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唱完不久,魏清作来了,大家坐好位置。魏清作今天心情好像是比较好,相当客气地说:“大家都晓得,吃了主人的饭,就要做给主人看,今天上午的检查和保证就一齐进行。人无完人,哪个没有错。你们就针对平常工作和劳动中出现的毛病,随便说一说,并说一句今后改正的话就行了,你们就算过关,我也算交差,怎么样?”
除公上未开口外,其他人都说:“要得、要得”。
李红民首先说:“我呢平常出工爱梭点边边,今后不梭边边就是了。”
张元富说:“我就是有点偷懒,今后出工积极点就是了。”
秦家才说:“我就是看不惯的事情爱说,今后不开腔就是了。”
每个人都找了点不痛不痒的事情说了一下,只有公上还没有表态。
魏清作看着公上说:“公上还是要表个态才行。”
公上见不说不行,便说:“通过两天学习班的认真学习和深刻体会,使我真正感受到了真善美与假丑恶的区别。我决心以**思想为武器,对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坏人坏事做坚决的斗争,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对自己的不足,要尽量克服。对原来的错误,要坚决改正。**教导我们说:‘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比较地聪明起来了,我们的事情就会办得好一些,任何政党、任何个人,错误总是难免的。’只要我们能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我们就是好同志。我说完了。”
魏清作说:“检查得深刻,触进了灵魂,好!现在大家自由活动,下午你们自己回去报到,听候生产队长安排。”说完他便收拾好东西先走了,众人也各自分头回家。
公上回家坐在椅子上,一个人静静地想,他对李之黑如此对他的人格侮辱且找不到地方告状而悲愤莫及。
颜碧玉收工回来,进屋见公上的情绪不太好,她非常同情弟弟,刚十八岁便被李之黑弄去办学习班。一棵正在成长、充满希望的幼苗,历经狂风恶浪的摧残,他心里非常难受。在吃饭时,她站在公上面前安慰公上说:“看你那个样子,想不通啊?办个学习班算啥子?只要是不要你的命,随便他龟儿子怎么整。他心这么黑,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我们总有一天会有出头之日的。”
公上听了三姐的话,心里好受多了,便说:“我倒不是因为李之黑弄我去办学习班,故意伤我的面子而怄气。我在想,前不久西昌的爸写信来叫你去,这个地方一时可能是难以出头。爸虽然戴上了坏分子帽子,但坏分子听起来难听,要比地富分子好得多,加上他们那里好像政治斗争没有我们这里浓,好像根本没有开什么斗争大会,你都二十岁了,到那里去早点安家。而且那里的生活条件确实比这里好一万倍。在家呆着,没什么出路。条件好的人,不敢娶你,怕影响他们的前程。一般的人,他又不配。我在想,你干脆到西昌去,你认为怎么样?”
公上心头的这块心结已经结了很久了,他虽然天真活泼,但从小丧母丧父,已经早熟。平常姐弟俩从没说过正经事,他非常清楚当地风俗。姑娘家二十岁前未出嫁,便是老姑娘了,人们便要说三道四,说东道西。颜碧玉长得天生丽质,美丽大方,城里人说她是山沟沟里面的一支金凤凰,不是她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而是因为家乡的人,没有一个合适。而城里吃国家粮,当工人的小伙子很喜欢她,但不喜欢她的成分、户口和农村粮。总之,东不成,西不就,所以一直没有耍对象。农村人少见多怪,孤陋寡闻,成天没事,特别是那些长舌妇,无是生非,东家长,西家短,一点没有口德。凡是人家最伤心的地方,便是她越说越痛快的地方。公上想到这些,心里便着急,他趁三姐安慰他的时候,便把他的想法提了出来给三姐商量。
颜碧玉说:“我也想了很久,我也想去西昌,但想到丢下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又不愿意,干脆我写封信给爸,叫他把我们两个的户口一起办过去……”
公上忙说:“我肯定是不去的。我再苦再累,我都要留在这里。我就不信我这一辈子就只是这个样子。诸葛亮二十七岁才得时,姜子牙八十多岁才走运。我去一是爸不喜欢我,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抱养我,只不过当时大爷提出来,他不好拒绝。二是我这样去,一样的抬不起头,说我是为了富贵而去投靠人家,显得没骨气,给人说闲话,难听。三是时间长了,我的脾气不好,受不得半点气,肯定搞不拢,去了搞不拢,还不如不去。四是不知怎么搞的,我也说不清楚,那个地方再好,我从来就没有想去过,我始终认为我这辈子不该是当农民就当一辈子的。再说李之黑把我当眼中钉,他逼死大爷,我不能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地放下心了,我要让他想到我就非常难受我才甘心。”
颜碧玉见他说得入情入理,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说:“总之,留你一个人这么小在家,我不忍心。”
公上说:“有什么不忍心的,你早晚都是要走的。再说我已经十八岁了,凡是人能做的,我都能做,而且比其它人做得更好。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相信我这辈子出不了头。你放心走你的,再说,你也可以经常回来,我也可以经常过去,又不是不见面了。有啥子舍不得的,这是形势所逼嘛。”
颜碧玉说:“我再考虑一下。”
姐弟俩吃完饭,下午又各自去出工了。
颜品文死后,大哥颜中才便自然成了当家人。常言道:“长哥当父,长嫂当母”,颜中才虽然在石岭安的家,但弟兄姊妹的事都要他来作主。颜中才认为:既然颜文金想抱养公上两姊妹过去当儿女,怎么连父亲死了都不随同两姐弟一起回来。不管咋说,同是一个祖宗,堂兄死了都不回来,显得不仁不义。想抱养两姊妹过去,父母死后又不回来商量,显得心不诚,去了没意思。现在就这样高高在上,去了后怎么过日子?所以颜中才便暂时不同意两姐弟过去,要等颜文金有个说法再说。
颜碧玉把大哥的意思写信去给颜文金说了,颜文金给颜碧玉回信称:“鲁华:来信收悉,当时你父亲死得突然,我确实考虑不周全,没随同回来吊丧,深表欠意。关于你们来不来西昌的问题,不应该把这事扯进去,因事关你们的前程,我是希望你能来。公上非池中之物,不是我不要他来,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来,不信你可以问他。如果你想来,请及时回信。”
吃过晚饭,公上上床睡觉,他翻来复去地睡不着,老是在想一个问题:“三姐去西昌是必然的,肯定的,也是正确的。她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出工、煮饭、睡觉,和谁说话,每个哥嫂有自己的家,他们自顾不暇,有谁来理我。万一我生病,起不了床,死在床上,三天、五天没有人来过问,外加李之黑要整我害我,怎么办?”他想着想着,心里很悲切。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没人疼爱。父亲死后,与三姐相依为命,谁知三姐又要走了。他想到自己的命这么苦,没有过上一天幸福、开心的日子,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流在枕头上。他怕颜碧玉发现他在哭,极力控制着悲切的哭声。
颜碧玉经再三考虑后,因和大哥联系不便,她便自己作主,给颜文金去信说她决定去西昌。三个月后,颜文金在西昌寄来了落地证。
颜碧玉找李之黑办迁移,李之黑没有刁难。按他的理论,迁走一个人,便少一个人参加分配,所以他爽快地同意迁移。
这并非是李之黑爽快,而是赤龙、蛇魔给姐弟二人布的一个局。
临走前,颜碧玉把好朋友杨银菊、张素容请到家里来耍了几天。这几天,公上显得很高兴,其实他天天晚上都在流泪。离别的那天早上,颜碧玉泪水涟涟,有一肚子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公上知道三姐在想什么,想说什么。他强忍着泪水,很平常地说:“公共汽车要到了,你别担心我,收拾好东西在公路上去等车,你到了后写封信回来就是了。”
颜碧玉边哭边将已收拾好的东西背在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几件换洗衣服。没有人来为她送行,连哥嫂都没有来。杨银菊、张素容陪着颜碧玉往前走,三个人都哭哭啼啼,公上一个人在后面,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他怕人看见,趁回头的时候,将泪水擦在肩上的衣服上。由于脸上有泪痕,他假装眼里有杂物,用手去擦眼睛,掩饰他流泪的真相。
到了公路上等了一会,公共汽车从伍隍方向开过来。公上招手,公共汽车停下。颜碧玉将挎包背在左肩上,车上人多,没有座位,颜碧玉挤上车后,站在门口的窗前,挥手向公上、杨银菊、张素容告别。陈瑞婷、魏香菊、周碧清赶到公路上送颜碧玉时,汽车已经开走了。
杨银菊、张素容送走颜碧玉后,便向公上告别回家。公上假意留她们耍,但他们也知道公上是假意留客,两个大姑娘不可能在一个大小伙子家里耍,所以她们便各自回家了。
泸山脚下,邛海湖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确是人间天堂,同时也是人间地狱。颜碧玉到了西昌,上了户,从此落地生根,成了西昌人。颜碧玉天生质丽,宛如天仙。她的到来,泸山为她振奋,邛海为她沸腾,乡亲为她自豪,颜文金夫妇视为掌上明珠,如同己出。为了不影响她休息,颜文金将公上去时住的临水小屋给她住。她白天绣花,晚上颜文金夫妇陪她吹牛,逗她开心。有时颜文金还要陪她到深夜。虽然丰衣食足,但她仍不开心,她思念和牵挂着公上,一切安妥后,她给公上写了一封信报平安。
一个绝色佳人,无奈背井离乡。
天地没有流泪,世人宜未神伤。
逃出人间地狱,又入魔鬼天堂。
威威神州大地,国土万里无疆。
送走颜碧玉,公上回到家,倒在床上,抱着被盖大哭一场。他想到从此后,他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无人过问。从现在起,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而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事不准做,不想做的事天天做,而且还要受李之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辱骂。他喊天叫地:“天哪!你既然要生我,为什么要生我在一个富农成分家里投胎?你既然要生我,为什么安排这么苦的命给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为什么不安排我像其他人一样?过着有父母呵护,在人面前有尊严,有地位,可以自由说话,自由做事的世界,过着开心的日子。天哪!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你要把我怎么样?蛇神,你在哪里呀?我要找你。”他有时放声痛哭,有时仰天默默流泪。他大约哭了一个时辰,没有人听到他的哭声,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哭。
他翻身起来,任凭泪水在脸上往下流,他心想:“哭吧,哭吧,这一辈子还没有痛快地哭过。”但当他真想哭的时候,他又哭不出来了。他问自己:“哭什么,哭就能改变命运,哭就能离开农门,哭就会令李之黑心软,哭就能感天动地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哭,懦弱,没出息。越是在困苦的时候,越要有志气。孙膑、薛仁贵被人害得那么惨都没有掉过泪,他妈的自己吃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了,算什么狗熊?振作起来,让人感到自己伟大——出工。”他拿着锄头出工去了。
这年春节,颜定正叫公上在他家过年。来年二月,便是农村穷人难过的荒月,坡上的庄稼青黄不接,很多人家里要断几天或一个月的粮。公上没当过家,不知柴米贵,也没有计划,到了二月二十六,他见红苕快吃完了,谷子也没有几斤了,他心里着急了,山上的庄稼要三月才能收割,也就是要等到三月间才能分粮,现有的粮食只能吃几天了,怎么办?家里有粮,心头不慌,柜中无粮,心头必慌。公上此时方知没有粮食要饿死人,心里一阵阵发慌。过了几天,粮食彻底吃完了,他不便开口给颜定成借,因为即使他有,他也不会借。他更不会给颜定安借,即便颜定安同意,魏香菊那一关也不好过,即使过了,也是话难听,脸难看,气难受。他想了一阵,只好厚起脸皮向陈瑞婷借。谁知刚一开口,陈瑞婷却说:“你一个人干活都不够吃,还好意思给别人借?生产队有备荒粮,你不晓得去找李之黑借呀,生产队有几家人都去借了。”
公上没想到陈顼婷会拒绝他,他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一直在问:“怎么办、怎么办?我就是饿死都不会去向李之黑开口。”辗转反侧:“不对,这是生产队的备荒粮,并不是他李之黑的,我理所当然该借。”
下午出工,公上找到李之黑说:“李队长,我的粮食吃完了,想在生产队借点备荒粮度一下难关。”
李之黑当着全队的人说:“你借备荒粮,你好意思开口,你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人做工粮食都不够吃,生产队的备荒的粮凭啥子借给你,不借。”
公上争辩道:“那为啥子其他人又可以借呢?”
“其他人是贫下中农,该借。你是地富子女,不借。”
公上陷入绝境,粮食没借着,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受辱、受气。他认为自己都要被饿死了,再出工没有意思,便回家躺在床上等死。整整一天,没有人来过问。晚上,他心一横:“老子去偷山上的粮食。”刚想到这里,他又想起父亲“穷不要偷,冷不要动”和神仙说的“择其正道而行之”的教诲,于是他又躺在床上等死。
这一步倒不是赤龙和蛇魔布的局,仅仅是李之黑的一点小小刁难,就达到了致公上于死地的效果,二魔喜不自胜,笑看着公上怎么个死法。
第二天中午,他实在饿得不行了,他想到自己就这样要被活活饿死,他想起颜中才、颜碧玉、颜碧琴、颜碧清,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
晌午过后,他听到颜碧琴在外敲门,他吃力地起床打开门,见颜碧琴背了一背篓红苕和两碗米来。原来,颜碧琴是在上午出工时才听说的,吃了饭便马上背着这些东西来送给公上。颜碧琴出手相助,令赤龙、蛇魔没有想到。二魔见公上又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好作罢。公上见到大姐送来的东西后没有激动,没有感谢,没有语言,只示意大姐把送来的东西放下就是。公上因此而度过了一生中的第一次绝境。
转眼又到了插秧的季节,公上第一次插秧,李之黑便给他过不去。上午出工,公上肩上扛着长一米、宽八十公分的秧盆到了大水田,公上从来没有下田栽过秧。他见李之白、袁开宗、黄东长、颜定安、颜定成、张里祖、张祖友等十多个主要劳动都下田了,自己也扎起裤管和衣袖,先将秧盆丢下田,自己也慢慢地下了田。附带劳动已成队地挑着秧锅巴(秧苗)来了。华二旦平常很喜欢和公上在一起干活,他见公上后面没人下田插秧,便忙将直径一米的园秧盆丢下田。
华二旦刚下田,李之黑就来了。他在华二旦后边,华二旦在公上右边。每个人都将附带劳动挑在田埂上的秧锅巴往秧盆里放,放满后各人便开始插秧。有李之黑在,大家都只干活,不说话,人人都弓下腰,埋着头插秧。插秧是每人插五行,要求间距方正、伸直。栽秧子是重体力农活,一般情况下,十多分钟便要伸一下腰,站一下再栽。但今天李之黑发疯了,他一下田便栽秧,一直未伸一下腰。华二旦见李之黑要赶上他了,不敢伸腰,使劲插秧。
公上见李之黑、华二旦要赶上了自己了,心里发慌,根本不敢伸腰,也使劲往田里插秧。插秧与做其它农活不一样,体力大的可多做,可轻可重。而栽秧子则不同。如果你栽慢了,左、右的人都栽在你前面,你一个人便要被关在田中间被关死,连秧盆都拿不出去。公上使劲的插,用眼角看了一下,他左边全是栽秧高手,栽得又快又好,他右边是张志华、李之黑,同样是高手,他第一次插秧,便被夹在高手中间,李之黑右面是黄东旭、曾树根、刘德芳等相对比较差的主要劳动。他们在高手后面栽快栽慢是不会被关上的。田埂上担秧锅巴的附带劳动,成群结队的来来往往,看见李之黑不抬头,不伸腰,栽得很快,知道他要把公上关在田中间出洋相,便一个个站在田埂上看闹热。她们边看边笑,边笑边说:“遭了,公上娃儿要遭关起了。”
公上听了他们说话,才想到被关起来后的可怕,也才知道李之黑没安好心,要他出丑。他顾不得多想,也不管伸与直了,双脚卡在中间那一行的两边,左掌端着秧锅巴,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快速在左手上扯下一砣秧子栽下去。一砣秧锅巴栽完,又快速转身在秧盆里拿一砣。怕耽误时间,不敢用手去伸秧盆。**挨着秧盆,用左脚往后一蹬,这样便节约时间。
栽秧子是一个整体运动。公上左边的高手虽然栽得又快又好,但毕竟没有像今天这样栽过。后面栽的速度快,他们也必须快,否则被后面的关上了,是很不体面的。所以今天没有任何人敢怠工。一盆秧子栽完后,每个人推着秧盆便往岸上跑。有的是自己的婆娘在担秧锅巴,见到这种情况一般都等着自己的男人来取。公上人缘好,岸上的附带劳动尽管好奇地看笑神,但内心还是支持公上的。第三个百凤众仙投胎转世的仙女出现了。赵琴和张明芳都是姑娘,见公上推着秧盆出来装秧锅巴,便挑到离公上最近、最方便的地方停下,让公上将她们的秧锅巴往秧盆里装。
看着这场精彩的竞赛,赵琴说:“公上,你要争气哈?他越想出你的丑,你就越不让他出你的丑。你放心栽,我们几个保证你的秧锅巴。”
公上边拿秧锅巴边点头,很感激她们。如果没有人给他送秧锅巴,或者故意耍他一下,耽误了时间,他就要被关上。
装满后,他又跑着推到他栽的那行接着栽。直到栽到对岸约两百米长,李之黑都没有关上公上。而李之黑后面的黄东旭、曾树根、刘德芳等,才栽到不到三分之一。
栽完这一行的最后一窝秧,公上的腰伸不起来了。他感到腰酸腿痛,两只脚不听使唤。他用眼看了一下别人,每个人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都弓着腰苦笑。每个人爬到田埂上躺下呻唤,华二旦躺在地上说:“哎呀,公上娃儿,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挨倒你栽秧子,今后哪个舅子才挨倒你后面栽秧子,害得老子腰杆都伸不起来了。哎哟,好痛啊。”
李之黑听倒华二旦叫苦,第一次在公上面前笑,而且是哈哈大笑,笑得很开心:“你华二旦不是啥子事都爱充狠,还是有遭不住的时候哪。”
华二旦躺在地上说:“我充狠,哪个舅子才充狠,遭不住又不是我一个人遭不住,我看没得哪个松活。你敢说你的腰杆不痛不胀吗?你想关公上娃儿,结果你还是没有关上,还不是乱弹琴。”
李之黑苦笑道:“我没有想关哪个,做活路就是要展劲嘛。我到下面去看一下,你们歇一下继续栽,今天要把这块田栽完。”说了他就走了。
李之黑走后,气氛一下又活跃了。曾庆明说:“狗日的公上娃儿当真还能干哒,第一次栽秧子都没有被关起来,要是黄东旭和树根娃儿,早就怕被关到中间找不到出来啰。”
颜定安、颜定成对弟弟的表现感到骄傲。
华二旦裹好叶子烟,先拿给公上吸了几口,公上过了瘾后,又拿给他。
众人坐在一块较宽的荒地上,地上栽了几十根榆树,槡树,还有几根柏树,榆树和桑树都在长叶子了,清女敕的树叶娇滴鲜脆,秀色可餐。人在林下,树上的鸟儿不敢在树上停歇,飞鸣着到其它的林中欢唱去了。地上的青草有如床垫一样舒适,人们躺在地上,初夏的阳光和绵绵的清风照在和吹在身上,有如受刑人停止受刑,人犯被释放出牢门一样的宽畅、舒服。每个人的一双小腿上都是糊一层稀泥巴,给太阳一晒,干了后又在每个人小脚上裂一条条小缝。公上用手去撕粘在腿上的泥块,泥块和汗毛一起被撕月兑,有一种隐痛的快感,现出女敕白的肌肤。
对面的附带劳动也在田坎上歇气,吹牛,说说笑笑。田坎后面便是华二旦、李安元、张成祖、杨光本、刘定华住家的一大片草房。过了一会儿,李之白说:“走哦,又去栽哦,早迟龙泉驿,总之今天要栽完才得收工。”大家先先后后下田,将秧盆推到对岸。公上将秧盆推到赵琴旁边,给她做了个鬼脸。赵琴脸突然红了,心里乐滋滋的,不好意思地把脸偏向侧面。赴琴二十岁,人长得挺漂亮,娇媚无限。未婚夫是个军官,在部队上当排长。军婚是受严厉保护的,谁要是动了军嫂,是要坐牢的。公上知道赵琴很喜欢她,但一想到他已是军人的未婚妻,便不敢多想。为了对他刚才的帮助表示感谢,又不便用口头表示,所以公上做了个鬼脸,让她高兴高兴。
当天栽完了大水田的秧,第二天又栽小弯田,李之黑没有下田栽,大家就不慌不忙的,一会儿抬抬头,伸伸腰,有理有性的栽。大队长李安元当了十多年的大队长,经常开会,不开会时,还是回队上干农活。他走在田埂上,看见公上栽的秧子,弯下腰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站起来说:“公上,栽得好,栽得好,顺田弯,看不出你刚栽秧就栽得这么好。”
公上听到大队长李安元的亲口表扬,心里乐滋滋的,嘴上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赶起你栽的秧子差得远。”
经他这么一说,主要劳动和附带劳动都停下来看他栽的秧子,赵琴故意大声的说:“当真栽得好呢!该伸的地方伸了,该弯的地方弯了,栽得很好看。”她说了后,有的点头认同,有的不置可否,主要劳动则多半不认可,认为和自己差不多。
公上对李安元的赞赏,没有表现得特别感激。公上认为,父亲每次挨批斗,他当中间派,既不保你,又不害你,他认为李安元无情无义。一九六年,李安元搬家搬到生产队来,一家人没有房子坐,父亲送了两间房子给他们全家住,他当了大队长,对斗不斗争父亲,他没有说句公道话。后来虽然自己修了房子,但不应该忘情。儿子李平学是公上的同班同学,因为他是大队长,现在在南津高中,而自己成绩比李平学好,却在这里种地。他想到这些,每次看到李安元,都是避而远之,实再避不过,表面打打招呼而已。
农村里有两用田,收了谷子后便把水放干,有的种菜子,有的种小麦,到了栽秧子的时候,收了菜籽和小麦,便又栽秧子。栽完小弯田的秧子后,下午下了半天小雨,李之黑下午喊动工时,主要劳动和附带劳动都拿锄头,在何光跃当门挖干田。人到齐后,附带劳动挖干田,主要劳动锤田埂。田埂因水浸泡,有的漏水,有的被水浸垮了,要用泥巴塞起来。一部份用锄头锤田埂,一部分打夯。夯是石头做的,上小下大,底面四方形,高约一米,在上面十公分处,用钻子打一条约四公分深的槽,槽上夹两根约一米五长的木根,由四个人同时提起来打夯。领头的一个人喊哨子,其它三个人随着哨子声,同时提起来,同时在空中放手。石夯在空中掉下去,力量才大,才能把田埂压板、扎实,免得漏水。
公上在锤田埂,华二旦又跑到来挨着他锤。听到打夯的哨子声,大家有说又笑,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不一会,李之黑喊歇干了。公上顺势在田埂上坐下来,华二旦、黄东旭、张万德、曾凡江也来挨着公上坐。公上在衣袋里拿出一包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递了一支给华二旦,其它人不抽烟,公上自己吸了一支。华二旦点燃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品出味道后说:“锤子,你这个烟还没有我的劲仗大,过不倒瘾。”
公上说:“你龟儿子才是,你不抽又要接,抽了又嫌冷稀饭是馊的。”
华二旦说:“我又没有说我不抽,我只是说没有我的叶子烟劲仗大。”说着说着,他一下子又转移了话题:“公上,我问你个事,你要老实跟我们说。”
公上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问得出个啥子事?”
华二旦神兮兮地说:“我们生产队有人喜欢你,你晓不晓得?”
公上心里一惊,也感到高兴,但他希望华二旦别说出来。他清楚,一旦说出来,这便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要扯到阶级斗争的严重性和复杂性上面去,又会说成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马上说:“放你妈的屁,老子这个样子有哪个喜欢我,你龟儿子不要乱说。”
华二旦为了要证实他的判断,也为了要使公上相信,便说:“你娃儿就没有注意到哈?我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要是主要劳动和附带劳动在一起做活路的时候,她都要来挨倒你。扯红苕沟的草,他要给你一行,有时还帮你扯草。打麦子窝窝,她也挨倒你站。剥花生米,他挨到你坐。昨天栽秧子,她站着等着你去装她的秧锅巴,怕你被李之黑关倒了。下午人家又看了你几次,现在都在看你,你还假装不晓得。李挺中长得像个啥子?家里又那么穷,还有个癞子弟弟,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不知华二旦还有何话说?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