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94章 第四阕 冬宫之词 二

作者 : 沐淅

张太医道:“皇上,微臣刚刚为红才人把脉,发觉红才人脉象竟与充媛娘娘一般,都是体寒胎滑之象。”

中然道:“怎么会这样?”

红才人泣道:“臣妾为充媛娘娘熬汤,而这些汤材都是自御膳房中取回的珍贵补品,臣妾不敢喝,但却是每次都必得先尝浓淡,因此也沾了那些药。”

张太医道:“红才人中毒的迹象确实比充媛娘娘要轻,只是红才人本就体虚偏寒,较之充媛娘娘更弱,因此才会提前发病。”

水充媛便道:“太后,皇上,这是她要害臣妾,才会自食恶果啊!”

梳蝉道:“难不成有人会明知自己有身孕,还要去喝那些足以堕胎的药吗?”

中然道:“皇后所言极是。”

蔷美人道:“太后,皇上,若红才人是冤枉的,那便是这柳儿诬陷红才人,看来还要再审,才能知道到底是谁这样阴狠?”

柳儿闻言吓得萎顿在地,绵蛮坐在中然身旁,眸光轻轻掠过蔷美人,冷冷的却如日光下的薄冰淡霜一般,一瞬化尽。

太后便道:“将这贱婢拖下去,再审!”

彩和等人将柳儿拖了下去,梳蝉倦道:“母后,皇上,臣妾想先告退,回去看看云叶了。”

绵蛮却是笑道:“这柳儿诬陷红才人,已经再去审了,皇后娘娘怎么这样心急回去呢?难道娘娘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公主?”

梳蝉闻言看向绵蛮,两相对视之间,似是梅花枝头上的一点春雪凝冰与鸦鬓雾鬟上的一支素银钗尖,相对相错,钗光琳琅也晃出一片刀光剑影。

只这片刻,彩和慌张进来回报道:“那柳儿刚刚——咬舌自尽了。”

殿中嫔妃闻言都是互相看顾,低声惊呼,太后怒道:“哀家几日不掌事,什么时候都这么没规矩了?在哀家和皇上面前也敢这样窃窃私语,嫔妃该有的礼仪你们都守到哪里去了?”

众人闻言都不敢再出声,梳蝉却是霍地就站了起来,中然垂了双眸,梳蝉只定定看着中然。

许久,中然不语,梳蝉拜道:“母后,皇上,臣妾告退了。”

回到广夏宫中,梳蝉去看过云叶,云叶仍睡着,梳蝉道:“药煎好了吗?”

蕾儿道:“已经在炉子上了,奴婢刚进来看看公主是否还睡着,这便回去看着煎药。”

蕾儿退了出去,翠翘道:“娘娘,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梳蝉淡笑道:“这宫里如今还有几个嫔妃?能做出这种事的还有几个人?那柳儿是彩和审问死的,本宫虽然是皇后,太后都不再过多问,皇上都不再多过问,除了算了,本宫还能做什么?”

“可是,公主——”

“她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然疼她。”

云叶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梳蝉忽然笑道:“听说荟州去岁收成差强人意,晚风在荟州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

翠翘闻言默然,宫人叩门,进来回报道皇上刚刚晋封了红才人为美人。

水充媛产期临近,红美人却忽然传出喜讯,太医道红美人身体孱弱,许是早年在杂役院中多做浆洗等苦寒活计,伤了元气,中然吩咐太医着意看护红美人的胎,因着忧心,中然留在简玉斋的时日也渐渐多了起来,水充媛虽心恨不已,却也无法。

如此清净了些日子,画眉宫夜里的歌舞也收敛了许多,梳蝉叫宫人又将绣架搬了出来,丝线缠绕,那漫山映着雪的红梅。

慢慢罢了手,梳蝉停下来看着窗外,却是中然,隔着窗子看着她手里的梅花在发呆。

“皇上——”

中然回神一般,看向她笑道:“绣的真漂亮,朕怕是连画都画不出,难怪人都说叶皇后的刺绣千金也求不得。”

“皇上若是喜欢等绣成后,拿去便是了,不过不要用来点绛唇便好。”

中然微微尴尬,却是无话可说。

“皇上想说什么直说便罢了。”

中然不语,只是看着梳蝉,梳蝉叹道:“皇上不说便罢了,不过即使说了,臣妾也不会应的,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我知道。”

“你知道?”

“若是没有你叶家点头,朕想做什么都不得的,朕刚想做,无伤就弄了个百官上书,当真厉害。”

梳蝉忽然抬头看向中然,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落昏君的名声吗?我叶家几时拦在皇上前面了?皇上当真只为了给绵妃建造冬宫,就不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开罪百官,惹来众怒,皇上也知道,黑城那边近来都动荡不安,若是果真再发战事,国库里怎么会有闲钱再去挥霍?”

“这戚国上下奢华之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偏偏朕想建个冬宫就不成?”

梳蝉再也气不过,将手中绣绢扔到一边,站起身道:“那绵妃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了?皇上不是一向都最厌恨奢侈吗?你到底是——”

梳蝉忽然就噤了声,看着中然,中然也看着她,眼中并没有权欲利欲的浑浊,只是悲伤,为什么悲伤?

梳蝉忽然就觉得更痛,她这样用尽心机的护着他,什么都为他想,甚至不惜惹怒自己的两个哥哥,甚至纵容他对绵蛮的专宠,他说出口的,没有说出口的,只要是为他好的事情,哪一样没有顺着他的心?难道她做的还不够多?这样待他,他为何还会这样悲伤?

“中然,我知道你爱她,每一次有了别的嫔妃,每一次你宠了别的嫔妃,都会着意去哄着她,给她所有你能给的,可是这不是寻常的赏赐,冬宫若起,对战祸连连,至今仍有百姓食不果月复的戚国意味着什么?皇上——”

中然闻言只是悲伤的看着她,梳蝉缓了语气,微有悲意道:“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建造那样奢侈的宫殿?你就是——对我无情,我到底还是你的妻子,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吗?”

中然只是含悲而笑,两相对视中,只隔了窗子,却又那么远,远的怎样努力也无法靠近。

梳蝉觉得自己在山上住了那么久,那百日之中养就的灵性释然,忽然就轻易地因中然的这一个眼神而重又变得疲倦沧桑了。

梳蝉慢慢坐下,茫然的拿起那幅绣绢,低声道:“中然,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为你做的还不够多?”

中然依旧沉默,梳蝉笑道:“都随你去吧,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然而那冬宫,终于还是开始建造了。

单是雷图之上那宛若天宫的亭台楼阁便是惹来众怨,百官上书时即言,果真建成,堪比鹿台,然而皇上竟是一意孤行,因此上书不成之后,绵妃妖媚惑主之名便是在整个戚国传开。

梳蝉听着,手中的丝线几乎就勒进了手指,紧紧缠着,中然到底还要怎样?

众矢之的的是绵蛮,然而为难的却是她叶梳蝉。

午后宫中嫔妃过来请安,梳蝉心知,不过是因着这冬宫之事,都来听她的口风罢了。

红才人最是乖觉,虽怀着身孕,亦无骄色,更不多话,蔷美人与齐才人却是忿忿不平,常美人与张美人只向梳蝉行礼问安后,便都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神色一般的安定木然,只是常美人含笑如初春之水,看似已是和暖,却是冷淡,张美人却是含笑如暮春之水,沾了柳絮浮萍,浮浮荡荡,终究不定。

梳蝉听着蔷美人几人说着冬宫之事,仍是敛眉深凝。

梳蝉心上一叹,经了几次波折无情,这许多人竟还不能完全死心,当真何其痴傻,中然心中只有画,唯一的情便已给了绵蛮,纵是怎样的美人,自以为国色倾城,不甘落寞,又都是怎样的结局?

梳蝉看向喋喋不休的水充媛,道:“充媛产期临近,应多在宫中歇息才是。”

水充媛闻言恍然不觉,只道:“不碍事,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太医说臣妾也该多出来走走的。”

屋中已有人吃吃而笑,蔷美人笑道:“太医是这样嘱咐过充媛娘娘,可是如今外面那样好春日,娘娘也该到御花园去走走,却不好总是走到皇后娘娘宫中的。”

水充媛终于觉察,气恼道:“本宫爱去哪里,由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这一句话出口,众人又都是轻笑一片,水充媛恼恨不已,羞红了脸。

梳蝉放了茶盏,轻微一声脆响,众人都不由住了口,朱修仪先起身拜辞,朱修仪失宠已久,容色落寞,如镜中映出一朵仍是盛极的海棠,兀自开着,却是镜已蒙尘,不复明艳。

众人离开后,翠翘为梳蝉换上一杯茶,道:“那蔷美人在皇上面前温柔乖巧,对旁人就这么尖刻。”

梳蝉失笑道:“她本也不是心性温柔的人,只对皇上罢了,对旁人何必和善?”

翠翘道:“如今水充媛与红美人都有了身孕,齐才人容貌虽美,奴婢见着皇上似乎也并不如何上心,何况绵妃忌讳齐才人,处处压着她,齐才人虽然斗不过,却也暗中较着劲呢。”

梳蝉看着翠翘,轻轻啜饮一口茶,淡道:“翠翘,你愿意跟了皇上吗?”

翠翘闻言手中茶壶险些摔落在地,屈膝跪下,神色一瞬染悲。

“奴婢听从娘娘差遣。”

“本宫是问你,愿不愿意?”

翠翘抬首看向梳蝉,许久终于道:“奴婢不敢隐瞒娘娘,奴婢——不愿意。”

梳蝉却是淡笑道:“你自然是不愿意的,起来吧。”

“娘娘——”

“本宫知道前几日席咸自黑城回帝台赴命,明日便要启程,重回黑城,本宫也挂念二哥,你便代本宫带些东西与席大人,请他转交给本宫的二哥。”

翠翘闻言心上惊疑不定,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梳蝉此言此举却是成全了她去见席咸,然而当真可当成是一种成全吗?

帝台郊外十里亭,翠翘人如桃花,席咸策马渐渐远去,终于未曾回首。

策马走远,席咸方回首一顾,只见到帝台满城的灰云。

席咸不由一笑,少年将军叶心诚每一出游,最爱吟诵少年行,此去今日,方解其中一句:“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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