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从约这一跟头摔得不轻,诺大一个**盖地上,腰部朝下都不像是自己身上的。等他抬起头看到来人居然是胡作非,顿时火冒三丈,大喊道:“怎的又是你这贼厮?”
要说胡作非也不是省油的灯。前一次在久香茶室再三退避,一是碍于他确实是无意间占了人家相好的便宜,二是他进城不久不想惹是生非。今天的胡作非憋了一肚子气,赵从约这么一刺激他,他还真就毛了。胡作非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进太平客栈。
赵从约莫名其妙,不一会儿,胡作非忽然又出来了,他右手里多了条又粗又长条子腿,边角毛毛糙糙的,一看就是刚从桌子上卸下来。赵从约大骇,感情对方这是要和他玩命啊。
胡作非黑着脸,拿右手上的桌子腿指着赵从约说道:“你狗日的再骂老子一句,我就拿这桌子腿拍你狗头!”
赵从约听罢大怒,从小只有他欺负人,哪有别人敢威胁他。他在开封府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嚣张惯了,这满大街叫花子、说书的、老少爷们儿几十号人都看着,他能怂吗?
赵从约咬牙切齿道:“有种你就来!本少爷今天没带随从,别说我欺负你!”
“哼哼!”胡作非拎着桌子腿,阴险的一笑,一蹬腿就冲了上去。
赵从约自幼跟随名师习武,在青年一辈里也算是个小小高手。胡作非一出手,他就瞧出了门道。对方动作又慢又僵硬,根本就是个外行人。赵从约不屑地啐了一口,计算着胡作非的动作,准备躲开。
就在桌子腿离赵从约五步远时,胡作非忽然撒手了。他轻轻一抬手,然后桌子腿就像个手榴弹似的加速奔着赵从约额头飞去。
“你卑鄙!”气愤的话没来得及喊出口,赵大公子赶紧学着乌龟一缩脑袋,半蹲着躲过了这发奇葩的暗器。等桌子腿从头顶飞过,他才长舒一口气,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赵从约身手矫健,不曾伤及分毫,站在他身后看戏的老头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上了些年纪,大家看着桌子腿飞过来下意识的都躲开了。偏偏他一双老花眼没看清飞来的是什么物事,等到他看清后,下一秒,“嘎登”一下脑袋就开了花。
血水流了一地……
“打……打死人了!”
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围观的百姓哗的一声便散开了。赵从约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头,又看看胡作非,指着胡作非怪叫道:“你这贼厮下手好狠啊!”
胡作非一见失手打伤了无辜的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到赵从约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不由气愤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你我二人闹事斗殴,伤及无辜百姓。论起罪来,你还不是和我同罪?”
赵从约这才醒悟,赶紧蹲下去探了探老人的鼻息。顿时脸色一白,说:“死了。”
“咳咳……”老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胡作非一翻白眼,一边帮着赵从约把老头子抬到医馆,一边埋怨道:
“我说你就不该躲,你年纪轻轻,身强体壮,便是挨上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埋怨起了我。本公子不过是骂你一句,你又何必与我生死相搏。”
“我只用了三分力气,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
得亏是开封府的大夫妙手回春,那老头的命算是保住了。赵从约安抚了老头的家人,又和大夫讨了几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敷在自己**上——那一下坐地上,真摔到他尾巴骨了。
走出医馆,胡作非望了眼天边酒红色的火烧云,感叹道:“多美的天啊……你既然受了伤,不如改日再来和我决斗。”
赵从约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又不会半点功夫,本公子若要收拾你不过是两三招的事。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又坏了兴致,还是改日再来和你算账。算你这贼厮捡回一条命。”
他说完,夹着**一瘸一拐的走向胡作非的反方向,忽的又回过头来,恶狠狠道:“那老人家的医药费全是本公子掏的,本公子不要你还钱,算你欠了本公子一个人情。”
胡作非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他看着扶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二世祖没有以前可恶了。
“真是热血沸腾啊,想不到堂堂胡大人还有一颗童心,居然和人家当街打架。”
熟悉的声音忽的响起,胡作非一怔,猛地转过头去。
白马倚着门栏,一只脚踩在门内,另一只脚踩在门栏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马!”胡作非惊喜的上前握住了白马的手。虽然有些抵触,但是白马动弹了几下也不再反抗,她小声道:“你倒是好威风,我的太平客栈差点便被你拆了。”
胡作非嘿嘿一笑道:“白老板财大气粗,怎会在意那些小钱。多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些。”
白马微微一愣,便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如霜的面孔。她从胡作非身边走过,拉着他一条手臂,说:“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董家庄的幸存者。”
……
胡作非没有想到,李光棍居然从那场浩劫中活了下来。
他是董家庄养猪的庄户。血染大地的那晚,他中了一刀掉进地窖,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只是醒来后,他只看到一场大火将董家庄付之一炬。
当白马带着他在一间汴梁的地下水库里找到李光棍时,这个可怜的男人早已疯疯癫癫,神智不清。他满头脏发披散着,衣不蔽体,浑身上下有多处划伤,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浑浊的双眼紧盯着走进来的胡作非看。
胡作非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子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光棍没有回答,依旧是用那副怪异的眼神看着胡作非。
“已经疯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白马绕到胡作非的身后,低声道。
胡作非伸出手扶着李光棍的头,扒开他蓬乱的头发,说道:“你之前可曾见过我姐姐么?就是董刘氏。”
“董刘氏……她要给她弟弟下饺子吃!”李光棍傻乎乎的一笑,居然回答了胡作非的问题。
胡作非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又问:“那你可曾见过段沐儿,她死前……又说了些什么?”
“段沐儿……她和骑着大马的爷爷走了。”
胡作非猛然间如受雷击,一把抓起李光棍的衣领喝问道:“你说清楚!什么爷爷,什么大马,沐儿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光棍依旧只是看着胡作非,半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爷爷就是爷爷,骑着大马的爷爷。”
“你给我说清楚……”
“已经够了,胡作非。”白马伸手挡在胡作非身前,冷静说道“他只是个疯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胡作非无力地松开手,转过身叹了口气,说:“让他跟着我吧,我想办法找人为他医治……”
回答他的是“噗嗤”一声血液飞溅的声音。
胡作非怔怔的回过头,李光棍的尸体倒在地上,白马正把染血的黑刀收入鞘中。
胡作非怒目圆睁,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白马!”
白马淡淡道:“不能让他活着,我们两个的交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拜龙教的人。”
她语气一顿,严肃道:“西北的事已经了结,曹家这个棋子也就没了作用。和曹家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活,这是官家的命令。”
“那和我们一起去夏州的那些人,那些大难不死的同胞……”胡作非充满渴求的看向白马。
白马沉默无语,继而点了点头。
胡作非喉咙间觉得有些干涩,眼睛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