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黄昏,宫人又来回报,朱昭媛派人去请皇上,只道自身也觉不适,皇上忧心,又听几位太医道曹美人已无大碍,便去了未苏阁,谁知朱昭媛竟是为争宠假意不适,又不知怎么被皇上看了出来,皇上大怒,厉声训斥了朱昭媛,朱昭媛竟不思悔改,只道曹美人也定是为圣宠而故作不适,又道当时是曹美人故意撞上她的车辇,继而又奚落曹美人出身低贱,根本不配怀有龙种。
皇上怒而离开,回到沁芸馆,谁知朱昭媛竟追到了沁芸馆,定要亲眼瞧瞧曹美人是否当真被撞伤而动了胎气,皇上怒不可遏,令人将朱昭媛送回宫中,朱昭媛自恃怀有龙种,宫人不敢碰她,在沁芸馆中闹个不停,之后太后闻讯在梅婕妤搀扶下赶到沁芸馆,厉声训斥之下,朱昭媛方稍稍收敛,却仍坚持要亲眼见到曹美人如今是何模样。
皇上动了真怒,令人掀了纱帘,只见曹美人虚弱卧在榻上,面如雪色,唇上透紫,不断的自额上滚落虚汗,即使已服了安胎安神的药,仍在睡梦中痛声低吟。
朱昭媛哑口无言,心下骇怕不已,然转首见了皇上神色,刚要娇声告错,皇上却冷冷下旨令朱昭媛闭门醒过十日,朱昭媛楚楚看向太后,太后也吁叹摇首,朱昭媛只得含泪楚楚的去了。
翠翘闻言叹道:“果然是好热闹,只是娘娘是怎么猜到的?”
梳蝉笑道:“若是车辇当时冲撞的曹美人动了胎气,朱昭媛再怎样嚣张放肆,都只会先求了皇上宽恕,而曹美人回到宫中这样久,忽然才道月复痛,朱昭媛只会以为是曹美人故意要以此事陷害于她,以她的性子,本来就不满曹美人同她一样怀了龙种,再有今日这件事,不去闹才怪呢。”
翠翘道:“这样一闹,莫说皇上生气,如今连太后都不偏护她了,只愿曹美人的孩子无事才好,朱昭媛也不得再嚣张了。”
梳蝉闻言手中针线一顿,似有片刻失神,继而笑道:“你去准备些滋补安胎的药,本宫明日去看望曹美人。”
掌灯时分,梳蝉穿了彩珠在丝线上,缝缀香囊上的流苏。
翠翘笑道:“娘娘好久都没有做香囊了呢。”
紫珠在灯下耀着淡淡琉光,梳蝉笑道:“因为这不过是小把戏,偶尔用一用也就罢了。”
次日清晨,用过早膳,梳蝉做了会针线,便乘了车辇去了沁芸馆。
远远见了沁芸馆,宫匾上的字迹,熟悉的字迹。
梳蝉一笑,翠翘在一旁轻声道:“娘娘,这沁芸馆可真够偏远的了,咱们绕了这么久才到,奴婢听说当初皇上本来挑了别的宫殿给她,还是曹美人自己请求皇上赐她沁芸馆的,曹美人怎么会挑了这么个地方呢,偏远也就是了,这附近除了那两座书阁都没别的宫室了,也太冷清了。”
梳蝉笑道:“她性子孤傲,会挑这样的地方也不奇怪。”
终于到了沁芸馆,宫人听闻是皇后驾到,忙要通报,梳蝉摆手示意不必,进到屋中,只见曹美人只着菱白寝衣,斜倚着抱香枕,正在看书,听闻声响也不抬首,直到梳蝉到了面前,曹美人显然惊异十分,忙要起身行礼。
梳蝉笑道:“快躺着吧,本宫就是怕惊你起来才不叫宫人通报的,你如今身子不适,不必如此多礼了。”
曹美人慢慢淡了惊色,听闻梳蝉如此说,也不十分惶恐,重又倚在枕上,只淡道:“多谢皇后娘娘垂爱。”
梳蝉看着曹美人,果然是苍白的病态,隐隐透着痛色,眉眼清悴,连唇上都是一色的白,而看似慵懒的倚在枕上,也不是恃宠倨傲之态,而是一种无谓无奈的凉淡,自然而然的失神。
“你身子还不好,看书费心累神的,还是等好了再看吧。”
曹美人闻言一笑,唇上之白都如蒙霜,“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会记得的。”
话音刚落,珠帘轻掀,曹美人见了那人又要起身行礼,那人忙道:“快躺着吧,朕就是怕你起来才不叫宫人通报的,你身子不舒服,哪里还要那么多礼。”
梳蝉背对着中然,心上莫名一叹,刚要起身,中然却忽然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的触碰,如燕子掠水,蝶落花蕊,又极轻的拿开了。
“皇后也不必多礼了。”
中然在曹美人榻边坐下,柔声道:“你觉着怎样了?”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很好。”曹美人又笑道:“书上说心有灵犀,原是真的,皇上会与皇后娘娘说同样的话呢。”
中然闻言只一笑,却并不多问,转向梳蝉,笑道:“广夏宫离得远,皇后身子也不好,不必特意来一趟的。”
梳蝉笑道:“臣妾其实昨日就想来了,只是昨日清晨忽然下了霜,臣妾畏寒,在屋中躲了一日,今日才敢出来,自然要来看看曹美人。”
中然笑道:“皇后费心了。”
梳蝉一笑,转首却见曹美人似乎看着自己的腰间,微微出神,不由也看向自己腰间。
中然也注意到了,不由道:“意儿,你在看什么?”
梳蝉闻言心上一动,随即却笑道:“曹美人是在看这个吗?”
梳蝉说着自腰间解下一个紫色香囊,那香囊系在罗带上,解了香囊时便不小心松了罗带,梳蝉微微有些羞意,垂首系好罗带,中然似是未见,却也转了头错开眼,梳蝉将香囊放在曹美人手中,笑道:“曹美人若喜欢的话,便留着吧。”
曹美人笑道:“皇后娘娘的刺绣巧夺天工,臣妾只是一时看的入了神,却怎么敢收呢?”
梳蝉笑道:“只是一个香囊,曹美人不必在意的——”
中然却自曹美人手中拿过香囊,重放回梳蝉手中,语气不知是冷是急,道:“这香囊绣功如此精巧,想来皇后费了许多心思,意儿怎好夺人所好呢?”
梳蝉闻言一时怔怔,手中拿着香囊,虽是勉强笑了笑,神色已是难堪,三人都是沉默,梳蝉便起身道:“皇上,曹美人安胎要紧,臣妾也不便多扰,先告辞了。”
中然看着梳蝉离开,轻声一叹,曹美人见了中然神色,也不去劝,只又拿起书来看,中然见了不由道:“你现在身子不好,该多歇息,等好了再看吧。”
曹美人闻言又笑了笑,却不再多话,放了书倚在榻上,闭了眼睛,鼻息之间便是淡淡芸香,心中微动,刚刚那一个香囊,竟有芸香气息,只在手中稍留片刻,却挥之不去。
梳蝉出了沁芸馆,坐在步辇上,看向手中的香囊,紫缎面上绣颜色更深紫的千瓣菊花,菊花如丝花瓣间藏着两只紫蝶,翅纹双生,缀着紫英珠子,清脆碰响,十分悦人。
梳蝉回到广夏宫中,只不一会,宫人便隔门道:“娘娘,皇上来了。”
中然进到屋中便见梳蝉将什么扔进绣篮中,又用绣绢盖住,之后才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中然一叹,梳蝉的脾性他算是也知道一点了,这绣篮中藏了什么,他岂会不知,何况榻桌上和地上还滚落着数颗紫英珠子。
中然不觉轻叹道:“那么用心的绣了,就这么给拆了,岂不可惜?”
梳蝉看着中然,似是明白中然已猜到她刚刚做了什么,却仍故作不知般,随意应道:“皇上在说什么?”
中然叹道:“朕见着那香囊上所绣的就是朕前日送来的那盆紫菊,你若不愿意,何苦拿来送人?”
梳蝉却笑道:“皇上好眼力,只是臣妾没有不愿意,不过是一个香囊,曹美人如今怀了龙子,臣妾岂有舍不得的?”又似是极细的低语:“就连你都——”
中然一叹,将紫英珠子拾起,梳蝉转首只作不见,十数颗珠子在手心便是小小一捧,中然自怀袖中取出一方白绢帕裹了那珠子,放回到绣篮中,方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吧,朕先走了。”
隔了窗子见中然离开,梳蝉打开那绢帕,细细点检,竟是一颗不少,不由一笑,中然还真是细心,若是细心,便是用了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