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隔着纱帐,梳蝉便见翠翘守在榻前,笑道:“娘娘醒了,可让奴婢好等。”
梳蝉缓缓坐起身,翠翘卷起纱帐,笑道:“娘娘猜猜这是什么?”
榻前乌木托架上摆着一只青瓷,只是用雪色轻绡挡了花叶。
梳蝉笑道:“这样冲的味道,定是菊花了,难怪本宫刚刚梦见被你逼着喝药。”
翠翘笑道:“自然是菊花,只是娘娘猜猜这菊花是什么颜色的?”
“白菊和黄菊都是平常了,这是绿菊或是紫菊?”
翠翘笑着掀开了轻绡,果然是一盆紫菊,有三尺之高,团花十数朵,浓熏耀色,紫华如焰。
梳蝉却淡道:“本宫不是说过不喜欢广夏宫中有菊花吗?”
“可是这紫菊何其难得,娘娘难道都不喜欢吗?”翠翘又故意叹道:“若是如此,真是辜负了皇上的心意了。”
“皇上?”
“是啊,说来也巧,娘娘昨日生辰,宫里就新得了这一盆紫菊,皇上今儿一早就派人送来了,说虽是迟了,还是要送娘娘算作贺礼的,皇上还说——”翠翘说着掩唇笑道,“皇上还说,娘娘昨日穿的紫菱花缎裙很好看,这紫菊正好摆在广夏宫里。”
梳蝉道:“菊花有什么好,那一种药味,不是病气就是死气。”
“娘娘——”
“好好收着吧。”
梳蝉神色淡淡的,翠翘不敢再开口,小心的抱了这盆紫菊出去。
空气中仍残留着菊花的气息,梳蝉轻声一叹,菊花虽然药气重,可是自小就熟悉了这味道,其实反倒是喜欢的很。
这一早开始一直到午后,翠翘都悄悄看着梳蝉的脸色,直到梳蝉自绣篮中取出水绿色的丝线来,翠翘忍不得笑道:“娘娘现在要绣的这荷叶,该是用墨绿才对啊,娘娘怎么都拿错了,娘娘到底在想什么呢?”
梳蝉手上一顿,换了丝线,颊色微染霞云,再忍不得笑意,道:“刁钻丫头,早知道你在算计着本宫这一句呢,罢了,去请皇上过来吧,那一盆紫菊少见,本宫是该谢恩的。”
翠翘笑着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然刚走到门前,又有宫人叩门进来,拜道:“皇后娘娘,今日太医院张太医为曹才人诊脉,曹才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上心悦,刚刚已晋了曹才人为美人。”
梳蝉闻言只是笑道:“又是一件喜事。”
梳蝉语气如此平淡,翠翘却只觉手中丝绢帕子都一瞬浸了冷汗,已不敢去看梳蝉的脸色。
梳蝉笑道:“曹美人有孕,皇上今晚一定是陪着她的,没必要去请皇上了。”
翠翘只得应道:“是。”
梳蝉绕了丝线在指间,当日谢长史等人请皇上收回心诚兵权,朱邕其实便是依仗朱昭媛怀着身孕,若叶家再失势,谋算的不过是她的后位,而今曹美人却也有了身孕,曹美人位分虽低,朱昭媛却也算不得一枝独秀了。
而当日谢长史等人请愿时,梅太傅却并未亲自出面,只派了个小卒跟着,也就是说朱家如今得势,梅家也就还没真正定夺是否要在此时开罪叶家,何况这梅朱两家之后一向是安荟王,苏竟虽也不满心诚许久,却定不会与其联手,至于林朝——
“翠翘,本宫昨日准备的一些东西,你一会亲自送去淳华宫。”
翠翘应声去了,梳蝉慢慢松了手中丝线,竟是一笑,曹美人的孩子,中然的孩子,她已不会再如当日初知朱昭媛有孕时那般苦涩难当,举止失措,而是慢慢思量得失,之后才会细细品出这苦味,竟如菊花药气。
曹美人有孕,中然赏赐许多,太后也赏了金钗锦衣等物,朱昭媛听闻后只冷冷一笑。
笙儿笑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赏赐曹美人的,都是按例赏赐的,太后赏的那些东西也都不能与赐给娘娘的相比,何况曹美人出身如此低微,她的孩子,皇上和太后怎么会放在心上?”
朱昭媛一笑,漫不在意的抚着白猫儿,指上的镶红宝石金戒指似是勾到了白猫儿细滑的绒毛,那白猫儿也只细微的喵喵了一声,并不撒野躲开,真是可怜可爱,朱昭媛不由心疼,摘下指上戒指便随手扔在一边榻桌上。
朱昭媛心疼的揉弄着猫儿,却冷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美人,本宫自然不放在心上。”
然次日未苏阁中宫人回报道皇后着人送了一枚富贵如意和田玉佩与曹美人,朱昭媛心中不免一震。
笙儿见了朱昭媛神色,不由道:“娘娘是在担心皇后吗?”
朱昭媛难得神色凝重沉思,却是不语。
笙儿便笑道:“娘娘不必忧心,奴婢随娘娘进宫这么久,可是听闻了宫里不少秘闻呢。”
“什么秘闻?”
“奴婢听说这宫里那些位分低的嫔妃,其实居住的地方与膳食都是有些门道的,却不知这个曹才人怎么这样好运好命,皇上去得又极少,竟然还能怀上,不过即使怀上了,也自然有别人替娘娘忧心这个孩子了。”
朱昭媛看着这自小服侍自己,可心伶俐的笙儿,不由笑意更深。
深秋十月,秋雨过后,烟重露寒,宫中连桂子都将落尽,繁花经霜的残意之境,已是一卷增删不得的晚词,词中又是一年花海之枯,清霜成河。
梳蝉倚在榻上,描着冬衣的锦绣花样子,翠翘一早与宫人一起将池中那对鸳鸯捉住,放进去岁收拾出来的一间暖房中,令人又单独做了个木筐,铺了木屑枯草,装了那只刺猬也一并送了进去。
忙了这半日,翠翘进到屋中,就着暖炉呵着手,宫人此时捧了午膳进来,翠翘笑道:“你们几个先端进去给娘娘布膳,我身上冷,等会再进去,免得将寒气过给娘娘。”
那几个人应声叩门进到内室,摆好午膳,一个宫人先为梳蝉盛了一碗百合绿豆汤,另一个宫人见了,忽然道:“娘娘,此汤虽滋补开胃,但是如今天气转冷,绿豆乃是寒凉之物,娘娘本就体质畏寒,奴婢觉得此汤不宜。”
梳蝉看向那宫人,果然是个伶俐巧灵的相貌,笑道:“那你觉得那一道汤适宜呢?”
那宫人笑道:“奴婢觉得今日这道乌鸡桂花汤,滋养合宜,又放了桂枝,甘草,芍药等,浓而不腻,又可防外感风邪,正适这个时节饮用。”
梳蝉笑道:“你倒是个用心聪明的。”
午膳过后,翠翘端了冰糖燕盏进来,笑道:“娘娘喝一点再睡吧。”
梳蝉执了银汤匙,道:“今日那个宫人,你也见了吧。”
“那人唤作樱儿,是自小进宫的,先是在杂役院干活,后来才被派在这广夏宫服侍。”
梳蝉一笑,道:“注意着些,若是自小进宫,又是在杂役院,哪里就能学的这样透彻明白?”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只是见她机灵,才让她做些精细的活,而且奴婢听说她家中原是行医开药铺的,不过娘娘若不放心,奴婢明日便打发她到殿外去。”
梳蝉笑道:“都撞到本宫眼前了,就这么打发了也可惜,先留着吧。”
又是几日,极快的便到了十一月,菊花酒已酿好,梳蝉着人送了几坛与大哥和二哥,自上次惹了大哥动怒,也有许久未见了,即使上月她的生辰,大哥也只着人送了贺礼来,只有二哥进宫来看了她,也是坐了不久便走了。
梳蝉手中针线不由停住,抬首看向窗外,这小小的广夏宫,她已困坐在此许久了,每日里能见的只有那几个人,能做的也只有那几件事,极其偶尔的能见到中然,却要时时听着宫人回说宫中的嫔妃都是如何受宠争宠,便是这样一日耗着一日,一日捱着一日。
这日午睡起来,梳蝉刚拿了针线,便听宫人回道刚刚曹美人月复痛不止,皇上已赶了去,又传召了数位太医前去。
翠翘道:“娘娘,您要去看看吗?”
梳蝉放了针线,却不起身,只对那宫人道:“曹美人的身孕,太医院都得了话,小心看顾着,不是昨日请脉后,还说平安康健吗?今日怎么会忽然月复痛?”
“回娘娘,是今日清晨,曹美人在御花园中,朱昭媛的步辇经过,似乎是步辇不小心撞了曹美人。”
“那曹美人是当时就开始月复痛了吗?”
“这倒不是,当时见着的宫人都道曹美人看着无碍,曹美人回宫后,也照常用了午膳,然午睡起来,却忽然月复痛不止了。”
梳蝉重新拿起了针线,笑道:“沁芸馆想来将十分热闹,本宫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