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中然终究还是来了。
中然进到屋中,见了屋中狼藉,叹道:“因为朱婕妤的事?”
“越级僭越,皇上却未免太过纵容。”
中然闻言忽然笑道:“昨日景直门外的事,想来皇后也该听说了吧?”
昨日早朝之后,心诚纵马过景直门,见天子步辇而不下马,径直而过,侍卫竟不敢拦。
“若论越级僭越,此事又该如何定断?”
梳蝉心上一动,疼痛袭来,怔怔看向中然。
中然冷淡的看着她,转身便走。
“站住!”
梳蝉忽然出声道,中然停住,却道:“皇后如此,难道不是越级僭越?”
梳蝉只觉心有微痛,冷笑道:“皇上如此纵容朱婕妤,原来不是因为朱婕妤每夜抚琴,抚到十指流血,而让皇上动了心。”
中然转身看向梳蝉,只似不解。
“绵妃当日惹事,皇上一意压下,臣妾却出言顶撞,皇上想来更为绵妃忧心,如今有朱婕妤嚣张如此,林修媛自然盯着绵妃少些。”
中然带了怒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皇上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可还记得先皇有多少位嫔妃,又有几个是善终的?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池美人,容颜绝世,深得先皇宠爱,却是恃宠而骄,铸成大错,最后被赐了白绫,朱婕妤如今在宫中所为,与当年池美人,何其相似!”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也无妨,反正皇上只是为了绵妃计较,寻了朱婕妤做一面盾罢了,哪里会在乎朱婕妤?皇上若有一丝情意,又如何忍心见她将步了池美人的后尘?”
“你——”
中然似被触痛,又似被激怒,看了梳蝉许久,梳蝉一笑,不再理会中然,随手拿起一条绢帕在手中绞着。
中然终于拂袖离去,然而,宫人稍候来禀报,皇上已着宫人斥责了朱婕妤僭越,念其初犯,此次便罢,若有再犯,便交与林修媛按宫规处置,朱婕妤恨恨,却也无法。
此事便算是罢了,梳蝉将绢帕扔回绣篮中,后宫也就不过如此了。
然而,心诚不知收敛,中然到底是起了忌讳之心。
景直门纵马之事后,弹劾心诚的奏章接二连三的上奏,几乎连无伤都有些疲于应付,心诚却一怒之下,差点醉酒纵马闯入御史台,只被无伤拦了回去。
听闻此事时,梳蝉已经剪碎了绣篮中所有的绢帕。
抬首看向窗外,已近五月,日暖花香。
这样好的时节,梳蝉却觉这几日身子更是倦怠,便叫翠翘挡了宫中嫔妃前来问安,而自梳蝉将凤凰金印交与林修媛之后,宫中妃嫔前来问安的本来便少许多,林修媛来过,见了梳蝉倦容,也不多留。
梳蝉安静了几日,后宫却渐渐更不安宁。
绵妃最得皇上宠爱,朱婕妤依仗朱家权重,又得太后回护,恩宠虽不似绵妃之深,却是不衰,绝胜后宫所有女子,而林修媛掌六宫之权,却与宫中最得宠的两位嫔妃不和,每每朱婕妤生事,太后与皇上又只是纵容,林修媛负气,与皇上言语之间冲撞不浅,更婉拒皇上于淳华宫外,如此几次,皇上也再未去淳华宫中,甚至太后言语之间也流露不喜林修媛。
林修媛处境如此,宫中却不知何时何地竟起谣言纷纷。
只道林修媛未入宫前,已有心上之人,因此入宫之后,才常婉拒皇上,而今掌后宫大权,更是常深夜乘马车出宫,私会情郎,此事后宫皆知,只瞒皇上一人。
流言杀人不见血,又经了这后宫最是满心是非,口舌无德之地,传了一圈之后,愈加血肉丰满。
听宫人说起此谣言,梳蝉放了针线,吩咐宫人去淳华宫中与林修媛传话,只道:“谨慎东风昨夜起,无由开得满城花。东风毕竟换西风,只留高风百花杀。”
林修媛清傲心高,听闻宫中流言,不免动怒,然听了梳蝉的话,终究压下。
这流言传了十数日,林修媛如常打理后宫,只做不闻,皇上也不为所动,便当真慢慢消了下去。
宫中安宁只数日,便又起风波动荡。
帝台城中有宵禁之令,豹韬卫夜间巡逻之时,在博王府外发现一辆马车,形迹可疑,欲拦下盘查,车夫却拼命赶车欲逃,恰恰就遇了心诚醉酒之后,趁着街上无人,纵马街上。
见了豹韬卫追赶的马车,心诚纵马追上,车夫见了心诚骑马忽然到了近前,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心诚冷笑一声,那车夫更是五脏如裂,心诚扬手,一鞭子抽到马车上,竟生生将车辕打断,马车前倾了一下。
心诚冷笑着以鞭子指向那车夫道:“再不停车,下一鞭子就抽在你身上。”
车夫见了那车辕断成两截,吓破了胆,终于将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后面的豹韬卫围了上来,领队之人喝道:“车上是什么人,赶快下车!”
车中却无动静,心诚冷冷一笑,忽然一回身,马鞭抽在车帘上,竟将车帘勾的扯了下来,马车上忽然传来女子惊呼,那女子随即用手挡住了脸。
心诚对那领队道:“提灯过来,看看车上到底是什么人。”
领队依言提了灯笼过来,未及到近前,马车上忽然下来一个男子。
领队见了那男子,一身锦绣龙袍,惊得手中灯笼都落了地,忙跪拜道:“微臣见过皇上!”
身后豹韬卫乌压压跪了一片,心诚却在马上冷笑道:“皇上?任都领,你是眼花了吗?这么晚,皇上不在宫中,怎会深夜单独坐着马车出宫?”
任都领闻言也是一怔,心诚一笑,道:“也对,这车上还有一个女人,是什么人?任都领,给本国公将这车上的女子拉下来!”
中然拦在马车前,终于怒道:“心诚,你不要太过分!”
任都领见了中然脸色,连忙劝道:“叶大人,这——”
“任都领!给朕将定国公拿下!”
任都领闻言面有难色,看着心诚,期期艾艾不敢动手。
心诚冷笑道:“任都领,将这个冒充皇上的鼠辈给本国公拿下!”
任都领得了两面命令,终究不敢对任何一人动手,两边到此,争执僵持。
“国公大人!”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想起,清脆娇媚。
中然拦住那女子,那女子笑道:“皇上,既然国公大人一定要臣妾现身才肯罢休,臣妾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女子下了马车,深夜街上,孤月在上,黑发几乎垂落在脚边,一身红衣,艳竟生煞,竟以美貌一时惊住众人,只令人以为见了妖魅之物。
心诚似是大醉,含糊不清道:“原来是绵妃,那此人果然是皇上,毕竟这世上或许有人能冒充皇上,然而绵妃,除非道行深厚,否则谁人能冒充!”
心诚说到此处,大笑不止。
中然已是怒极,对任都领道:“护送朕回宫!”
任都领忙点起部下,心诚却是笑道:“皇上圣明,豹韬卫负责京畿安全,皇上此时令豹韬卫护送皇上回宫,明日满城百姓皆知,原来帝台深夜,并无巡城将士,界时盗贼肆虐,百姓不安,还请皇上三思。”
中然怒极,反而平静,闻言只道:“任都领,你带部下去巡城!”
“皇上——”
“去吧!”
“还请微臣护送皇上回宫——”
“你若再不走,朕不治你抗旨不尊,只治你玩忽职守之罪,你可担当的起?”
任都领闻言慌忙带着部下离去。
中然重新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宫。”
心诚一笑,拦在马车前,又道:“虽说民贵君轻,皇上如此圣明,然皇上安危关乎江山社稷,还是请皇上准臣护送皇上回宫吧!”
“不必了,定国公醉的不轻,回国公府去吧,今日的事,朕不与你计较。”
心诚闻言又是笑道:“臣请皇上赐教,所为何事能与微臣计较!”
“你——”
“臣只是协助豹韬卫追击可疑之人,不知皇上在马车之中,难不成皇上要治臣不知之罪?何况,这车帘被臣失手弄坏,这一路回宫,若有人识得皇上,欲行加害,又该如何?还请皇上准臣护送皇上回宫!”
中然冷道:“随你!”
心诚一笑,策马走在了马车一侧,车夫早已被心诚吓到元神出窍,心诚走的极慢,他也不敢快了赶车,因此这样慢慢行到宫门前,已是天渐亮了。
到了宫门前,车夫出示了令牌,马车没有车帘,守将俱是见着了马车上的人,都是一惊,纷纷垂首,不敢出声,放了马车进去。
心诚停在宫门前,笑道:“臣便只送到这里了,皇上回宫,臣便告退了!”
心诚说罢,恣意畅快大笑,纵马离去。
而中然在马车中,闭着眼睛,只似睡着了一般。
次日,帝台满城皆知,皇上深夜与绵妃乘车出行,如此不合礼法,甚至流言围城之后,竟传皇上与绵妃深夜出宫,却是去花街之中彻夜寻欢,绵妃妖媚惑主的声名越加不堪。
林修媛听得此事,愈加恨怒,前些日子,她为流言所困,皇上却未对她稍有微词,甚至不曾过问,本以为皇上是信任她的德行,心中不由感念,却不想原是她替皇上与绵妃担了深夜乘车出宫的流言,本有嫌隙,心中生怨,林修媛自此更是疏远皇上。
此事传到广夏宫时,梳蝉正看着翠翘捉了翡衣的两只脚将它锁回到金架子上,翡衣不停的拍着翅膀,却不敢啄翠翘。
听闻此事,翠翘心上忐忑,只担心梳蝉又要伤心。
梳蝉看向窗外,却忽然笑道:“五月了呢,想来博王府旧地的荷花又是开得最早,难怪要回去看看呢。”
琉璃湖的荷花,想来已是红荷如火云,白荷如霜雪,那两人在月下看荷花,荷花之下,鸳鸯双双,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
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中然,即使是你,也画不出那一种缱绻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