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脸色苍白,嗫嚅着双唇道:“大小姐,即便你再不喜欢我,你也不能承认姐姐当年没有错……老爷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可她偏偏占着那个位子不肯放手,若是早点解月兑,何必惹来今生烦恼?更何况那日在大街上……这么不给老爷面子,岂不是不给自己留后路……我也只不过是,劝说姐姐想开些……”
李持玉真是要笑了,看着江氏,觉得实在稀罕,这大绥朝的女子思想皆如此古怪,还是江氏比较扭曲,为何那想法总较一般人不同?她冷讽地盯着江氏道:“难道原配夫人就该给厚颜无耻的妾室让位?”
看着江氏话语收了一收,可面容还是有几分不甘,李持玉站起来走向江氏,慢慢围绕着她转,“江姨娘大概忘了自己的出身,也忘了你之前的夫家。王家为何毒虐你,为何恨你咬牙切齿,甚至多年后还肯把你与王允之的婚书递给我让我当中揭你的丑?也许你只一心守护着所谓的爱情,而无法理解常人之痛,可不守妇道、毫无礼义廉耻,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爱情你不觉得肮脏?大绥朝对不贞的女子处罚甚严,如若林琅不是侍中,江姨娘是否想尝尝沉塘幽闭,骑驴游街的滋味?”
“沉塘幽闭”、“骑驴游街”这两个词令江氏的眼皮一跳,脸色着实又变了,双手紧紧捏合着,僵硬而发抖。小时候她看过官府处罚不贞的女子,令女子月兑光衣服捆缚于木驴上游街示众,一路淌血,百姓们还朝她扔菜叶砸鸡蛋,那种屈辱至死都不能翻身的场面实在震撼深刻。可是多年后她还是冒着风险与林琅在一起,她只是爱林琅啊,他们只是想要终成眷属啊,为何就这么难!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以得到祝福,就那么十恶不赦?
江氏心如含铅,哽咽着道:“大小姐,你有没有爱过的人,有没有体会过那种相爱而得不到的滋味?”
“相爱?”李持玉都觉得讽刺,忍不住冷笑,“历来婚姻皆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从来不信这些,可是我不会去抢夺别人的丈夫。再是高贵的爱,建立在卑劣的夺取之上皆显得肮脏低贱!江姨娘认为你在坚守着自己的爱情,不过是以肮脏的方式侮辱了这段感情罢了!”
她为何痛恨这些,当年与薛逸成亲,哪怕心里再爱着崔景,她也逼迫自己一点一滴地放下了,三年后她爱上了薛逸,把崔景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而崔景也信守承诺从不来打扰她,他宁可在边疆默默地付出,为她打下江山也不肯回来见她一面,因为他希望她与薛逸过得幸福。
有些缘分尽了便尽了,哪怕错事也不必苦苦挣扎,因为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不能总是后悔而纠结,甚至伤害别人。她与崔景都是这样拿得起而放得下的人,可是薛逸不同,他不能从一而终,中途背叛她与李纯敏牵扯不清,最终伤害了这段感情。
也许世间总是有这么多纠结而自私的人,才伤害了身边这么多的无辜。江姨娘与林琅就是这样的人,她如何不恨?
李持玉侧着身冷冷俯视江姨娘道:“我不管你与林琅有多相爱,在我与我母亲眼里,都不过是一对贱人,我母亲不喜欢见到你们,我见到江姨娘也难掩脾气,望江姨娘往后自动滚远,倘若再出现在我母亲面前一步,别怪我难忍想要江姨娘沉塘骑驴的冲动。”她说着,语气变轻了,流淌着清冷地笑,如刀锋缓缓划过,“休夫尚且不难,江姨娘以为,本小姐可否做到?”
江氏惊慌害怕得后退,眼神闪烁,张口欲言,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她的眼神渗人。
江氏的乳娘刘福家的见势冲上来保护夫人道:“一个被休弃的外室女,如何敢在我们夫人面前造次!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东西!我们夫人肯来见李氏,那是她心肠好,惹恼了我们老爷,他一声令下把你们这园子……”
李持玉觉得好笑,走回椅子坐下,淡淡睨着江氏道:“还有你这奴才尽管管好了,在我的园子里放肆,可是要激起我的坏脾性?”李持玉慢慢支着头,慵懒地笑着,可那一双精致的眼眸泠泠泛华光,代表着此时的她可没有那么好相与。
江氏终是拉住了自己的下人,本来带来这些人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却不想惹来林玉兰的一顿顿羞辱,她再是不甘心也明白如今的林玉兰不是以前的林玉兰。林玉兰连崔玄寅、崔璟都能调动,并夺走了掌控在他们手中十几年的庄铺,令林琅蒙受这么大的羞辱,又怎么能是一般人?林玉兰说的话也极有可能做到,她不想当面冲撞眼前这位暴戾的大小姐。
张姥姥觉得解气了,跟了李盈绣嫁入林府十几年,没有哪一天受屈辱,之前还会哭闹咒骂,抱怨老天不公,渐渐地她都以为她和李盈绣本该这样苦命了,没想到小姐落水转性后,她们的日子好转了,不再受恶人欺辱,不再看着贱人矫情,反而时常狠狠地羞辱回去,看着林琅与江姨娘如此不痛快,心情说不出地好啊!
张姥姥咬牙切齿暗笑:“还不快滚么?”
江氏拉住欲争辩大骂的乳娘,悻悻地走了。
临出院门时正好碰到下人进来通报:“小姐,小姐,林府上的人来了,侍中大人与林二小姐皆在门外,说我们不交出江姨娘就要硬闯……”
众人吃惊,连李盈绣都惊愣地看了李持玉一下。李持玉只是笑笑,“那本小姐倒要出去看看了!”
他们一行人出到燕情园大门口,开门时果然见门外停着几辆马车,火把林立,侍卫成群。林琅可真带来了不少人了啊,为了一个姨娘如此兴师动众真是瞧得起她这位外室女儿,林琅对这位姨娘到底有多宝贝?
李持玉命人放江氏出去,江氏一边哭一边羸弱地走出去,娇柔低唤道:“老爷……”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林琅紧张地捧着她的手道:“夫人,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那个贱人和不孝女儿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江氏摇摇头,以手绢抹泪,可还是哭得十分伤心。
林敏筝唤了她一阵,见她哭得这么难过,不由得看向李持玉,眼里的恨意十分明显。
林琅气得吹胡子瞪眼,走上前道:“你这个贱女林玉兰,你以为你被休弃了为父就管不了你了?再是我不要的女儿也是我流出的骨血,我想怎么教训还得听凭我发落!今夜你对你嫡母做了什么,从实道来,出来给你嫡母道歉!你以为……”
李持玉站在园内,隔着大门和几处台阶,如观赏跳梁小丑般高高在上俯视林琅,最终未等他说完,便命人狠狠地关上大门。那刮起的强劲的风甚至吹得林琅一脸面,当真是让他这位高高在上的侍中大人吃闭门羹的尘灰啊!也实足地不给这位以“父亲”自居的林琅脸面!
这关门声好似掴了林琅一巴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么多的下人面前,林琅再度被自己的大女儿给羞辱了,下人们觉得,林大人的威仪好像越来越差了,无论自尊还是气场都被自己的女儿踩得连渣都不剩!
“你……”林琅还想朝里面大骂,但又觉得显得自己很没气场,怎么能被一个黄毛丫头气得跳脚,还是自己遗弃的女儿,怎么可以如此不自持!因此再是不服气,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也只能负手转身离去。那一队浩浩荡荡地人马也终于自讨没趣地跟着离去了,不过林琅的心中始终难平,无论如何他都难以忍下这口气。
同样心月复难平的还有二小姐林敏筝,父亲和母亲的一度遭遇羞辱她都看在眼里,憎恨像毒蛇,慢慢滋生在心里就消不去了,更何况还是自小而生的怨恨,终有一天都会爆发出来。
…………
回到后院,众丫鬟奴仆都忍俊不禁,尤其是张姥姥和珠儿,笑得快要合不拢嘴了,实在是林琅方才那表现让他们笑意不止,堂堂的门下省长官在他们小姐面前也不过如此,瞧他跳脚的模样哪还有什么威严?
不过林琅即便是大官吏,也无甚本事,当年也不是凭本事考取的功名,而是仰仗家族荫庇才爬上这样的位置。若换前两朝皇帝,中书门下尚书省长官还是朝宰的时候,侍中官阶还是很高品级大官吏,可在先皇晚年起,先皇开始重用尚书左右仆射,内阁大事均移交两位阁老掌管,三省长官形同虚设,虽占着宰辅的头衔却已无宰相的实权了,真正的定夺大权皆在尚书左右仆射手中,因此朝中有称尚书左仆射崔玄寅与尚书右仆射沈之轶为实至的左右丞相。
张姥姥笑哈哈道:“我看林老爷今晚要睡不着了!”
珠儿点点头,骄傲地撅着嘴答:“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江姨娘!”
两人凑头低语了两声,又止不住地笑,完全不顾走在前头的夫人小姐两位主子,没办法,实在太高兴了!
李持玉淡然无所谓,凭前世与朝臣斗得你死我活的经历来看,虐渣真真只是她调剂心情的闲玩小乐。
李盈绣却没有表现得这么开心,自见了林琅一面,她便开始垂泪,不同于见到江氏的苦闷不甘心,而是伤心失落、抑郁难受。
女人心情如同*变幻莫测,可李盈绣这般的状态,李持玉还是猜到的,无非是见着林琅维护江氏却忽略视她,心情压抑难过罢了。
琳琅这样的人渣居然还得李盈绣爱恋,李持玉不能苟同,但不好在李盈绣伤心时狠心打击,只能默然随她回了主院,之后对下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张姥姥与珠儿错愣,乖乖地打发所有人出去了,只留她们母女两。
李盈绣进到上房,抹了抹眼泪回过身来轻柔道:“玉儿,天色已晚,你还不打算回去休息么?”
“母亲若有什么话,便都说出来吧!”李持玉欲打开她心结。
李盈绣摇摇头,到罗汉床边坐下,却不愿开口,神情还是非常地伤心失落,有种看不到希望的灰败。
李持玉皱眉:“莫非母亲觉得……今夜我这般对林琅和江姨娘,不妥?”
李盈绣仍是摇摇头,许久,终于抬起头来,似乎鼓起了一丝勇气道:“你很好,甚至比我女儿好太多太多,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儿,再大的报复与争夺于我而言,都不如我女儿还活着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