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93章 第四阕 冬宫之词 一

作者 : 沐淅

宫人来广夏宫中请梳蝉时,梳蝉正喂着云叶吃药,闻言只冷淡应了一声。

云叶吃过药,梳蝉又哄着云叶喝了半碗红枣藕粉,云叶拽着梳蝉的衣袖不肯松开,梳蝉便轻轻拍着云叶,哄得云叶睡了。

翠翘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太后与皇上召见,娘娘这样迟延,岂不是又给了太后话柄说娘娘不敬?”

梳蝉熬了一夜,声音已是沉哑不堪,闻言便怒,却是缓了许久竟都未说出一句话来。

翠翘见状已是吓得不敢再多言,忙去端了刚刚做好的冰糖炖李子进来,小心道:“奴婢失言,娘娘莫要动怒,这冰糖李子能开喉润音,娘娘喝一点吧。”

梳蝉气的胸中翻涌,不肯伸手去接汤匙,转首只看着云叶睡得渐渐安稳,为她掖了下被角,身后忽然传来轻微脚步声,梳蝉闻声也不肯回首,那人接过翠翘手中的汤盏,坐在榻边,也看着云叶,忧声一叹。

“昨夜宸翊宫中折腾了一夜,太医说若不是水充媛身子好,那孩子当真是就要失了。”

梳蝉闻言只拂过云叶额前的一缕碎发,觉出云叶额上仍是湿冷,心中不免更是忧烦,道:“宁德宫正审着红才人吧?云叶有臣妾照看,皇上不必忧心。”

中然闻言微微有了怒意,他亦是倦极,一夜的心惊心痛,刚刚又听了宫人回报云叶昨晚发病之厉害,心中更是火上泼了油一般的煎熬惊燥,急急赶来,却只得见梳蝉如此的冷淡。

“朕也是刚刚听宫人回报,才知道云叶昨晚也病了。”

梳蝉听了这一句,只觉胸口犹如一记猛撞,喉间觉出热烫的腥甜,却是咳不出,只闷在喉间,反复几次,当即眼前一片混沌。

宫人见状都是惊呼,中然也是惊骇不已,忙扶住梳蝉,翠翘取了苏合丸来,用玫瑰蜜汁和着喂梳蝉服了下去,梳蝉气息哀哀,缓了许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中然方放下心来,眼见着梳蝉的双睫轻轻颤了颤,微微睁开双眸时,中然只见其中含水凉意,便是一叹,心知梳蝉定是不再愿见他,也不再愿开口。

然而中然刚一起身,却见梳蝉也撑着坐了起来,梳蝉红了眼睫,恨恨看着中然,中然被看的竟是莫名心虚。

“皇上自然是刚刚才知道云叶发了病,水充媛怀的是皇上的亲骨肉,是真正的皇嗣正统,臣妾的云叶算什么!”

“蝉儿,你不要这样说——”

“臣妾还能怎样说?这广夏宫的人去求见皇上,哪一次不是被挡在门外拖到不能再拖?可这又是为什么?皇上应该很清楚!”

中然只知梳蝉心性冷傲,每一事起,只冷淡相待,却从未见她这般争执计较,更是含泪委屈,竟如孩子。

中然一叹,伸手拂过她的鬓发,梳蝉却转首避了开去,中然再要开口,梳蝉已起身拜道:“臣妾失仪,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中然见着梳蝉又是往日冷淡神色,抿着淡色的唇,指间试过泪水,却都是轻轻颤着,清傲端华之下原是脆弱欲泪。

中然不由伸手扶起了梳蝉,叹道:“何必这样逞强?”

中然语气亲近轻缓,似在耳边,双手握在她的臂上,合拢便是一个相拥,梳蝉抬眸,两人相离极近,便见他眸中黑白分明,墨色宛然,雪色清绵,竟有怜意。

门上忽然轻叩,翠翘隔门道:“皇上,娘娘,太后派了人来请皇上过去,说是——刚刚红才人的宫人已经招了。”

中然回到宁德宫中,红才人仍是跪在殿中,哭泣不已,转首见了中然,只更含悲,却哽咽不语。

太后见了中然,道:“皇上,刚刚红才人的宫人柳儿已经招了。”

彩和等人带了柳儿进来,柳儿瘦弱,彩和等人提着柳儿便如拎着一只伶仃的猫。

太后厉声道:“快说!”

柳儿一个哆嗦,惧怕的看向红才人,太后见了便怒道:“若不说,现在便拖出去乱棍打死!”

柳儿闻言慌忙叩首求饶,终于抖道:“充媛娘娘自从有了身孕,多是差遣欺辱才人——”

水充媛昨夜险些小产,此时却被宫人扶着,硬撑着坐在宁德宫中,定要看着红才人受审,闻言怒道:“你胡说!本宫几时欺辱过她——”

太后含怒瞪了水充媛一眼,水充媛再不敢出声,在座的蔷美人等人闻言却都是轻声嗤笑,只碍着太后与皇上在上,才未敢出言讥讽。

柳儿颤道:“才人因此怀恨在心,充媛娘娘又差遣才人每日必得熬了羹汤,亲自送到宸翊宫,才人更是愤恨不已,每日在宫中,人前还好,只得奴婢在的时候,便是咒骂不止,熬着羹汤时常常气的摔了东西泄愤,而那日才人熬着羹汤时忽然冷笑出来,奴婢见着便觉害怕,果然那日之后,奴婢便见着才人每日熬汤必得借机将其他宫人遣走,又吩咐奴婢——吩咐奴婢——”

柳儿说着仍不自觉看向红才人,红才人眸中含泪,娇楚如风雾之中的樱花,泪落如花瓣坠落,却是默然无声,更显凄伤。

梳蝉缓缓步进宁德宫时,便见了这样一幅花颜垂泪,滴碎人心,宫中的女子原本便是如花,得势之时如花开正茂,落魄之时更只如花枯败,无论怎样,都得博人看的尽兴。

红才人虽出身低微,晋身嫔妃也不过几月,妙语解人心忧,娇笑博人生怜,虽得中然宠爱,然谨言慎行,恭顺无争,在这脂粉之阵中,却是难得的不惹人生厌,如今处境如此,在座嫔妃虽也未有一人敢出言回护,终究也无人落井下石,相比当日朱华妃,已是云泥。

中然见了梳蝉,便道:“你昨晚也是未睡,怎么不好好歇着?”

梳蝉道:“臣妾见云叶睡得安稳了,便过来看看,毕竟红才人若是当真在汤羹之中下毒,便不仅是谋害水充媛月复中皇嗣,而且谋害长公主。”

太后闻言更是流露怒色,绵蛮只淡娇一笑。

梳蝉看向柳儿,缓声道:“说吧,你家主子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柳儿哭道:“才人每日用杏仁和桃仁,还有其他几味药,奴婢就认不得了,才人用那些药浓浓的熬了汤汁,才去熬汤,还吩咐奴婢每日在屋中点丁香去药味,又吩咐奴婢将熬汤的药汁倒进荷花池中,不许人见着。”

张太医在一旁道:“杏仁大寒,桃仁破血,都是孕妇不宜,昨日微臣在充媛娘娘的北芪防党红枣鸡汤中又查出丹参与丹皮,这两味药虽补血,却也活血,还有一味露蜂房,露蜂房虽能祛风散寒,然微臣刚刚看过在简玉斋查出来的露蜂房,却未经去火煅存,乃是含毒之物,况且露蜂房本忌丹参与黄芪,又忌荤腥,因此这一道汤,用料看似补血养气,其实最不宜身孕,充媛娘娘每日饮用,才会月复中疼痛不止。”

太后怒道:“红才人,你还不认罪!”

红才人闻言抬首,含泪哽咽,依依袅袅,许久方轻声泣道:“臣妾冤枉。”

声音轻柔竟如水,孱弱竟如絮,竟能触碰到人心一般,这般柔弱凄然之下,却是安若。

太后怒道:“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敢喊冤!”

红才人还是含泪道:“臣妾冤枉。”

太后冷笑道:“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

红才人听闻用刑两字,忽然脸色一变,不自觉便伸手护住了月复部,哀戚看向中然,中然神色悲冷,只是不语。

红才人终于悲道:“皇上,臣妾要害水充媛,为何要这样大费周折,为何不用红花苏木等物?”

绵蛮娇笑道:“有梅婕妤之事在前,宫里哪里还有人敢用红花?”

彩和等人闻言便上前来要拖红才人下去,红才人忽然奋力挣扎起来,看着中然,欲言又止,太后怒道:“快拖下去!”

“皇上,皇上——臣妾——”

红才人刚一开口,神色忽然古怪起来,突然伏在地上呕吐不止,双手抚着月复部,已是痛到痉挛一般,额上冷汗涔涔,哀吟不止。

梳蝉道:“张太医,还不快给红才人看看。”

太后怒道:“看什么?不过是畏罪装病罢了!”

张太医闻言看着太后与皇后,眼神转过,只不敢动。

中然怒道:“没听见皇后的话吗?还是没见着红才人的样子?还不快给红才人诊治!”

宫人忙扶起红才人到一旁坐下,张太医慌忙去为红才人把脉,然而把过脉,张太医却是神色大变。

中然道:“怎样?”

张太医神色为难,终于道:“微臣看红才人的脉象是——是喜脉——”

妃嫔有孕本是宫中大喜,然此时情景,张太医竟不知是否该依礼说出恭喜二字。

中然闻言也是一怔,悲喜之间,竟也恍惚片刻,然转首却正见了梳蝉静静的看着他,心思便沉静下来。

太后急道:“可是当真?”

张太医道:“确实是喜脉不错,红才人已有了三月的身孕。”

太后闻言恨怒的剜过一眼绵蛮,绵蛮只是弯唇一笑,姿媚横生。

梳蝉道:“怀胎三月,日子已是不短了,红才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红才人闻言更是悲泣,哽咽道:“臣妾知罪,臣妾早已察觉,只是不敢说出——”

中然惊道:“不敢?”

绵蛮笑道:“自然是不敢,当日若不是皇后娘娘出言,晋封了水婕妤为充媛,水充媛还险些以一梦便要赶红才人出宫呢。”

坐在一旁的蔷美人也笑道:“的确,有充媛娘娘如此圣眷在上,若不待胎坐稳了,红才人只怕当真是不敢说呢。”

水充媛闻言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才人笑道:“充媛娘娘聪明,怎会不明白?只是臣妾却不明白,充媛娘娘与红才人都是皇后娘娘宫中出来的,想来情意该是更深,平日里怎么待我们也都罢了,怎么也会这般苛待红才人呢?”

水充媛怒道:“本宫几时苛待过红才人——”

这话到一半,满殿嫔妃都是低声嗤笑,水充媛依仗身孕位分,欺凌嫔妃宫人,满宫皆知,太后与中然不过顾忌她的身孕,都未计较,如今她这般回驳,耳边听得满殿之人轻笑,再转首看向中然的神色,也觉说不下去,难堪至极。

红才人却忽然又是哀吟不止,中然急道:“红才人这是怎么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月渎词最新章节 | 月渎词全文阅读 | 月渎词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