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公上一个人睡在床上很害怕,但他又不敢说出来,说出来怕颜碧玉也害怕。他心里祈求父亲不要投梦吓他。他吹熄了煤油灯,闭上眼睛,颜品文的影子就仿佛在他面前,凄惨地对他说:“儿呀,你要为我报仇呀,我死得冤呀。”一会儿他又想到父亲临死前的惨状:一根吊井绳套在梁柱上,一个人爬上去,没有人来劝他,没有人来救他,所以他死不甘心。他听说吊死的人眼睛是睁开的,舌头要掉出来,看起来很吓人。而且上吊后,找到替死的鬼会在他脚下作揖,要他快点死,他死了,鬼才好投胎转世,如此等等。
公上害怕极了,时不时又睁开眼看一眼,看父亲会不会变成鬼在他身边。他又往灶屋里看,看是否大爷的脚吊在灶屋的过门上。他什么都未看见后,又闭上眼睛,想怎样报仇。他想利用李之黑一早在白虎坡喊动工时在路上把他杀了。但这不行,一是自己小,体力不够,万一杀不死怎么办?二是听说公安破案很凶,连指纹、脚印都知道是谁的,万一破了案,我家死两个,他死一个,不值,何况他那条命怎么能和我的命相比呢?放火烧房子,不行,一是房子燃起来他要往外跑,烧不死他,二是害怕烧死其他人,三是连累李之白、颜怀良的房子要一起被烧掉,仇没有报,还害了其他两家人,这个办法不行。他冥思苦想,一时之间尚无报仇的万全之策。
公上不仅晚上怕鬼,自从父亲死后,在家里,他白天也怕。他和颜碧玉相依为命,颜碧玉每天从早到晚出工。公上便天天在家里做家务、担水、煮饭、捡柴、扯猪草、砍猪草,喂猪等。公上每天起床,只要经过灶屋的过门,心里就紧张、害怕,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看父亲的脚是否挂在上面。他煮饭和煮猪草,烧柴、拉风箱是背对着颜品文上吊的地方,他拉几下风箱便要回头紧张地向后张望一下。
日复一日,数月过去了。一天颜碧玉出早工回来,见公上在灶屋里拉风箱煮猪草,她站在颜品文上吊的地方“啊”了一声就藏了起来。
公上听见这声音,吓得丢月兑风箱就往外拼命跑。颜碧玉弯着腰,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公上听见三姐的笑声,停了下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身子还在哆嗦,严肃地骂了一句“短命婆”。
颜碧玉见把公上吓成这这样,马上止住了笑声,她知道自己这么做过分了,忙说道:“弟弟,是三姐不好,我以后不吓你了。”从那以后,颜碧玉就再没吓过公上,并且对这个弟弟格外的疼爱。
农村清贫困苦,缺衣少粮和繁重的劳动,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按政策:凭工分分粮,副业只能喂猪,人多的最多喂二至三头,人少的只能喂一头。因为一个人只有一分自留地,猪养多了自然没有东西喂。鸡、鸭、鹅,一个人只能养几只,养多了就是资本主义。猪一年只能养大一头,自己不能吃,要交到公社一个专门杀猪的部门去,一头猪返还一半的肉票,其它的按毛猪的价格收购。农民们就全靠这一头猪的钱,添点新衣服、买点油盐柴米。公上两姐弟虽然是两个人的口粮,但实际上只在生产队分了一个半人的口粮。颜碧玉因是富农子女,即使干活再能干,也只能算七分工分,贫下中农的妇女劳动则是七点五分。公上没有出工,挣不到工分,口粮只有出工的一半。父亲未死前,按孝道,每个哥哥嫂嫂每年要交点粮食,现在父亲死了,他们当然就没有这个义务了。加上每家每户都一样——穷!根本没有条件乃至有意帮助谁。每天早上吃红苕汤,条件好的中午吃红苕稀饭,晚上吃红苕汤。红苕吃完了,吃麦子糊糊。每年吃两次肉,过年吃一次,生日吃一次,一年四季做不完的农活。
姐弟俩生活十分清苦,眼见粮食不够吃,为了不饿肚子,一天早上吃饭,公上说:“三姐,我们的粮食看来不够吃了,我想出去出工,挣点工分粮来吃。”
颜碧玉想了一下说:“你只有出去试一下,我听说李之黑不准你出工,说你没有满十八岁。”
公上理直气壮地说:“那邓中华和曾根树都比我小一岁,他们怎么又出工了呢?”
颜碧玉说:“所以我叫你去试一下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早饭过后,李之黑在坡上喊动工了,公上也拿着锄头跟着去出工。因是农闲季节,男女劳动力都在一起挖土,到了大潮土,全队一百多人见公上也来出工,感到很稀奇。华二旦在生产队是一个非常讨人嫌的人,他成天找人说话,或他人说话他硬要搭嘴,一旦和他说上话,他又要骂人家,故生产队的人都不愿意理睬他。他见公上来出工,兴奋地说:“公上娃儿,你今天出来背枷担了啊,你背起来了就放不下喽,这一辈子都要背哦。”枷担是牛梨田、土时背在肩上拉的木制农具,意思是人出工和牛一样,只要背上了枷担,只有累死才能结束。
公上笑着说:“没事,生成这个命,莫奈何。”
李之黑有个毛病,为了显示权威,他出工不是在前就是在后。他在前,见来到后面的人,他就骂你迟到,偷懒,或者叫记分员曾庆良扣工分。他来到最后,见来到前面的人没有干活,他又要骂人,说啥子都离不开他,要他在才自觉。今天他来见人们在打团团,说说笑笑,老远就骂道:“你们搞啥子搞?喊了动工这么久了,到了都不动工。你们想不想吃饭,不想吃饭的就回去,啥子都离不开我?人要有自觉性嘛,我不来,你们是不是就不干了?天天这么骂都不进油盐,脸皮比城墙倒拐拐都厚。太不像话了。”
华二旦的机会到了,等李之黑骂完,华二旦回骂道:“龟儿子天天叫食,叫惯了,他不叫食过不得。公上,走,跟着我一起挖土去。”
此时李之黑已经到了,他本想给华二旦发火。看到公上在人群里便转换了话题,双眼看着公上叫道:“颜公上,你来干啥子?”
公上笑着说:“我来出工。”
“哪个喊你来的?”
公上见他语气不对劲,也生硬地说道:“是我自己想出工,不需要哪个喊?”
李之黑见公上不示弱,怒道:“你想出工到其他地方去?我这里不需要你来出工。”
公上理论道:“我是这个生产队的人,你凭啥子不准我出工?”
李之黑说:“凭啥子?凭政策!你没有满十八岁,就不准你出工!”
公上争辩道:“那为啥子比我小的又在出工?”
李之黑说:“为啥子?他们是贫下中农,你是地富子女,就为这个?”
公上无语,急得说不出话。急了一下,马上说:“这是哪里的政策,什么时间规定的?”
李之黑得意地说:“这是公社规定的,你要问,去问大队或公社。”
公上见李安元也来出工,便大声问道:“李大队长,是不是有这个政策?”
李安元不正面回答,直接朝土里走去,说道:“我不晓得,你去问公社。”
他是大队长,答应不晓得,既不得罪李之黑,也不得罪公上,可公上却找不到着落。公社有十多里路,一个农民,因为这点事,哪里有胆子去找、去见公社干部。公上找不到说辞,便不说,站在华二旦左边学挖土。
李之黑见公上不走,便又吼叫道:“曾庆良,他要挖等他挖,他挖了也不准给他记工分。”
这一句话才是绝对权威。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曾庆良是记分员,是生产队五个核心之一。五个核心是:队长,会计,保管员,记分员,民兵队长。只要李之黑一句话,没有是非对错,这四个人都会唯命是从。曾庆良站在五米开外,他儿子树根才十六岁便出工了,他见公上虽没有点名说他儿子违反政策出工,但他知道公上是在拿他儿子说事,他心里对公上极为不满,嘴上却说:“颜公上,你命这么好,还出啥子工嘛?我们想在家里耍都没有这个福气,你不是干活路的命,你还是回去耍算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干了活也不给你记分。但他不明说。
别看不起这个小小鸟队长,别看不起这个小小的核心,在这块土地上,他们是天!他们是地!权力要多大就有多大。一年四季,春种秋收,粮食和副业收入多少,除了他们知道外,只有天知道。每家每户从不记帐,也难以记帐。交了公粮后,按人头分基本口粮和公分粮,剩下的粮食和副业收入从不公开,即使公开,老百娃也只知道他们报的数而难以知道实际数量。黑洞要多大就有多大。
见此状况,华二旦小声给公上说道:“算了,他龟儿子两个是穿的一条裤子,你还是回去算了,你也只有几个月便满十八岁了,等满了过后再来出工,到时候看他龟儿子还有啥子说的?”
公上这一辈子第一次出工,做事,便被李之黑强行阻止了。
李之黑的表现,令赤龙和蛇魔万分满意,困死公上比逼死颜品文更有趣,为此,二魔又分别给化上下了套,让公上在他们布下的魔网中挣扎。
颜碧清一家在离城十多里路的城东乡第三大队第七生产小队落了户。颜碧清带着四个幼小的儿女来到这里,靠借用的一间草房和猪圈度日。她天天出工干农活,刘金显每个星期五回家,星期一早上一早便步行十多里路到单位上班。
公上在家里呆不住,他在城里去耍过几次,每天都和刘忠显、刘元显他们出去玩。他到了城里,就不想回家,回了家就想到城里去。感觉到城里的生活如天堂,农村的生活像地狱。但走亲戚是有次数的,去多了,人家自然不欢迎。
金秋时节,公上又进城了。当天晚上,他在城里住了一夜,现在颜碧清有家了,他不好意思呆在亲婆家,第二天他便到了颜碧清家里。颜碧清想到公上从小丧母,现又丧父,又不准出工干活挣工分,心里相当难受。为了满足公上想在城里找活干的愿望,她知道:只要是农民,在城里任何地方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任何工作,哪怕是最脏、最累、最苦的工作都必需是城市户口,吃国家粮的。她和丈夫商量,叫刘金显给婆婆说一句,把公上安在她们家里干杂活,不要工钱,只管饭。刘金显是一个仁义厚道、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在弟兄排行占老大,他难以启齿地给父母说了后,刘山登只好为难地同意。
公上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到了亲婆家里,他处处小心翼翼,天天一大早就起来煮早饭、扫地。中午、晚上按时煮饭、洗碗。公上虽然嘴巴不甜,但因长相可爱,有礼貌,也讨人喜欢。
一天晚上八点多钟,公上像往常一样,洗好碗,收拾好家务后,便出门去耍。他知道刘显中、刘元显、白治、刘泉明、李明华等人去了在建的东门沱江大桥耍去了,他想去找到他们一起耍。此时天已漆黑,他顺着公路走过竹器社,绕过三家菜农的草房。菜农是城市郊区的农民,每个生产队一年四季只负责种蔬菜,按计划指标供应给疏菜公司。国家按城镇人口的配粮标准,配一半的粮食给每个菜农,故称菜农。菜农的地位比城镇人口低一半,比纯农民又高一半。公上刚走到东门的三岔路口,两束强手电光朝他的脸上射来,照着他的眼睛,使他睁不开眼。他以为是不懂礼貌的人乱照,就学着城里人骂人的样子,偏着头、闭着眼睛骂道:“妈的,怎么照的,看老子给你把电筒摔了。”
公上以为骂一下对方,对方就会把电筒移开。谁知电筒光不仅没有移开,而且直逼过来。突然,两支冷冰冰的枪管顶住了他的太阳穴。左边拿枪的人吼道:“你跟老子是干什么的?敢摔老子的电筒,你摔呀?”
公上感觉不对劲,他虽然没有见过手枪,但在电影里看到过,也知道枪是冷的。究竟怎么回事,他还没弄清楚,只见两个人从侧面上来,将公上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同时往前一压,往上一提,公上本能地喊了一句:“哎哟、哎哟,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把我抓起来,我就是这里住家的人。”
“老子是干什么的,你等一下就知道了。老子看你这个样子就不像好人,抓的就是你,给我带走。”左边拿枪的那人恶狠狠的吼道。
这时手电筒的光才移开了公上的眼睛。由于长时间的照射,公上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骂他的两人,一会儿用脚踹他,一会儿将他反剪的双手使劲儿往上提。直到公上不停地喊:“哎哟、哎哟。”他们才松一下劲。
他们边踹边骂:“你给老子想去破坏沱江大桥,正好被我们抓住,如果不是被我们抓住,你的阴谋就要得逞。现在你被我们抓住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公上被打得、骂得模不着头脑,忙解释道:“我是出来耍的,我没有做坏事,更不要说去破坏沱江大桥?我是准备到沱江大桥去耍。”
公上命中有此一劫,他不说到沱江大桥去耍,可能要好过一点,他说了后,又给这人抓住了话柄,拿枪的人说道:“你给老子终于承认了去破坏沱江大桥,被我们抓住了,你就说去耍。没有抓住你就是去搞破坏,是不是?”
公上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这时公上斜着头一瞟,才发现这伙人有十几个,有三个穿军干服的,腰间系着一根皮带,皮带右侧卡着一个枪套,左手袖腕上戴着一个红袖章。他来过城里几次,知道自己遇上了“民兵联防指挥部”的人。人们见到民兵联防指挥部的人,都习惯性的喊公安。其它的人像农民,大概是民兵。
公上被押着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要被押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公上埋着头向左边拿枪的公安求情,说:“公安叔叔,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是出来耍的,没有干坏事,我刚才不知道是你们,不该骂你们,我错了。”
拿枪的公安吼道:“现在少废话,等一下有你说的。”
公上求饶无效,只能被他们押着走。走了两百多米,便到了公路边的交通局。他们把公上押进交通局大门,带到了大门左边一间约十来个平房米的门卫室里。三个公安进来了两个,同时又进来了两个女的,约二十岁,打扮像农民,一个长相一般,一个长得很漂亮。拿枪的公安把枪放在办公桌上,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叶子烟杆,双眼凶狠地盯着公上。另一个公安把枪插回了腰间的枪套里,在办公桌旁坐了下来。押着公上的两个民兵这时松开了手,靠着墙站着。两个女人,坐在公安旁边的一条长凳子上,公上站在屋中央。
公安见公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吼道:“你跟老子老实点。”
右边的民兵上前扇了公上两个耳光。
公上愤怒地恨着打他的人。然后是茫然,委屈,无力的看着坐在办公桌位置上的公安。该公安留着平头,圆脸圆头、眼睛又大又圆,看人很凶。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公安,个子不大,小脸,小眼睛,样子不是很凶。小个子公安指着坐在办公桌位置的公安说:“我们是民兵联防指挥部的,沱江大桥是县里面的重点工程,我们是专门负责保卫沱江大桥安全的。你把你想去破坏沱江大桥的动机、目的讲出来。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这位是蒋公安,你要老实交代,把你的问题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
蒋公安睁着一双大眼睛怒视着公上。公上求饶地对他说:“蒋公安,我真的没有做啥?我是出来耍的。”
将公安唬地一下站起来,右手用力往办公桌上一拍:“你跟老子还不老实,跪下。”
公上没想到蒋公安这么的不讲理,他心里很不服气,昂着脖子不愿跪下。突然两小腿后面被猛烈的一击,双肩被两只似大山一样的手压住,咚的一声双膝跪了下去。公上挣扎了两下,头上和腰上同时受到了两民兵的拳击,**两边也被踹上了两脚。右边的民兵用左手抓住公上的头发,用力往上拉,公上只能侧面望着蒋公安。蒋公安居高临下,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一只脚站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什么年龄,什么成分?干什么的?老实交代。”
当公上听到他问成分时,马上反应过来,他要用六大队六小队比自己大一岁的颜定国来冒充。说道:“我叫颜定国,颜家公社六大队六小队人,贫农,我姐夫家住在东门,我到他家来耍的。”公上敢于这样冒名,他当时想:如果自己报了真实地址和成分,那更不得了。公上怕自己被抓的消息传到家乡,因抓他的是公安,公安是专门抓坏人的,尽管自己冤枉,但难得说得清楚,父老乡亲肯定以为他做了坏事,是坏人。他判断蒋公安不可能到家乡去调查,因为他的确未做过任何坏事,他们纯粹是在耍威风,过官瘾,最多打电话到公社去问一下有没有这个人?干什么的?表现如何?而他冒的这个人不假,只要不见面,任何人只要一打听,便会查证属实。这是公上一生中为了自保的第一次说谎。
蒋公安听了公上回答后,嘴里哼了一声,说:“耍,你跟老子好耍。说,跟哪些人耍?”
公上本想说去找五表哥耍,但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被抓来,如果说了五表哥,他们又去把五表哥抓起来怎么办?如果这样,自己无法给五表哥全家交代,自己也无法做人,于是说道:“我在城里没有熟人,我一个人准备去看沱江大桥。”
小个子公安突然站起来说:“你去看沱江大桥,就是想去搞破坏!”
公上想到他们硬要无中生有,无是生非,便极力否认道:“不,我真的是想去耍,没有想到搞破坏。”
蒋公安怒道:“看来不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你狗日的是不会老实的,来,给他‘苏秦背剑’。”
公上初中听老师讲过苏秦的故事,他以为蒋公安要考他知不知道苏秦是什么朝代的人,他心想:偏偏这个故事他记得很清楚。正当他在得意之时,两个民兵听到蒋公安的指令,扑向公上,把早已准备好的细铁丝拿在手里,右边的民兵将公上的右手从右肩向下反剪在后,用铁丝缠着大拇指。左背的民兵,将公上的左手,从前面肩膀搬到背后向下,两个民兵分别将公上的两支大拇指缠好铁丝后,使劲往中间压摆,直到将两根大拇指从反方向重叠在一起拉不动了,又将铁丝缠在两根拇指上。两个民兵捆好后,站回墙边欣赏这开心的一幕。公上疼得钻心,弯着腰,弓着背站在屋中间。他既不求饶,又不喊痛。他知道喊痛和求饶都是多余的,只会令他们更开心。
蒋公安见公上弯着腰,弓着背,抬着头站在中间,既不求饶,又不喊痛,一双眼睛怒视着屋内的每个人,一点没有受刑的样子,他感到很意外。心想:没有想到这个小伙子他妈的这么顽固,不像其它犯人,刚捆上就喊天喊地,跪地求饶。看他那个意思,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举动,而且好像很不服的样子。
等了十多分钟,见公上还是没有反应,便说:“你跟老子还很顽固哈,好嘛,看你顽固到什么程度。给他松松骨。”
他话音一落,左边的民兵便上前两步,抓住公上背上拇指的铁丝,往后一拉,公上本能的往后一仰,嘴里也本能的喊出“哎哟”声。如此三五次,他拉一次,公上喊一次。他不拉,公上便不喊,又像没事一样。蒋公安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又想:他干公安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像这个小子这么顽固的,一般都是“蒋爷爷,蒋公安,饶了我吧”的喊叫,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来气。他感到高兴的是,你小子不吃这一套,今天晚上老子叫你吃过瘾,看你小子叫不叫饶。
蒋公安点燃了叶子烟,自个儿抽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见公上的表情仍然像无事一样,坐在板凳上,用握住烟杆的左手,指着公上旁边的民兵说:“这小子比较顽固,整死不交待问题,跟他换个花样,叫他给我作揖。”
两只恶狼又扑向公上,用脚使劲踹公上的脚腕,公上反剪着手,因受重踹,跪倒在地上。两个民兵分别用力解开捆在公上拇指上的铁丝。公上已经领悟到蒋公安叫两个民兵叫他作揖的形状。当两个民兵把他双手往胸前拉时,他很配合的自己双手合拢,伸在胸前。在场的人又感到意外,双眼呆呆地看着公上,感到真他妈的好玩。蒋公安朝公上点点头,翘起的二郎腿有节奏的摇晃,左手夹着烟,不时在桌上轻轻地敲打,好像即将欣赏一场大快人心的大戏。
两个民兵见公上这么自觉,知道他们的程序,便没有做得那么凶神恶煞。他们又剪了一根约二尺长的铁丝,在铁丝一端三公分长的地方,用手掰成九十度,左边的民兵双手用力抓住公上的手掌,右边的民兵右手拿铁丝,左手抓住公上的两只大拇指,将三公分长的铁丝平放在拇指之间的缝中间,然后将另一端的铁丝,从前至后的将两根拇指缠在一起,每缠一圈,用力拉一下,直至拉不动为止,然后再缠一圈,每缠一圈,公上的大拇指上的肉便陷一圈下去,旁边又冒一圈起来,两只大拇指缠了大约两公分长,拇指上陷下去的和冒出来的肉很均匀。在緾的过程中,公上强咬牙,没有喊一句,也没有掉一滴眼泪,钻心的疼痛只有他知道。他目视着小个子公安背后的文件柜,时间一长,两只拇指痛得难受。
公上受刑不过,本想向他们求饶。但他想:他们要看的就是这一幕,他们肯定不会把我整死。我真的是受不了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放。我如果是向他们求饶,他们达到了目的,觉得更好玩。为了更开心,他们会更加没完没了的寻求刺激,说不定还要耍出其它花样寻乐。公上想到这里,把心一横,无论多么痛,任凭头上的大汗往下流,他都咬紧牙关。他心里骂道:“我日死你蒋公安的妈,你明明知道老子是清白的,你为了好耍和出气,你没得耍的,就把老子弄来耍。”
时间越长,两根拇指就越痛。公上避开两个公安的视线,露出了难受的神情。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女的,看见公上这个样子,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相互一笑。此时公上还在往好处想,认为这两个女的长相较好,她们应该是很善良的,肯定是同情他的。她们在一边笑,对公上的自尊是一种严重的伤害,何况现在还跪在她们面前受刑。当两个女的看他的时候,他用对方看得懂的眼神告诉她们:你们跟老子记着,只要不把老子弄死,老子会找你们算账的。两个女的见了他这个目光,愧疚地急忙避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在这期间,蒋公安既不问话,公上跪在地上也不说话。蒋公安总想在公上身上看到一场令他兴奋的神态,多次故意偏着头去看了公上。公上正面对着他跪着,反而把头故意往右一偏,不是看墙角,就是看墙面,假装不知,不理不睬。蒋公安心里哪个气啊,不打一处来,认为今晚上的这个小子比较棘手。如果这小子再不求饶或者再不说点其它啥,怎么收拾呢?他想到这,便凶狠地问:“说,你去搞破坏,还有哪同伙?把你的同伙交代出来。”
他问了两次,公上都把头偏向左边,不做任何回答。公上左边的民兵上前踢了公上两脚。公上受力倒在地上,他本想爬起来。但想了一下:跪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双膝很疼,既然已经倒在地上,干脆就不起来,倒在地上还舒服点。民兵见公上倒在地上无意起来,又在他背上狠狠的踢了两脚。他见公上不避让,心中更气,便又继续折磨公上。
“算了,这小子太顽固,把这小子捆在这里,我们再去巡逻,回来后再审问。”蒋公安又用右手指着躺在地上的公上说,“你小子跟我听清楚,你别认为你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在老子手上还没有跑月兑过一个坏蛋。你是干啥子的?干了些什么坏事?老子一清二楚。老子怕你顽抗,老子有的是时间,你跟老子想清楚,呆会儿老子回来,你再不坦白交待你的罪行,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刘龙显、刘忠显房间的钥匙在公上身上,晚上十点多钟,弟兄二人分别从外面耍了回来,进不了屋,纷纷跑回家里找公上,见公上不在,刘龙显责怪道:“这个娃儿跑到哪里去耍去了,这么晚都还不回来,难道他不晓得拿到我们的钥匙在吗?”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公上回来,两个儿子在家里影响了刘山登睡觉,刘山登心里很冒火,骂道:“这个娃儿太不像话了,才来几天,就这么自由散漫,无法无天了,不行就喊他回去,太不叫话了。”
他们没有把公上当下人,但公上做的就是下人的事,应当时时刻刻侍候在身边。公上深夜不归,理应发火。
两个公安带着两个女的和民兵出去后,另外两个民兵把公上拖起来,解去了拇指上的铁丝,公上顿感轻松,认为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他满以为两个民兵最多不过用绳子将他捆在窗口上站着,这样毕竟不是很难受。他这时才看清,从地上拉他起来那个民兵,跟他差不多高,年龄大概二十多岁,长相一般,从眼神中看出他这个人很恶毒,穿件中山服,下穿着蓝布裤子,脚上穿一双解放军转业穿的解放鞋,大概是刚转业不久的军人。另一个民兵大概有一米六高,宽皮大脸,国字型,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嘴很大,看起来很忠厚、善良,穿一套军干服,一眼就看得出是贫下中农成分,有一种自上而下的优越感和当家作主的派头。
穿军干服的民兵把公上拖到窗前,向穿中山服的民兵问道:“是捆蜻蜓点水,还是捆鸭儿浮水。”
穿中山服的说:“两样一起来。”
穿军干服的心领神会,在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细细的棕绳,走到公上面前,吼一声:“跟老子站好。”
不知蜻蜓点水和鸭儿浮水是怎么个捆法?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