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落两相错 第六十三章 天牢救人暖生心

作者 : 嵩里

王府里,小院里,她和她的侍女们,呆了七天。

再过几天,便是除夕。

今年的除夕是一个很尴尬的所在,旧帝驾崩,举国同哀,新帝登基,举国同庆。皇宫里的布置也要小心翼翼,既不能太过喜庆,又不能太过于素净。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冬雨冰凉刺骨,落到地上后寒意一点点沁过来。杨落濛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将开了的窗子关上,屋子里瞬间一片漆黑。

屋外传来沉闷的敲门声,她还未来得及应答,屋外人便毫不客气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杨落濛坐在榻上,替自己倒了茶:“臭道士,你来做什么?”

解子南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着急,来看看你。”

杨落濛咧开嘴笑一笑,却不答话。一个人,是啊,这偌大的王府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其他的人全被接进了宫里,后妃,侍从,唯独她这个侧妃,还冷冷清清地呆在这里。

解子南依旧是一副从不见外的模样,径直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在安慰她一般:“皇上已经在很努力了,你不要着急,再等等。”

“我知道,你无需安慰我什么。”她的脸上挂上惨淡的笑容,“我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呆在这里,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我父亲是反臣,满门抄斩都是应该的……”

解子南有些暴躁地打断她:“胡说什么!”他难得有这样按捺不住自己的时候,焦躁地挠了挠头:“你哥哥还是功臣呢,怎么不说功过相抵!只是现在朝堂上有许多人因为这个事情意见不合,像杜将军他们就反对你进宫,然后,以前的归德中郎将,现在封了怀化大将军的向威,倒是支持你进宫为妃。”

杨落濛惨淡一笑:“真是难为杜将军和向将军,倒为我一个女子如此费口舌。”

“向威想你进宫,不过是为了削弱皇后娘娘的势力罢了。”解子南有些不屑,“他的女儿前些日子进了宫,封了婕妤。”

杨落濛微微蹙眉:“一进宫便如此高的位分么。”

解子南耸了耸肩:“她是功臣之女,又是皇上的亲表妹,先帝亲封的诗文郡主,就是让她做皇后,这身份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杨落濛对这些事情提不起来兴趣,心不在焉地用杯盖拂去水面上的茶叶:“同我也没什么大关系了。”

解子南有些心急:“你往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股子精气神去哪里了?皇上心里有你,自然是要让你进宫的,已经下旨封了你为从一品的杨妃,也仅次于皇后,你进宫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杨落濛摇一摇头:“我现在不想想这些,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她抬起头,眼睛里闪闪亮亮的,透露出乞求的味道:“你可愿意答应?”

解子南稳一稳心神,又挂上惯用的微笑:“你说罢,只要我能帮上的,就一定会帮。”

“第一件,麻烦你,替我将暮南送去东华山学艺。”杨落濛阖着眼思考,“叫双儿同他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解子南踌躇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杨落濛感激地看他一眼,继续道:“第二件,帮我向皇上带句话,我想去瞧瞧南宫越。”

“这……”解子南惊讶地看着她,有些为难,“皇上会答应么?”

杨落濛笑一笑:“你且去说罢。”见解子南迟疑地点点头,她又继续说道:“第三件,帮我向皇上求个恩典。”

“求皇上保我娘亲的性命,无论父亲兄长甚至于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不要迁怒于她,让她得已安享晚年。”杨落濛的眼神坚定,直直地看着解子南。

解子南似乎有所动容,也严肃地点点头,起身拂了拂衣袍:“既如此,我也不便久留,我现在便去做这些事情,你好好儿在这里。”

杨落濛点点头:“有劳你。”

他笑:“客气,你我认识这么久,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情,无需挂怀。”他朝她颔一颔首,转身离去。

杨落濛重新支起窗子,看着解子南撑了油纸伞走进雨幕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外面喊:“初烟。”

初烟很快进来:“娘娘?”

“去请红尘姑娘过来。”杨落濛的神色很是疲倦,“就说,我今日要兑现答允她的事情。”

黄昏的时候,解子南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上说,她拜托给他的事情都已经办妥当,出入天牢的令牌已经在信封里一并送来,皇上也已经下旨保全她的母亲,送林暮南去东华山的事情,他已经在着手办,今夜他便亲自送他们去。

杨落濛捧着信,眼泪忽然就想掉下来了,她从来都是不轻易哭泣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一个人如此尽心尽力地待自己好,她却除了落泪,再也做不了其他。

初烟看着她的表情,轻轻唤了声:“娘娘……”

杨落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冲她挤出个微笑:“好了,时间由不得耽搁,你去收拾收拾,我们天黑便去天牢。”

已是戌时,冬日里的天黑的早,又加上今日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更是又冷又黑,守天牢的侍卫咬着牙在心里骂娘,正一肚子气没地儿出,就看着远远儿的有几个人过来,再凑近了,便看出来是三个女子。

侍卫没好气地上前拦住她们:“哎哎哎,哪来的娘们,天牢重地不知道啊!还敢往里头闯?”

三个女子皆是带着斗篷,看不清脸色,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青衣女子,看上去很有气质,她身后跟了一黑一蓝两个女子,那黑衣女子听得他这么说,冷冷道:“这是杨妃娘娘,你也敢拦?”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晃一晃。

侍卫一听,慌忙跪下来:“奴才不知,还请娘娘恕罪。”

青衣女子抬一抬手:“无妨,本宫今日是来看看各位侍卫,你们终日在这里,也是辛苦。初烟。”

身后的蓝衣女子闻声上前,侍卫这才发现她手上提了一个篮子,那女子笑着说:“我们家娘娘准备了些好酒好菜,请各位侍卫尝尝?”

侍卫很是感激地接过来,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外面天寒地冻的,娘娘若是不嫌弃,便请进去待着吧。”

杨落濛点一点头,跟着侍卫进去了天牢。

天牢里很是暖和,在冬日里还算可以待得下去,只是到了夏日,只怕就是湿热不堪。杨落濛进去后四处打量了一番,对着侍卫道:“越王爷可是关在此处么?”

那侍卫朝其他几个看守的侍卫招手过来行礼,听得她的问话,忙点头道:“是的,最里头那间便是了。”

杨落濛“唔”了一声:“你带本宫过去瞧瞧罢,本宫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

侍卫有些为难地看她一眼:“这……”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黑衣女子忽然冷冷道:“怎么,娘娘的命令也不好使了吗?”她的语气冰冷,却带了一丝急切。

侍卫被她唬住,忙点头哈腰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奴才这就带娘娘去,这就带娘娘去。”他领了三个女子往天牢内走,在最里面的牢室站定,用腰间的钥匙开了门,弯了身子道:“娘娘请,就是这里了。”

杨落濛朝着初烟使了一个眼色,初烟会意,上前对侍卫笑道:“多谢大哥了,娘娘有话想对王爷说,大哥先出来吃些东西吧,若是凉了可不好。”

侍卫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临走前也不忘招呼一句:“娘娘莫要耽误太久,若是耽误太久怕是不好。”

杨落濛点点头:“本宫知道。”瞧着那侍卫跟着初烟一起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放心地回过头,摘下斗篷长长地吁了口气。而跟着她来的那个黑衣女子,早已经跑进牢房里,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摘下,就将地上躺着的人搂进了怀里。

那人似乎是被碰到了伤口,有些吃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恰好杨落濛刚刚进门,他第一眼便瞧见她,不由得冷笑一声:“是你。”

杨落濛走到他身边蹲下:“你可还好?”

“算是我瞎了眼。”南宫越不回答她的话,只一味冷笑地看她,“当初信了你姐姐的话,说你是怎样懦弱单纯的人,更是被你的演技给骗了,杨落濛,你真是好本事!”

杨落濛淡淡一笑:“你错就错在,不该用感情来当作工具,来欺骗我。”

南宫越怒极反笑:“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成王败寇,如今我已经是阶下囚,你只怕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如今来这里做什么?可怜我吗?”

杨落濛拍一拍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没兴趣可怜你,我不过是答允了一个朋友要留你一条性命,如今来兑现诺言罢了。”

南宫越皱起眉:“朋友,谁?”

杨落濛不理睬他,对着抱着他的黑衣女子道:“你自己同他说罢,我出去替你们看着。”

南宫越还想说什么,就看见那女子把斗篷一摘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一惊:“是你……”

杨落濛在牢房里拐了几拐,找了个干净一点的地方,低着头站着,不多时,初烟便悄无声息地回到她面前,屈了屈膝:“娘娘。”

“唔?”她回神,“办妥了?”

初烟点点头,也摘了斗篷:“红尘姑娘给的迷药是极好的,不过吃了一口,他们便都东倒西歪了,只怕是不睡个三天三夜是醒不过来的。”

杨落濛点点头:“如此甚好,现在便等着他们出来就好了。”话音刚落,就看见黑衣女子吃力地背着南宫越出来了,两人赶忙迎上去替她扶着,赫然发现南宫越竟已是昏迷在她背上。

杨落濛蹙眉道:“红尘,这……”

红尘咬紧了牙齿:“他不听话,不愿意和我走,我没法子,只能点了他的睡穴。”

杨落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真是……也罢,如今还是先出去吧。”红尘点点头,继续吃力地往前挪。

初烟眼尖,看着南宫越的腿在地上无力地拖动,便觉出不对:“红尘姑娘,王爷他……”

红尘惨烈地一笑:“这些人真是狠,对他用刑不说,竟生生将他的腿给打断,可能这一辈子,他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杨落濛心惊胆战:“什么!”

红尘摇一摇头:“没关系,我带他回我们寨子,我会努力替他治疗,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我会守他一辈子。”

杨落濛的眉头皱的如同扭曲的树枝,还想说什么,初烟开口拦到:“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

红尘点点头,率先背着南宫越出去了。

三人往前走了许久,便来到了天牢最外围的墙边。杨落濛抬头看看,对红尘道:“你背着他,能出去吗?”

红尘抿唇点点头。

杨落濛舒了一口气:“那便去吧。这里有我们在,你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

红尘盯着她看了许久,将南宫越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对着她“扑通”一下跪下来。杨落濛一惊,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之恩,红尘永生难报。”黑衣女子不愿起身,死死地跪着。

杨落濛示意初烟过来帮忙,硬是将她拉起来,温和道:“我们是好姐妹,不是吗?”

红尘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眼泪从面颊滑落,她用力地点点头,重新背起南宫越:“那,红尘就此告辞。”

杨落濛微微一笑:“擅自珍重,后会有期。”

红尘深深地看她一眼,准备运轻功。

“等等。”一个温和地男声从身后响起。

三个女子皆是大惊,连忙回头,只见一个人撑着油纸伞从雨幕中缓缓走来,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杨落濛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了,皇上下了旨,封我为乐清王。”南宫轩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他摆一摆手,“娘娘莫要再喊错了。”

杨落濛往后退几步,想把红尘和南宫越藏在自己身后:“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轩瞅着她的动作,微微叹息:“你还不信任我吗?”

杨落濛的动作顿一顿。

南宫轩苦涩地一笑:“今日解先生去找皇上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便来看看了。”他眸色清亮:“二弟受苦了,我要多谢你们,救他出来。”

杨落濛诧异地看他:“这……”

“我在外面安排了马车。”他笑,“在后门,你们随我来吧。”

红尘将南宫越护在自己的怀里,不信任地看着南宫轩,又朝着杨落濛投去疑问的目光。杨落濛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撑着伞,乌黑长发只在脑后用发带随意绑住,他对着她温和地笑着,那笑容,这么久一来,似乎从未改变过。

就这样不知道看了多久,杨落濛垂下眼:“红尘,带上王爷,跟他走吧。”

红尘惊叫:“阿落……”

“没关系。”杨落濛回过头对她咧嘴一笑,“我相信他。”

红尘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最终叹息一声,背起南宫越,由初烟扶着,往后门的地方走过去。

杨落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步履蹒跚,越来越远。

头顶上忽然多了一个遮掩的东西,替她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回过头,南宫轩的眼里也嚼着笑:“既然带了斗篷,怎么只拿在手上,不带上呢?若是淋雨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他的手指骨骼分明,因为握着伞柄的缘故,关节处微微发白,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时低了头看她,脸上的线条是说不出的温和:“我们也走吧,我送你回去。”

杨落濛默默,低了头跟他走。

后门处,红尘已经上了马车,安置好了南宫越,此时正从马车里探出头,急切地朝她招手。

杨落濛迎上去,握住她伸出来的手:“你好好照顾自己。”

红尘从嗓子里哽咽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

南宫轩走到车夫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又来到杨落濛身边,对红尘温和道:“车夫是我的亲信,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你且放心,车里我备了不少药,你可以给二弟用一用,不出意外的话,快马加鞭,三四日便可以到关外,车夫带了我的令牌,你们出关很容易。”

红尘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多谢王爷。”

南宫轩微笑:“无需客气。”他朝车夫点点头,一声“驾”后,灰色的马车便缓缓地往前行驶。红尘的身子还探在外面,使劲朝着他们挥手。

杨落濛也举起胳膊,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突然,手里的斗篷被谁夺去,随即带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讶异地抬头,对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我送你回去。”不知何时,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身旁,南宫轩朝她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扶她上车,随即也将初烟扶上去,自己这才跳进车厢,“解先生已经带着双儿和暮南出城了,你现在回去,只怕王府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不要哭了,擦擦吧。”

杨落濛低着头接过手帕,却不行动,也不回答。

南宫轩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太冷了吗?是我不好,忘记备个炉子在车里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

杨落濛抬起头,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还嚼着泪,直直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南宫轩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一笑:“我说过的。”

“你所想的,所要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答允做到。”他的笑容犹如远山一样清浅朦胧,好看得让人心疼。

杨落濛泪眼婆娑,看着面前这个温和如同春日的男子。

马车缓缓地驶过安静的街道,车顶四角悬挂着的小小铃铛,在漆黑的冬夜里轻轻地唱着歌。冬雨萧萧,瑟瑟寒风。

车内的她,却好似迎来了春日一般,满心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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