顾婉。两人在一起,为什么没感觉到?如果那天在公交车上他的爱情酵母在发酵时遇了陈顾婉而不是木君青,那就会是另一种注定,也许木君青根本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存在。但是林木森偏偏遇了木君青,并为之朝思暮想。
林木森****着身体躺在陈顾婉的床上,他难以入眠。他听那钟表哒哒的跑步,他有些生气。“该死的闹钟!”他一把抓了它扔了出去,砸了什么东西,啪啪啦啦地碎了,也许是个茶杯。
思绪像长着翅膀的蜜蜂嗡嗡作响,林木森头就大了。在窗外微亮时,他才入了梦乡,困倦的他在睡梦中还保持一脸的疲倦。那里他看到满树的樱花在飘舞,他伸出手来,扑捉那如粉蝶的花瓣,但风很大,他东闪西闪,没有一瓣落在手上。他就那样僵硬在那里,直待满树的花瓣全落,他也没有扑捉到一片花瓣。脚下是厚厚的一层花瓣,只要弯下腰,就能捡到。可是他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伸这手,像等待施舍······
早晨,陈顾婉吃了早餐,忽想起了林木森,就买了一点虫草汤、油条去住处。她出了门,感到外面很热。夏天已经到了,再过一两星期就放暑假了。她挤上公交车时,想起自己忘带了阳伞。她感到自己真笨,总是丢三拉四。她仅是这样胡思乱想,有些困倦,想睡觉。昨晚熬了大半休,现在支持不住了。
林木森也早起了床,他是被闹铃惊醒。他有些生气,这么个大清早,困死了,而且浑身酸痛。早晨六点外面却很明亮,林木森朦胧着眼,隔着透明的蚊帐瞧量四周。窗台上是一盆绿油油的吊兰,开着斑点样的紫花;一条绳子吊串蓝玻璃风铃,纹丝不动地悬垂着;墙上挂着一个花篮,一个****坐在里面笑;桌上的闹铃蹦跳一番,停了下来。林木森目光停留在桌上,他愣在那里,迟钝起来。桌上的一排兵马俑都栽在桌面上,碎了一两个。他跳下床,跑到桌前,心痛地拿起一块碎片,人的心也碎了,像眼前的这些碎片。这兵俑可是他送给陈顾婉的,而今又被自己一手打碎。马失了前蹄,弓箭手丢了脑袋,将军俑拦腰两截,士兵俑一只手掉了,简直惨不忍睹。林木森手脚无措,有点失魂落魄,后悔昨晚不该有那么大的脾气。他不知怎样向陈顾婉解释。
林木森穿了衣服,不知怎样收拾残局,丢了也不是,放在那里也不行。他试着用胶水粘合,可弄得更糟,只好放弃。
这时,陈顾婉敲了门,随后推门进来。林木森紧张得要死,不敢看陈顾婉的脸。
“起来了?”陈顾婉努力让自己笑,只不过笑得有些凄惨。
“过来了!”林木森也凄惨的笑。
再没有比这尴尬的事情,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以往还可以说些无聊的话,可现在都多多少少有些陌生。
“对不起,我把你的钟表镜面打碎了。”林木森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没什么,没······”陈顾婉此时看到桌上那碎着的兵俑,心中一颤。“没什么,一个闹钟而已。”她微微地笑着,可脸有些苍白。
林木森比陈顾婉更心痛,这是他难受的所在。他希望陈顾婉不是这样平静,而是大骂他一番,那样他会感到好受些。
“坐下,喝些汤吧。”陈顾婉放下暖瓶和两块面包。
林木森心情极坏,陈顾婉的平静让他受不了,可是他不便发火,他也只能故装平静。
“这是什么汤?”林木森看着那黄亮亮的汤水问。
“虫草汤。”陈顾婉平静地说。
“药汤?我又没病。”林木森借题发挥,他不喜欢陈顾婉的平静,难道那爱情信物就这样碎了?
“这又不是治病的!”陈顾婉盯着他看。
林木森一看到她那忧虑的眼睛,就有些心虚。他拿了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拿块面包。“谢谢你!”
陈顾婉没在说什么,把桌上的闹铃扔进垃圾桶,顺手把那几个兵俑也扔了进去。林木森斜着眼看她做了一切,感到她在扔掉他的心。
“你的脸肿得好大。”陈顾婉平淡地问了一句。陈顾婉那平静的外在中藏着痛苦的暗流。她伤心欲绝,却不能发泄出来。她正需要伏在一个人的肩膀哭泣,却只能假装平静坚强,这实在残酷。如果爱一个人就要坚强,那么爱的意义在何呢?陈顾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心他。当她把兵俑扔进垃圾桶时,她听到心的破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