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云剑 第五章 孤山灭门

作者 : 岁月催人死

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天际间响起一阵阴森诡异的笑声,举头看时,只见那两团血肉已经靠拢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团初生的混沌,只是眨眼间,它便迅速的异变,长出手脚,伸出头来,赫然仍是西山犼的样子。

“孤山振元!!”它大喝道,“如今你手中没有剑,还能奈何我吗?我只消杀了你们,再破了封印,就可以涅槃重生。”

此刻间,红日的余辉已经渐行渐远,孤山振元深深吐纳一口气,握紧拳头道:“我能拿你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现下以你残破的身体……哼哼,也好,趁此天赐良机,既然你自寻死路,我便让你挫骨扬灰,永无重燃之日。”

一句话吓的西山犼仓皇欲逃,孤山振元伸手喊道:“犀灵剑何在!”

孤山我梦手中的犀灵剑像是听到了神明的召唤,立时颤抖不已,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犀灵剑已经震手而去。须知,若无有凌架百倍以上的功力,旁人岂能唤动自己的佩剑。

又是一声巨响,西山犼再次被孤山振元打落空中,它明知此路不能,于是奋力奔跑,朝山隘门阙逃去,淳德淳道早已恭候多时,祭起楚天镜,朝向它当胸,那楚天镜本是千年寒冰磨成,能集天地阴阳双气,合成雷霆,威力非凡。况且西山犼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功力大挫,还只是半个分身,楚天镜一击,劈得它吱嗷乱叫,慌忙夺路而逃。此时落云西也加入战局,孤山我梦也掺进来,夫妻俩你来我去,打的西山犼左右难挡,只得没头脑的左右逃窜。

胜负之间的关键时刻,西山犼逃命中,蓦得瞥见了不远的山石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孩,正是孤山玉楼。正是生死存亡一线间,它也顾不得许多,极尽平生之力,仗着蛮横的身体撞开一路障碍,疯了似的跑向她。刚才酣战,不曾顾及这么多,看到这情景,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不管其他,都直冲孤山玉楼方向而来。

孤山振元抢在最前面,孤山我梦紧随其后,落云西压在最后。本来以振元的速度,要虎口救女亦非难事,可就在这风驰电掣间,西山犼猛的停住不前,一个迅急的转身,将手中的长戟奋力往回抛了出去,电光火石间,孤山振元亲眼看到那长戟破空而去,正正的刺进落云西的胸口,躲无可躲,救无可救!霎时间,孤山振元心胸如同乾坤撕裂,如果能够,哪怕一千次,一万次,他也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长戟,可叹流星难逐月,一切尽晚矣。

他一声泣血长嘨,真真震的天地发抖,回手一掌,打出一掌天罗地盖般的大手印,将西山犼猛烈的拍进山石里。再奔到落云西跟前抱住她,此刻千言万语,却也凝噎无声了。孤山我梦也凑到跟前,不知娘亲生死几何,只希望爹爹有神通广大能让她起死回生,抱着落云西的胳膊纵声哭喊。

落云西已是眼见气若游丝,只远远的凝望了一眼女儿,又把儿子脸庞轻轻抚模,最后把眼眸定格在孤山振元脸上。孤山振元眼见她奄奄一息,心中大恸,轻轻的说道:“云……云西,你怎么样?”落云西道:“师哥,我不行了……”孤山振元难抑悲绝,吐出一口血来,轻轻的,生怕吓走她仅留的魂灵道:“你等着,我要杀了那畜生……为你报仇。”落云西挤出一丝笑意,缓缓的呢喃道:“师哥,师哥……”她勉力揽过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她脸上平静白皙的脸庞卸下了最后一丝神采,渐渐松开了两只握着丈夫和儿子的手。

此时残阳已去,星光点点,迷离的照着她那风鬟雾鬓,山风小送,凄凄艾艾,人世间悲绝之事,莫过如是。

孤山振元忍痛站起身来,一手提起哭叫不止的孤山我梦,道:“梦儿,带着你姐姐,逃生去罢。”孤山我梦一怔,接着哭叫道:“我不,我不,我要留下来陪着爹和娘。”孤山振元沉声道:“你若留下来必死无疑,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孤山我梦吃了一惊,看他时,只见他双目含血,头发凌乱,像是中了魔一样,比之西山犼更让人惊惧。他只得强忍心伤悲,不敢复言。

孤山振元朝天一啸:“苍离!”

须臾间,丹鸟苍离振翼而来,它停中空中,孤山振元对它道:“苍离,你本居南海,后被帝瞬囚之丹渊,是我祖辈引渡你出苦海。如今我孤山家遭逢大难,要借你神力,救我膝下这一对儿女,此去恐怕九死一生,你应是不应?”

苍离长鸣一声,点头摇翼,奋力的抖落了一身白毛羽,变出一身金黄的翎毛,使人映目生辉,好似神鸟下凡一般。

孤山振元抓住儿子,孤山我梦顿时感觉一股极热的气息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像要把他融化了一般。孤山振元道:“梦儿,你这一去,你我父子今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好好照顾你的姐姐……你若愿传我遗志,就去寻找血云剑来,你若厌倦纷争,爹也不怪你,去找个天外孤岛,平静过活吧。”说罢将孤山玉楼抱上苍离,不管儿子呼喊,也把扔到苍离背上,决绝的一指北方:“苍离久居丹渊,许能受得了雷霆之殛,你们向北面雷渊去吧。”

苍离一刻不待,鼓翼便向北飞去。孤山我梦回望时,看到父亲又立在当空,他的样子清冷疏离,渐渐的在暗夜里隐去了他最后一抹身影。

好一个神鸟苍离,不消多少时间,便已经飞到了雷渊近前。说是雷渊,却和普通的天空毫无异样,苍离长鸣一声,疾振双翼,没头脑的往云团里去撞,一次次扑空,又旋转飞回,忽然一声猛击,它的头像是凭空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于是倾刻间竟然天空纷裂,本来蓝如碧水的天空居然像是月兑落了颜色,露出黑色的纹理来。紧接着,一道天门煌煌而开。

正如之前所见到的一样,两面修罗各守左右,神情狰狞。门里洞天更加慑人心魄,孤山我梦看在眼里,白天他曾经目暏过一次这场景,那个时候虽然也有雷鸣火石,却和现在迥然不同,现在的雷渊,更像是一个人间地狱,黑色的云团环绕其中,惊雷携着狂怒,袭卷震荡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空间,那里又怎么会是一条出路呢?

苍离停在门扉,朝里一声嘶鸣,还未等孤山我梦作出回应,它便已经飞入其中。电闪雷鸣中,它左腾右转,飞高爬低,偶有一个失足,狂雷便毫不留情的打在它的身上,鳞毛错落,几乎就要摔落深渊。孤山我梦鼓起勇气向下看去,下面也是一团漆黑,深不见底,雷光照亮的瞬间,他看到了,他看到的不是彼岸,而更像是手持刀叉的幽鬼,等待他落下去就要把他乱刀分尸。

无边无际,无以穷尽的前路……

分秒间就会将他挫骨扬灰的天雷……

苍离又遭受到了一次重创,孤山我梦紧紧的抓住姐姐伏在苍离背上,头也不敢轻易抬起。他的骄傲,他的得意,在雷渊的咆哮下,此刻已经荡然无存。这已经并非是在逃命,简直是与上天在争命,一旦输了这场与天地间的博弈……他想,父亲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里——他是一个大英雄,在风云际会的浪涛里,他紧握住日月星辰,天地都不能为之所动。

孤山我梦抬起头来,正视着天空,拼命的大叫。猛然间,在那云宵深处,他分明看到了一条盘绕云端的苍龙,它身长千百丈,头如巨山,双目圆瞪,一如日月般神俊,它的那双眼睛,仿佛看着孤山我梦,口中含着惊雷……

突然苍离一声哀鸣,身子急转直下,好容易再挥动翅膀,才把身体调正,这在这翻转下,孤山我梦一个失手,本就已经昏迷不醒的孤山玉楼已经掉了下去,他心中一凉,大喊一声,也顾不得生死,直接凌空跃下,也不知那深渊几重,更不管雷鸣电闪,他只是想,姐姐若死了,他最后活着的羁绊也没有了。

可是云里雾里,莽莽天地滚滚惊雷间,他又何处去寻。只觉得背后一紧,他已经被苍离抓在爪中,苍离拾起他,重又往高处飞去,他奋力挣扎嘶喊道:“苍离,快下去,快下去救我姊姊。”苍离本非无情物,又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只是孤山玉楼下落已远,十死九生,已然难救了。孤山我梦怎能作罢,他此刻乱了心神,也分不得轻重,运力手上,狂叫一声,生生折断了苍离的钩爪,张手扯去仍穿在身上的大红婚衣,只留下简衫紧衣,运上生平劲力,双掌向下一推,排开云团,一头栽了下去。

苍离又是一声凄厉的鸣叫,沉头向下,双翼回收,如同离弦之箭向下去而。它试探着靠近,孤山我梦怒喊道:“走开,不然我杀了你!”

才刚刚说罢,忽得一束闪光,照得他眼睛迷蒙一片,只感到胸前一阵麻痛,昏了过去。

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在那里他不知上下左右,分东西南北,流转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孤山云麓,看到了父亲母亲,父亲母亲的影像飘忽即逝,他想要去追逐父亲母亲,可他们却渐行渐远。他又看见一片汪洋大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个穿蓝衣服的小女孩,她一直拼命的追逐着自己,却一直不能触及到自己,他看到她哭的伤心欲绝,他在孤单冷寂中徘徊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感觉自己油尽灯枯,不舍的闭上了眼睛。

待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处在了另一处洞天里。此刻他身子躺在一簇青草之间,身旁挨着块大青石,抬眼望天上,满天如碧海倒倾,几朵白云幽幽,耳边伟来汩汩流水声。他脑子一片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所为何来,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他脑中唯一闪过的影像——有束惊雷贯穿自己的胸膛,令他摧肝裂胆……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孤山我梦勉力站起身来,感觉全身无力,虽然不知所以,却不时的心底涌上来一股股莫名的悲伤,但那伤却又无迹可循。他只得循着流水方向无端走着,走了不多时,汩汩的流水声渐渐变成了哗哗的声音,继而声音越变越大,到了绝路竟赫然是一挂瀑布,他就站在瀑布之上,四望了一下周围,群山环绕,多有参天古木,景色极其优美,却有一点古怪的很:这其中不见任何生灵,也不见一条路径。

他虽然觉得纳闷,却也没有余力去想这些,因为身困体乏,找了块大石靠着,闭目养神,如此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等他一觉醒来之时,已经是红日西去,满天星辰,看了一会星空,觉得无趣,又折身沉沉睡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如此朝来夕去,他一连睡了三天,才稍稍有了些精神。那日他蹲在河边洗脸,恍然心道:“原来自己果然已经死了,一连睡了这许久,竟然毫无饥饿之感。”只是心中无限彷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难不成世间的人死了以后,魂灵都要去到渺无人烟的绝境,似这般无穷无尽的呆下去吗?

孤山我梦正独自哀叹,站起身来爬到高处又穷尽双目瞭望四方,这时他惊奇的发现在瀑布下面,遥遥的远处竹林深处里,似乎有两间竹屋,他心中大喜,赶忙就要奔去。可虽然竹屋相距不远,怎奈一道瀑布挂在中间,使他求之不得。他心想,罢了,既然自己是个已死之人,直接跳下去又怕什么,总不过比这差到哪里。于是他咬牙奋足,一纵身从十几丈的瀑布上跳了下来。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觉得疼痛,反觉激爽,爬上岸边,便欲向竹林方向奔去。却在此时,不经意的瞥到,离自己不远处的水畔,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女子。看那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一袭白纱,赤着双足,头微微向上仰着,神情淡然,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心中大喜,相较于看见竹屋更高兴了万倍。虽然他尚对美丑之分无甚计较,却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如同仙子一般。莫名的,他心中涌起一股依晰的忧伤,踉跄的走到了近前,口气艰涩的问道:“姊姊,你是神仙吗?”

那女子眉头稍稍一蹙,接着消散无形,却并不答话,依旧原来模样丝毫未动。他扑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胳膊,又问:“神仙姊姊,神仙姊姊……”虽有万千话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心中有诸多闷苦,却又不知将之何问。可那女子任他摇晃,岿然不为所动,若不是从她肌肤上感觉到温热,她简直就像个玉像一般。

他左右不是,只得罢了手,退了两步细细的看着她的脸庞,只觉得越看越美,就像是似曾相识一样。他心道,或许这位神仙姊姊本就不会说话,抑或是她有什么难言理由。但即使这样,他也感到心里有了依靠似的,不再像先前那样迷茫无助。他蹲下来,朝着女子望的方向望去,那儿空空如也,连片云朵都没有。

如此这样,两个人都不说话,星逐月转,很快到了傍晚时分。那女子竟站起身来,端起来身边的一个陶罐,从河边盛了一罐水,然后径直向竹屋方向走去。孤山我梦跟在后面,那女子走的极慢,像是怕洒了水,也或是她本就走的这么慢。到了竹屋旁,她把罐中的水倒在了竹屋北面的一株树下,那树未及人高,开满朱红色的碎花,只见她俯身在花上闻了闻,将陶罐放在一旁,折身进屋里去了。

暗夜来至,屋里不闻丝毫声响,也不见有灯火燃起。

孤山我梦便倚着墙角睡下了,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也有一个女孩,对着他温柔的笑着,那笑倾国倾城,让他心中溢满欢愉,等他伸手去抓她时,她却倏忽而逝,一梦醒来,不减烦恼,徒增忧伤无措。

待到第二日,那女子依旧抱着陶罐又到河边,空自举目呆望,且一坐就是一整天。中间他虽然说了几句话,可那女子仍像是充耳未闻。又到了晚上,长夜漫漫,聊无所寄,他便将那女子陶罐里的水盛满了,放在原处,妄自想讨好一下她。可到了次日,那女子像是根本没有觉察一样,仍顾自抱着陶罐到河旁,到了晚上又重新盛水而归。

如此一连过了七天,他这才彻底心灰意冷,本想在这淼淼天地间找到了一个同类,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木头人。于是感怀伤世,蹲坐在她的一侧,兀自怔怔的看着她的脸,不觉间哭了起来。

却在这时,那女子转过头来,似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别处,目光迷离,口气却清丽温和的道:“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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