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世子住了进来,我的生活还是照旧,大家的见面也不是很多。
不过,房间里到是有了些变化。厅里的茶几上多了个花瓶,天天都有喜世子插的野花。我才知道,每天在路上看的那些野花,原来是可以采的,是可以把房间装饰漂亮的呀。这个曾经是老爷们的拼租小天地也有了些生气。
经常的,我放工回来,总能看到餐桌上有个小碟,上面有些小菜,很精致,有时是鸡块,有时是小牛肉,边上还伴着个三角形的小饭团。起初,这旁边会有个字条,还是半英文半汉字:“yoursupper,(你的夜宵),喜世子”。后来,字条没了,就只是饭菜了。
我很感动,但不知怎么谢人家,不知怎么开口。每每周末从市场打工回来,把带回的蔬菜放在厨房显眼处,在上边也附了个纸条,“pleasetake。(请随便用)”。
这日子过得又让我想起了阿成。这期间我又去过几次赌场,还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我在21点的赌台区也徘徊过,虽然有些蠢蠢欲动,但我的现实处境把我松动的心捆得很紧。
喜世子和我拼租有三个月了,也就是这时,我的处境有了一个大转机。
作为移民国家的澳大利亚,政府有了一项移民大赦政策。当时在澳的四万中国留学生可以获得一个类似永久居留的过渡性签证。这对于将要毕业的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披萨饼”。我可以不用再为毕业后的签证问题烦恼着急了。而且现在上学也没考勤要求了,打工也不用再受任何限制了。
这之后的几天我都没上课,奔走在移民局和邮局间,领表格,填表,递申请,补材料……。近三年间的越洋电话似乎都是在这几天打的,喜讯也回到了北京的家。
领签证那天,我一早就到了。西澳移民局还没上班,门口聚集的中国留学生有一两百人。我们个个都喜气洋洋,那曾经为生计紧缩的眉头舒展了。大家站在那里有说有笑,相互祝贺着,好像脚下踩着的土地才刚刚和自己有了关系。天空一下子是那么晴朗,这世界是那么的崭新而充满希望。我那时有个念头,开国大典那天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气氛。
在这热闹的人群中,我始终在找一个人,阿成。我知道这次的大赦也包括当时的一些“黑民”,不过移民局要个案处理。我真不知道他是否也成功入围呢?
我虽没见到阿成,但当我领到新签证时,还是欣喜万分,出了移民局大门的我和很多人一样,在门口草坪上把那本曾似乎很沉重的护照高高地抛向了蓝蓝的天空。
晚上,我买了些啤酒和熟食想到家好好庆祝一番。
到家时,喜世子刚好在吃饭。我连忙把啤酒和熟食放到桌上,说,“一起吃。”
她没有推辞,似乎也看出我的喜悦,“高兴?”
“高兴!我可以留下来,我有签证了!”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
“什么?”她有些疑惑。
当我正要解释给她听时,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根本不能理解我。一个觉得澳洲还很落后的日本人怎么会分享我的激动和喜悦呢?
“高兴!来,喝啤酒!”我不再解释,随即开了啤酒,递过去。
“干杯!”她很是配合地说。
我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到澳洲一个啤酒制造顶级大国的啤酒是那么的甘甜。我也从没想到过,和自己庆祝这一时刻竟是一个陌生的日本女人。
一个晚上我们的言语交流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用汉字对话。她,二十四岁,在东京的凯悦酒店做前台接待,为了升职来澳进修英语。
“有女朋友吗?”喜世子问。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我问倒了。那个年代,一个高中毕业就来到澳洲开始了生存的挣扎,我虽有自己的梦想,但“女朋友”似乎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概念。那个年代的我,应该还是属于单纯的一代,或是幼稚的一代,“女朋友”应该就是准妻子。
“没。你呢?”我尴尬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明白,国外一个我这么大小年青如果没女朋友一定是不正常的。
“没。”她也随我喝了一口啤酒,微笑着,笑容中存着一丝不信任的挑逗。
我放下酒杯,不自然地给自己倒酒,不太敢正视她,心却莫名其妙地跳个不停。
“干杯。”我不等和她碰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就起身回房了。我醉了。
我的生活继续着,没有什么改变,但现在的我好像活的自信了好多。我开始像所有的同学一样,计划毕业后的生活了。
九十年代初的澳洲正值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融风暴,随之而来的是大萧条。学生物的我面对的是一家家研究单位由于没有资金而关门。我不想再深造了,思来想去决定去东部,悉尼,澳洲最大的城市。那里的人口当时是珀斯的5倍,而且那里聚集着南半球最多的华人。
我的毕业论文交了,各科考试也通过了,就等毕业证书了。这时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我想我一定是要到悉尼过圣诞了。
喜世子的学期也满了,她也开始准备回家了。
这是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很早到家了,喜世子正在做饭。我看到桌上摆着两套餐具,还有一瓶清酒。我猜这应该是我们的告别晚宴了。
晚餐进行的很轻松。我们几轮推杯换盏,大家也有说有笑了。
“我一个星期后回去了,我们明天去‘珀斯一日游’。”她把两张一日游的车票放在桌上。
我看着车票,说“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举起酒杯,示意干杯。
“你不喜欢我?”喜世子没有拿起她的酒杯,有些严肃地问。
她真的把我问住了。
六个月的拼租就要过去了,每每看到桌上她为我准备的小食,我感动过;每每在客厅里和礼貌的她打招呼,我动心过;每每和她的小聚会,我总是要按捺自己的冲动……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有这一切的感觉,我不知道一个穷留学生应不应该喜欢一个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女人,我现在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感觉自己好醉。我站起身,走到喜世子身旁。她低着头望着她自己的杯子,双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她那靓丽的脸颊有些微红。她的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白皙的肩头撞到了我的手臂。
我弯下腰拉起了她的手…………
珀斯真的好美。我来到这里三年后才有机会像一个游客那样领略到这个花园城市的魅力,而我却将要离开。也就是我要离开这里时,我有了一个日本女朋友。可是,她也就要离开我。
一个星期过得好快,喜世子回日本了。我也开始打点行囊准备向悉尼进军。我们约好半年后,悉尼见。
临走前的晚上,我又去了柏士伍德大赌场。圣诞节的音乐又响起,熙攘的人群还依旧,不知为什么,原本告别前大战一场的我却始终不能在21点赌台坐下。我的内心很复杂。它这个庞然大怪物仍旧挑战戏弄着我,我却不知如何刺穿它的心脏,不知怎样征服它。我穿寻着,期待着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我始终没有见到阿成。
珀斯,我走进成年的地方。她身上有我的汗水,也有我的遗憾。西澳大地,在这里我曾开始了我的梦想,她收留下我,我欢呼雀跃。天鹅河畔的浪花,闪耀着我的一丝浪漫。美丽的花园城市,她那绿树成荫的小路上也留下我曾拥有的友谊。
我何时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