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本有个宝贝儿子,他两个兄弟都生的是女儿,就他走运得了个儿子,是他们家传递香火的唯一希望,可以想象会被宝贝到什么程度。转眼间,这个宝贝便到了不属于别人的年龄。书是读不下去的,让宝贝觉得费时费力费脑筋地没劲,就早早地辍学了。
老魏夫妇到外面打工拼争,不属于他们的宝贝却不愿意他们不属于自己,倒是不用劝说动员,也乐意跟在他们身边。他们怕宝贝受一点委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自己一样吃苦耐劳?可宝贝不学无术,终是“墙头的芦苇,头轻根浅月复中空”地经不起风吹。
这宝贝又不是价值连城的死宝,小心地珍藏起来就可高枕无忧;他是个千金也不换的活宝贝,是会到处游动的。他被城市的五光十色迷惑了,又没什么脑子,没脑子的他满脑子装的就不会是什么理想,而是无穷无尽的妄想。他利用父母拿血汗换来的钞票,到处游荡享乐。
老魏夫妇的放马南山,没让他们的宝贝被豺狼虎豹吃掉,已算万幸。他还不会胡作非为,但不能阻止他不会结识胡作非为的狐朋狗友……
突然有一天,他向父母亲宣布,他有了个家在本市是城市户口的女朋友。高兴得老魏夫妇三夜没睡好觉,到处宣扬自己的宝贝儿子是多么的有本事,将要娶一个有大城市户口的媳妇。
他们是深信自己的宝贝的,除了书没读好,还没有那一样会比任何人差。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为人处世就更没得说,要不然怎么会交上有大城市户口的女朋友?祖上有德啊,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碰上这天大的好事!
可就在他们庆幸不已,甚至于想到他们的孙子一出世就是城里人时,他们唯一的宝贝出事了,是惊天的大事——他们的宝贝被抓了,事由是同伙抢别人的包包,还携带有凶器,水果刀。(水果刀是用来削水果的,怎么会成为凶器呢?老魏夫妇想不明白!)可他们一伙忘了水果刀是用来削水果的,却用它来捅人,还把人家捅成了重伤,比削水果都来得容易。
同伙持凶抢劫致人重残,案发地还是在公共场所,对别人造成了重大伤害,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理当严惩……罪名确定后,天便在老魏夫妇面前塌下来了。唯一的宝贝儿子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他自己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的宝贝平时连看别人杀鸡都害怕,躲得远远,又怎么会去捅人呢?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从来也不缺钱花,为什么还要去抢别人的呢?老魏夫妇怎么也想不通,也不甘心。儿子一定是被冤枉的,他们拼上性命也要去救他……
可是又能去找谁呢?谁又会搭理他们呢?老魏想到了同在一个城市的本家兄弟,他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刚来的时候还有联系见过面,临别时,他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
见着了本家兄弟,迎接老魏的是劈头盖脸的一盆脏水泼过来,差点没把他给呛死:“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要么不出来,出来了就要混出个人样来,让我看着也安心!可看看你们,都在干些什么?连一个儿子都管不好!‘养不教父之过’,平时缺少管教放任自流,现在好了,还同伙抢劫持凶伤人……你说,这么大的篓子,怎么去补救?”
本家兄弟眼睛瞪得像炮弹,恨不得把老魏给炸了;可看看眼前这位老兄的块头,他这两颗炮弹怕都不够用,只好作罢。老魏被谴责得抬不起头来,也恨不得被炸飞了才好。尽管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毕竟是兄弟,也算是自家人,总不能见死不救,也不会真的就把他给炸了。
泼完了脏水后,本家兄弟感到了痛快,语气也就平和了许多:“……还好,我那方面还有人。可再好的关系,你找人家办事,也不能空口说白话!我马上就去活动,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准备钱吧……”
从本家兄弟那里出来,老魏好像捧到了圣旨,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有了希望。钱!就是砸锅卖铁卖血卖命,也要给他筹足了……
终于等到了判决结果:死缓!老魏夫妇惊呆了,这次不是天塌下来,而是魂飞魄散。结果就是结果,再也无法更改!他们终日不吃不喝不睡,都忘记哭了……
后来还是那个本家兄弟来开导他们:已是万幸,本该是定死无疑的,要不是关系的作用,你们现在还有儿子吗?保住了小命,就会有希望……是呀,要不是本家兄弟帮忙,他们都没有儿子了!那几万块钱换来一个“缓”字,就是换回了一条命,值得,该知足了!要不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儿子没了,自己还怎么活?又多换了两条命,更值!有命在,希望就在……
至今老魏夫妇都想不明白,本家兄弟是如何动用关系救了他们全家,把宝贝儿子从死力挽成死缓。如果兄弟说了,也好让他们开开眼见识见识神话是如何形成的。但兄弟不说,那是有本事人的事,他们也不能追问,只好保有这份神秘在心中期盼神奇还会再现。
后来他们知道,儿子没有抢人家,更没有捅人,他只是负责望风。他是出于义气为别人代过,是为了那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可不是什么好朋友,她才是同伙的主谋,宝贝就是被她拖下水的,成了个傻宝缓死的宝。为那样的女人背黑锅,不值呀!他们又想不开了……
“这简直就是冤假错案错判误判,你那个兄弟帮上忙了吗?”
老大冼德理直言不讳。
“怎么会呢?自家兄弟怎么会不尽力呢?他说,正值严打时期,能保住命就是天大的好事……”
老魏固执己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从来‘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现在这社会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到哪里都行不通,这道理傻子都知道。可你是花了钱的呀,你儿子不过是为别人顶罪,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从犯,砸那么多钱还被判那么重的罪……可以去上诉呀!你那兄弟要是真有本事,就能翻案。他不是把死刑都能改成死缓吗?我看——”
冼德理有点得理不饶人。
“不是这样的,不要瞎说!”
老魏抬起眼睛,迸发出来的已不是散沙而是散弹,都能够伤人。冼德理在他这里看来是得不到理了,只好闭嘴。
“我不是没钱了吗,如果有钱我家兄弟还不会想办法?”
老魏像是一只衰老的狮子,不过是龇一龇牙便没了精神,抬不起爪子来。
“听说卖保险能赚大钱,我离开了大城市的那块伤心地,就到这里来了。等我赚了钱,还要去求兄弟帮忙……”
他的本家兄弟是他救儿子的唯一希望,是他不可动摇的精神支柱,怎能容得别人随意亵渎。
现在什么事还不都得凭个关系来解决?有些人便为它而生,无论大小事,都要尖头觅缝地找人托门路寻求关系,推波助澜地把它演变成关系学。一旦成为学问,就会深奥起来,深不可测地让一般人难以逾越。
老魏就属于那种,平时不烧香有事去拜佛的一类。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香火钱贵得很,你让他长期支付,第一舍不得第二确也是支付不起。他求到了自家兄弟,就以为是拜到了佛;其实他兄弟怕还算不得佛,也不过只是个借香拜佛的人。没有铺垫的关系是不牢靠的,而你又要急于去打通它,往往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为了救儿子,倾家荡产的老魏始终不悔;不管怎么样,总是让他拜到了佛……他这样想。是他执迷不悟顽固不化吗?也难说。老魏痴痴的都快癫狂了,让冷眼旁观的唐吉隐隐的生出痛楚的感觉。
“我儿子像你一样帅,但比你还高……”发现唐吉一直盯着自己,老魏不由得“触人生情”,“都是我们没用,糟蹋了他。要是他能够生在高干家里,或是有钱人家……”
老魏的心怕是早就变成灰,随风去了,没心的他有时候说起话来,好像连影子都没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看得很清:他儿子的高和帅是天生的,但缺少了中间的“富”字,便如同一棵光有枝叶没有躯干的树,也就不能称其为树了。何况那个高绝不等同于另一种高,只是外表的身高,是虚妄的,并不能产生多少实际用处……
也让唐吉从中得到了宝贵的借鉴和启示教训,以往经过如若继续下去,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让他不由得后怕也有所明白认识——自己也只是拥有一个镜中花水中月似的帅,三足方可鼎立,没有高和富的支撑,你一条腿连走路都不能,也只有蹦跶蹦跶了。为了充实具备另两足——先天不足,也只能是其中一足了,另一只足是无法弥补的——要去赚大钱的想法唐吉和老魏是一致的……
“好了,老魏,努力挣钱吧!”
老魏的悲哀,大凡有心的人都难免会被其伤着,让人心酸,心碎的都有。主任也动容了,但这个话题过于大了,任其发展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得挣钱救儿子……”老魏还在愚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