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便见云叶坐在窗前,向桌上白瓷瓶中插着一束白酴釄花。
翠翘端了糖水过来,梳蝉微蹙眉道:“荼蘼花蜜?”
云叶笑道:“母后,这荼蘼花蜜很好喝,可是翠姨都不给云叶酴醾酒喝。”
梳蝉笑道:“云叶还小,还不能饮酒。”
云叶见梳蝉如此说,只得作罢,又道:“母后,这酴釄花虽然很好闻,可是花瓣这样小,为什么二舅舅这样喜欢酴釄花?”
梳蝉道:“云叶昨日去送二舅舅,是不是很舍不得?”
云叶难过道:“二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云叶好舍不得。”
“看来云叶当真很喜欢二舅舅。”
“是啊,二舅舅对云叶最好了。”
“父皇对云叶也很好——”
云叶皱了眉,娇稚的脸庞竟流露苦涩,道:“云叶在山上病了那样久,父皇都没有来看过云叶,而且云叶知道,父皇已经快有其他的孩子了,宫人们都传太医说水充媛的孩子是皇子的胎象,儿子就是比女儿好——”
梳蝉闻言微微厉了声音,道:“是哪个在公主面前乱说?”
听闻梳蝉所言,屋中连着翠翘所有宫人都慌忙跪下,梳蝉不及再开口,云叶道:“母后息怒,不干她们的事,是宫里说这话的人实在太多,不过是云叶的错,不该妄听偏信,还请母后不要责罚她们。”
云叶年岁还小,却已然有华仪气度,此言颇能息事,更是护人。
见云叶如此,梳蝉心上一宽,笑道:“罢了,都起来吧。”
翠翘等人谢恩,退了出去,梳蝉执了汤匙,搅动花蜜水,笑道:“这荼靡花颜色虽不出众,然而佛经有云: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所以你二舅舅才会喜欢。”
云叶似是未完全能懂,宫人此时提了食盒进来,云叶转首见宫人取出汤盏,不由流露厌懒的神色来。
梳蝉见了,便道:“云叶不是最喜欢红才人的汤羹了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云叶道:“云叶也不知道,这汤是很好喝,可是总觉着喝完了有点难受。”
服侍云叶的宫人蕾儿道:“娘娘,公主昨日喝完羹汤之后还觉着呕逆呢,后来喝了橘皮蜜酿才好了些。”
翠翘闻言道:“今日的是玉竹杏仁煲猪骨汤,杏仁止咳定喘,能除肺热,玉竹养阴润肺,而这几日的汤羹奴婢也都看过,用的汤料都是合着公主的体质,着意滋养的。”
蕾儿道:“娘娘,奴婢听说水充媛知道红才人每日炖羹汤送到广夏宫,便央了皇上也要红才人炖了汤羹送到宸翊宫去,而这几日,奴婢听说似乎水充媛的身子也有不适呢。”
梳蝉闻言道:“不可胡说。”
蕾儿噤了声,梳蝉道:“许是这几日又是热了些,这汤羹略微嫌腻了,云叶若是觉着不愿喝了,便叫红才人不必辛劳了。”又道:“快五月了呢,莲藕也快长成了,母后过几日给云叶做藕蒸糯米饭和莲藕汤好不好?”
云叶笑道:“云叶还要莲蓉酥糕和莲子蒸酪。”
梳蝉笑道:“好。”
哄着云叶用了膳,云叶去随师父读书了,梳蝉与翠翘道:“找个可靠的人仔细瞧瞧这羹汤。”
翠翘应声去了,然到入夜,宫人回了话,却是未查出端倪不妥。
梳蝉只觉此事至此,不想再做多问,便罢了。
时日如水,流逝不可回转,转眼五月,水充媛已怀了近八月身孕,临近产子之期,更是骄横无端。
翠翘为梳蝉熬了蜜炙黄芪,道:“娘娘,这汤能补气养血,甘温滋阴,最宜临睡前喝了。”
梳蝉执了汤匙,不经意般道:“水充媛这几日还是身子不适吗?”
翠翘道:“听宫人说水充媛每日都道月复中疼痛,缠着皇上不肯罢休,”又气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梳蝉笑道:“是假的自然最好,这宫里阴寒怨气太重,她虽可恨,然怀胎至今,也不容易,”又道:“红才人今日又送了汤羹过来吧?”
翠翘道:“前日太医为公主把脉,只说许是因为广夏宫偏寒,临近五月还点着暖炉,公主生了胃火,那几日才易呕逆,今日红才人做了荷叶蒸鱼和莲子糕,公主又嘴馋,奴婢不好一直拦着。”
梳蝉微微叹息,却道:“若是水充媛都无事,想来也是本宫太多心了。”
五月初夏,小塘荷花初生,粉颜青裙,最是清美之时。
梳蝉叫人在小塘旁架了花架子,每日在花架下描摹荷花,之后叫人带了这花样子特意去宫外寻了匠师烧制出来,终于制成,摩挲白瓷在指间,胎质如玉,流线端华,执了笔再亲自一笔一笔描画。
五月是无伤的生辰,这套茶器送到丞相府中时,无伤只淡淡道:“当真是许久不曾煮茶了。”
梳蝉闻言只一叹,无伤政务繁忙,甚至都不能得空亲自煮茶,而这宫里的日子却有多无聊无味,她已是闲到能做这等事。
而后宫之中,水充媛凭着身孕,娇缠不休,中然无法,只得多留在宸翊宫中,水充媛一时荣宠竟压过绵妃,宸翊宫中更是得太后与皇上赏赐不绝,富贵繁华之象绝胜六宫,然如此荣宠之下,水充媛仍时时道月复中不适。
翠翘不由气道:“这水充媛未必太过矫情了,难不成一定要晋了妃位才会安生吗?”
梳蝉搅弄着杯中杏仁茶,道:“听说皇上今日赐了她**被?”
“是啊,真不知她还想要什么。”
梳蝉叹道:“云叶也想要**被,本宫却是还未制成,如今先赏了水充媛,只怕宫中蜀锦便不足了。”
翠翘道:“娘娘宽心,娘娘若想要蜀锦,可不是一句话吗?”
梳蝉微冷道:“本宫早已是皇后,不再是叶家的小姐。”
翠翘见了梳蝉神色,不敢再言,梳蝉轻声一叹,刚要开口,却见蕾儿惊慌进来道:“娘娘快去看看公主吧!”
梳蝉一惊,慌忙起身到了云叶屋中,然见了云叶,梳蝉只觉心上一痛,连指尖都凉了。
云叶伏在榻上咳得厉害,几喘不过来气,憋得小脸通红,汗湿了额发,甚至捂着唇的小手间已渗出丝丝血迹。
梳蝉慌忙为扶着云叶的背,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宫人去了,翠翘倒了杯甘蔗水过来,梳蝉已是惊忧太过,不由怒道:“都咳成这样了,还能喝水吗?还不去点兰花香!”
翠翘忙去了,梳蝉轻拍着云叶的背,用丝绢擦去云叶小手上的血迹,看云叶边咳边哭,只是这一会,便又去泄了一次,梳蝉抱着云叶,只觉云叶身上都是凉的,不由慌道:“云叶不哭,母后在这里——”
许久宫人方回来道:“娘娘,刚刚水充媛身子不适,皇上急召了太医院的张太医等人到宸翊宫去了。”
梳蝉闻言已是怒到极致了,道:“就没有别人了吗?”
宫人道:“还有几个资历浅的太医今晚当值,其中一个石太医正候在宫外。”
梳蝉怒道:“打发他走!”
太医院中医术堪用的不过那几人,梳蝉此时心急如挠,绞磨之间,转首看云叶竟是又咳出血来,终于道:“你去丞相府请本宫的大哥过来!”
宫人去了,梳蝉看着云叶的模样,已不由含泪,许是兰花香能安神平喘,云叶咳得稍稍轻了些,又是咳得哭得太久,云叶慢慢似要睡去,梳蝉稍稍安心,云叶却是忽然又爬起来,只道肚子痛,还要去泄,然而未待起身,竟是又咳出一口血沫,双眼一翻,竟是晕厥过去。
梳蝉怔怔看着裙上的血迹,终于再忍不得落下泪来。
翠翘等人见梳蝉落泪,也都不禁哭了出来。
无伤赶来时,便见屋中哭成一片,不由皱了眉,对梳蝉道:“公主定会无恙,皇后却是太过伤痛失仪了。”
梳蝉闻言勉强止了泪,无伤为云叶把过脉,也微微皱了眉,道:“虽不碍事,可是这样调理着,不该是这种脉象。”
无伤说罢命翠翘取过纸笔,写了几味药,蕾儿拿着药方忙去煎药了。
梳蝉急道:“云叶到底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这样?”
无伤道:“宫主这几日用过的药膳可都写下来了?”
翠翘闻言忙去取了来,无伤一一看过,看到其中几页,神色微沉,道:“许是这些时日食多了枇杷。”
“枇杷?”
“枇杷虽能润肺止咳,多吃却会发痰热,何况云叶不仅肺热,又是脾虚,才会如此。”
翠翘闻言道:“娘娘,红才人的羹汤中偶尔会放枇杷——”
梳蝉此时略安了心神,心思方转,道:“那一点枇杷哪里能至于此?何况即便是因了她的羹汤,枇杷润肺,她也本不是恶意。”
无伤道:“红才人今日送来的羹汤可还在?”
翠翘慌忙去外间端了那残羹进来,道:“今晚送的是莲藕骨汤,公主刚喝了不久就发了病,奴婢便还未来得及收拾。”
那汤羹已是凉了,凝了一层淡淡的油膏在其上漂浮,无伤用汤匙拨了油膏到一旁,看着那汤色,终于用汤匙尝了一点,舌尖抿出一点苦意,梳蝉亲自起身倒了茶来给无伤漱口。
“若心诚在,其他的就都得尝出来,不过只这一味枇杷叶也够了,”无伤说着转向梳蝉,道:“这汤羹是用枇杷叶熬足了浓汁,才拿去煲汤的。”
“这样恶毒——”
无伤起身道:“照我的方子,服几日药,饮食清淡,再不可沾了这些油腻,应该就可无碍了。”
梳蝉叫翠翘好生看着云叶,起身送了无伤出来。
无伤只道:“此事蹊跷。”
梳蝉道:“大哥放心,妹妹自有分寸。”
宫人终于煎好了药,云叶迷糊之间被喂了药,又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之中,仍皱着双眉,不时啜泣,梳蝉看的心酸心苦,不由怔怔坐了一夜。
次日,不及梳蝉着人去召红才人,宫人却回报道昨夜水充媛月复中疼痛不止,太医为其诊治,只道水充媛昨日的脉象看来是食多了阴寒滑血之物,盘查之下,终于查出红才人送来的羹汤之中多有杏仁丹参等物,太后闻言怒极,已是着人召了红才人到宁德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